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已是百年身》衣露申1981

5、我不是天使

　　从那以后，香雪海没有来学校。两个月了，听说校长要开除她，却被她的班主任死死劝住，还立下了军令状，一定会找她回来。年少无知的女同学以为自己的老师是释加牟尼转世，殊不知不管是老师，还是男人，只有另眼相待，从不会一视同仁。夏辛行不知道他是出于愧疚还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是从此之后，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
　　篮球架旁的槐花开始凋谢，还在树上挂着的早已干瘪，夏辛行突然觉得哀凉，这些挂在树上老去的槐花，一定很羡慕早些被风吹落的花瓣。一辆车突然停在了篮球场，黑色的，车身前有BMW的标志。旁边的同桌已经开始惊呼，在这座小城，鲜少看见豪车。
　　车门开了。是她！香雪海。仍然是一袭白衣。她没有朝教室的方向看，一下车，她朝着办公楼走去。
　　夏辛行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刺痛，不知道是被白衣晃伤了眼，还是黑色的桥身让他觉得难堪。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香雪海脸上那股嘲讽愈发浓郁，不过这一次对象却是自己。多离谱，人生竟有如此像粤语残片的桥段，十八年的人生空白之后，凭空掉出一个男人，说要供她读书，带她远走。命运的安排如此吊诡，刚刚办完退学手续的香雪海第一次对未来有种茫然昧知的无助感。
　　快要入冬了吧，站在路灯下的夏辛行第一次觉得有些瑟缩。他抬头往二楼的窗户看一下，微弱的灯光映在眼底，像一簇似明似暗的火。两个月了，傍晚后的例行散步，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跺到她的楼下，每一次都告诫自己，只看一眼，一眼就好。可往往一站就是大半个小时，灯一如继往地安静，那永远不开的窗户背后还有一帘无法窥得悲喜的幽梦。而今天，灯终于亮了。

　　“是你。”
　　他顺着声线望去，阁楼里的主人早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陪我走走吧。”
　　他顺眉，有点局促的不安。
　　“你知道吗？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猛得抬头，震惊地来不及掩饰情绪。
　　“有个叔叔要带我去C城，说是要供我读书。”
　　多奇怪，那么多的秘密，疑惑，不安，只有看着他的时候她才有勇气说出口。
　　“什么叔叔？”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漂浮地没有力量，仿若连声带都不由自己。
　　“你想听哪个版本？杜十娘舍不得百宝箱，回到家乡，隐姓埋名，不过是一名布衣村妇。那么多夜的笙歌旧情，李甲没忘。若干年后，居然也衣锦还乡。遇到十娘，发现突然冒出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儿；又或者李甲瞧上了十八岁的青艾少女，想的不过是金屋藏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难道这世间还真有上帝？善心大发打捞迷途少女。”她絮絮而语，压抑在心底的怨恨犹如午夜蔓延的蛇，放肆地吐露着信子。
　　“你叫他叔叔？”
　　“难道还叫父亲？真是笑话，连我母亲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反正生下来就是罪恶。她当然不介意找个荣华富贵的恩客，巴不得我认祖归宗，好离她远一点。最好他朝一别，永不相见。”
　　“你不恨？”
　　“恨谁？我恨的不过是命运。”苍凉的言语像堪破了世情，这青春连尾巴都没摸上，已然凋逝。
　　是的，她不是天使，自然没什么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