13、桃花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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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此次大规模的行动引起了整个上海的关注，人们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关于爆炸的原因和日本人此次行动的目的已有许多版本，人们大可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版本当作饭后谈资。
不过令人惋惜的是这条主干道上的有些建筑被炸毁了而且电车在短时间内不会再走这条路了，这条街道要恢复到以往的繁华景象还需要些时日，这对于商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
斐家同样遭受了损失，斐瑞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家人享用早餐，他当即坐车出门没给家人任何的解释，不过她们都从斐瑞焦急的神色中看得出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程瑾在客厅来回踱步，真切的希望有谁可以为她带来准确的消息好让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邱慈在听到管家说大小姐今天很早就出门后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她也和程瑾一样在客厅等消息。
摆在邱慈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了，她总是不时的朝门口张望。不久她们就听到了发生爆炸的消息，正不知所措时斐瑞回来了程瑾立刻欣喜的走上前去。
还未等她开口斐瑞就急切的问“昙华回来了吗？”邱慈摇了摇头，斐瑞更显得不安叫来管家让他详细说说大小姐最近的行踪，可怜的管家除了知道大小姐何时回来以及何时出门外一无所知，惹来斐瑞严厉的责备。
程瑾不满斐瑞如此关心斐昙华便打断说“你别再骂了，这家里那么多人你怎么能让管家清楚每个人的行踪呢。他只要关心主子、小姐就好了”这方话成功的转移了斐瑞的怒火，邱慈被夫妻俩吵得头疼低声吩咐管家昙华回来时立刻来告诉她后便回房了。
与斐瑞的担忧愤怒不同佐藤翔太正因为除掉了中共地下党的主要负责人而高兴，他大加的赞扬青木裕子并许诺待最后的行动结束后为他开庆功宴。青木裕子谦逊的表示这是他该做的，佐藤翔太十分欣赏他此刻未表现得过分喜悦而是依旧非常的谨慎、沉稳。
青木裕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疲倦的瘫坐在床上，转头看到放在桌上的戏票后他自嘲的笑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尽然还想去赴约”他有些不明白，行动中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斐昙华的犹豫。
她从未朝他开过一枪哪怕她有机会，甚至反常的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永远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明明是她在把他救出沼泽的时候教他的。
“她是不是根本没有打算活着逃出去”这个念头冒出来后马上就被青木裕子否定了，他看向窗外太阳早已西斜了。离他们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她会不会去，她会不会也像他现在这样渴望见到她。”事到如今他仍想见到她，可事到如今他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她，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见她。
气恼的拍了下大腿在触到一个物件时青木裕子眼眸变得幽暗，他从裤包里拿出那件东西。拿起手帕细细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物件的反光照进他的漆黑的眼眸中让他更加的令人生畏。
青木裕子起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戏票和那件东西装进口袋中后便出门了。他边走边想“斐昙华你到底想干什么？”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太阳已经西斜却仍旧毫无保留的炙烤着大地。小贩们的吆喝声快要被这炙热的阳光给蒸发了变得有气无力，街上的人也变少了，大家应该都找了个地方来躲避这天里最后的酷热。期待着晚上的凉爽，还好还有无私的树木在这酷热难耐的天气里撑起一片阴凉。
斐昙华站在树下，她在换去带着血迹的衣服时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戏票。斐昙华将戏票捡起来想要将它和那些脏衣服一样投入火里，可不知为什么她无法松开手。
斐昙华脑中不断闪现的是褚鸿然死时的眼神，那股莫名的情绪令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是愧疚，还是害怕？或许是悲伤？又或许都是？她绝望的攥紧了拳头心想“该怎么办？”，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她不是没有准备。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斐昙华才发现她没有办法像想象中的那样决绝。
她捏紧了戏票，又忽然颓然的松开。斐昙华觉得好累，好累。累得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累赘，最终她决定既然现实无法改变那么就请允许她再任性一回吧。
背上的汗流到了伤口上，刺痛的感觉使她决定做些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戏院的大门早就已经紧闭，她站在树下等着青木裕子。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而她又会等他多久？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越过墙头传到她的耳中便变成了另一种温柔的声音，佐藤友美曾用并不是非常标准的汉语一遍又一遍地读这出戏——《桃花扇》的戏文给斐昙华听，从她尚在襁褓一直读到被迫回日本。
每每读到候方域与李香君重逢时佐藤友美就会很开心就像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亮光一样，可她从来不读到结局。直至斐昙华重新回到中国，在一次和斐家人一起看戏时才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斐昙华抬手打算擦一擦额头的汗但肿起的手腕一用力就疼她不得不换另一只手，受伤的手还未放下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柔的握住，同时额头上的汗珠也被来人用手帕轻轻拭去。
