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故人一去不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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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的眼里，从始至终都没有我。”这是一个冗长的故事，回忆的闸门一旦开启，往事被岁月挟裹着扑面而来。还是那间书房，不过才隔了两个星期，甫一开口，空气瞬间被凝固，香雪海看着周复生的背影，仿佛窒息得不能呼吸。房间里，甚至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我第一次见你母亲，是在上海何家的公馆里。那年月，外面兵荒马乱，可何宅里依旧歌舞升平，每一个周末他们都会举行一场舞会。前清的遗孤，民国的官宦，当然还有新崛起的权贵，在腥风血雨中，何家保留了老上海的一切，也保留住了何家世代的尊严。就是在那里，我看见了你的母亲。
那时，他们都叫她涟漪，霍涟漪。你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的家乡是在上海。你的母亲是地道的上海人，与何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记得何家老太太常叫她涟丫头。总归是疼惜的。
那一天晚上，也是一个舞会。我被兄长们带着走进了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从小在北京大院里长大的我，哪里见识过这样的糜华？那一天，你母亲跳的也是那一出胡安娜，那时的我不知道卡门，更不知弗朗明戈，完全被那刺目的红迷住双眼。原来，竟是这样。那一袭火红的衣群，让尚且年少的我犹如走进潘神的迷宫。而你的母亲，就是最大的谜底。
从那以后的每个周末，我必定会央求着兄长带我去何家的公馆。并非每一次都能见到你的母亲，可每一次我都能从旁人那里听到你母亲的只字片语。何家的人说涟漪是他们收养的干女儿，也有的人说涟漪是后上海时代的交际花，如同百乐门里的夜莺，让这些沉浸在繁华旧梦里的老人们一梦不醒，当然，还有人说她的身份是特务，总之，她在当时的我看来，越发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清深浅。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的母亲不过是何家的一枚棋子。
接着，她便消失了。听说去了云南。没有谁能逃过那场浩劫，即使枝繁叶冒如何家，那十年里他们再也不敢过着夜夜笙歌的日子。
等我再见着你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改了名字。那是在北京。秋风萧瑟，你的母亲穿着一身军大衣，依偎在香明潭身边。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叫你母亲为香氏了？香先生大她十岁，据说是香先生把你母亲带回了北京。
那一年，我已经在北京读书。香家算是开国功臣，根基深厚，自然不允许你母亲的存在。更何况，香明潭早就有家室。外人看起来，这真是一个老套的故事。可后来听你母亲讲起原委，才发现全然不是如此简单。
跟你母亲真正认识，也不过是在北京短短的几次会面。那个时候，父亲常常被香明潭邀去家中谈事，香明潭很倚重我父亲，那时他就对当时的经济政策有诸多不满，而我父亲的观点与他一致，于是两人反成了莫逆之交。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我才得以真正有机会见到你母亲。
此时，你的母亲像洗尽铅华，死心塌地地跟着香先生，每每我跟她说起外面的事情，她总是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只是眼神里沉淀了太多过往，波澜不惊。在她看来，我只是一个小朋友，她常常跟我叹气，说自己老了，与我早已不是一代人。
她的口气与长辈无异，而事实上，你母亲不过长我六岁而已。
再后来，香明潭去了云南。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是自毁前程，只是有我父亲私下里感叹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想，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吧？”
香雪海尚在震惊之中，久久难以回复，当她刚刚从周复生的口中听到香明潭的名字时，就已猜出了大概。香明潭，谁不知道他的名字呢？那位十几年前叱咤风云的中国首富，那位传说中富可敌国的男人，那位在59岁时锒铛入狱，遂而自杀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不，不是这样的。
香雪海在过往的岁月里无数次拼凑过自己的身世片断，她猜想过自己的母亲曾经有过的迤俪与繁华，她猜想自己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的结果，她甚至猜想过自己的母亲从事着不堪的行业，却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姓氏竟是这样的渊源。
“他是怎么死的？”
“他太聪明了，早在多年前，他就看破了局，比别人先走一步，自然收获良多。他走的太快，所以死亡是注定的结局。”
“所以我母亲带我离开了？”
“出事之前，你母亲到北京来找过我父亲，可这个时候早已回天乏力。那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你母亲，我给了她自己的联系方式。没想到，十多年后，她才用到。她原本想跟你父亲一起离开，是你父亲从始自终都把她保护得很好，出事之前就让她带着你离开了，一年之后，她才从报纸上知道你父亲的噩耗。”
“所以你与我母亲只是朋友？”
“是的，你母亲从来只是把我当作小辈。仅仅只是因为香先生与我父亲的缘故，我在你母亲的故事里，仅仅只够做一个旁白。”
冗长的二十多年，被周复生三言两语讲完，香雪海在18岁这一天，才真正知晓自己的身世。她的母亲将她保护得太好，直到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够力量保护她时，她才将她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上。
香雪海走出书房的那一刻，听见房门在背后合上的声音。彭的一声脆响，此时的她犹如一个耗尽通宵拼完一幅拼图的小孩，当拼图拼好的霎那，才觉倦意袭来。
那一夜的长江边，两个少年在江边坐着，远远看去像一副现世安稳的画面。
对面的吊脚楼，还能听见远远的长江号子。
香雪海看着坐在一旁安静不语的夏辛行，久久地吐出一口长气：
“辛行，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生日也可以过得这样有意义。”
这样的话，听在夏辛行的耳里，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每年的生日都陪你来江边听长江号子。”
香雪海但笑不语，转过头问他：
“你去过云南吗？明年的生日，我们去云南吧！”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故人一去不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