斐昙华呆呆的看着出现在她面前青木裕子，松了口气“你来了”“嗯”青木裕子轻声回应着。他抬起斐昙华受伤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查看着伤情，斐昙华出神的打量着青木裕子温润的眉目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尽然没有察觉。
青木裕子轻轻触碰斐昙华受伤的手腕回答“在你愣神的时候”，斐昙华耸耸肩却牵动到背上的伤疼得她发出微弱的抽气声“嘶”。青木裕子以为自己太大力了忙用更加轻柔的力道按揉着斐昙华的手腕。
抬头对上斐昙华的眼睛时他眼底还未来得及掩饰住的疼惜在斐昙华心底激起阵阵酸楚，眼睛变得湿润起来她连忙眨了眨眼睛将这股酸楚强行压制下来。
青木裕子一时忍不住责备“怎么那么不小心？”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住了，斐昙华低头抽回自己的手。青木裕子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感到手心一空，心中也是一空旋即便感到一阵抽痛，顺势垂下手。
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都沉默。今天发生的事情横在他们之间，令两人都如鲠在喉。
戏院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惊醒了沉浸在各自思绪的两人，他们抬头看着院墙，爬山虎没精打采的趴在墙头上，这热烈的气氛似乎没办法感染它半分，又或许它早已厌倦了戏台上每天上演的悲欢离合。
掌声渐息时青木裕子将戏票掏出来问“还要进去吗？或许现在进去还能看到结局”斐昙华回忆起《桃花扇》的结局，戏院里应该就正在唱这一出吧，她好像听见了张瑶星道士严厉的质问“啊呸！两只痴虫，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偏这点花月清根，割它不断么！”
她苦笑起来，候方域与李香君的爱情跨过了身份阶级的鸿沟，扛过了世人的阴谋陷害，经受住了离别的考验，就连战争生死也没能令他们的爱情凋亡。可就是这样坚贞得令人羡慕的爱情终究败给了所谓国家大义。
眼前的景物愈加模糊，她垂下头试图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不了”
青木裕子反常的没有察觉到斐昙华的情绪问“为什么，是个悲剧吗？”
斐昙华眼神缥缈说“悲剧吗？大概吧，不过…”抬头看着青木裕子说“你一定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个结局”
青木裕子说“你不喜欢它的结局”
斐昙华说“母亲不喜欢它的结局，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不确定。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为什么？”两人同时开口问，却都没有继续问下去。
斐昙华从青木裕子眼中看到疑惑、责怪、不满和不舍。多种情绪染上他的双眼，漆黑的眸子令斐昙华不由得陷入其中。斐昙华明白了他想问什么，“你既然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佐藤翔太对我的态度”斐昙华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倾诉。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平和“那年我12岁，在女子花一样的年纪里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各种阴谋诡计，学会了如何取悦他人和守愚藏拙，在日本的每一天我都像行走在钢丝之上一样，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停顿片刻，她轻声继续说“我第一次开枪杀人在13岁，那人妄图欺辱我，之后我也差点死在我外公佐藤将军的抢下。从那以后我学会了借刀杀人，杀人于无形。”
她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后来我14岁，母亲发觉佐藤翔太想把我训练成特务，她不想我与父亲敌对所以冒险将我送回中国，回到中国后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人心果然相当奇妙。”
斐昙华冷笑一声，用嘲讽口气说“然后我18岁被送到了德国军校”
青木裕子静静的听着，心一点点被揪起。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佐藤将军销毁斐昙华存在的证据只是不想承认她的身份，没想到事实上却是为了让斐昙华成为特务所做的准备。
青木裕子觉得胸腔中想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他明白了在军校中的斐昙华为什么总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淡然冷漠的样子，他真想把她拥在怀中告诉她，都结束了，日后有他在，可惜他已经离她太远了。
斐昙华闭着眼睛，脱力的靠在树上也顾不上背上的伤痛。她叹息着“造化弄人，我还是不得不走上了这条道路成了特务。曾经我以为我有能力之后就可以挣脱这个漩涡可到头来只是越陷越深”
青木裕子忍不住说“若是你当初和我一起回日本”
斐昙华睁开眼睛，青木裕子清楚的看到了她眼底的泪水摇摇欲坠可她的声音却意外的平静“你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若当初我和你一起回日本一定会引起佐藤翔太的注意，你知道的，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放弃让我成为特务的想法。”
她质问“到时候你要如何保护我，让我远离战争呢？若佐藤翔太下军令命令我以特务的身份为帝国效力，你会违抗军令吗？你会带我离开吗？”
青木裕子沉默着斐昙华替他答道“你不会，所以什么都不会改变”
青木裕子低头，地面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令他很不舒服，他的手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如此重复了多次。声声蝉鸣尖锐的嘲笑着他。
斐昙华说得对他不会违背军令，或许到时候他会亲手将斐昙华送上特务这条道路。
他将手放进口袋里在拿出那件东西前他问“你刚刚想问什么？”
斐昙华摇摇头说“没什么，不重要了”
那么，既然立场已经明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他将东西拿出来塞进斐昙华的手中，他逆着光斐昙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十分的冷漠严肃“开枪的时候不要犹豫，因为我也不会犹豫”说完伸手擦去斐昙华终于落下的眼泪便转身没有丝毫犹豫的离去。
正巧看戏的人也陆陆续续的从戏院里出来。青木裕子的身影融进了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斐昙华打开包裹露出东西的一角，镶金手柄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金色光芒格外的刺眼。
戏终是散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桃花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