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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至高至明日月1.9.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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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码头上,已月上中天。
长鸣最先跳下马车,随后护着赵无眠下来。
码头风很大,赵无眠被吹得有些哆嗦,略有些浑噩的脑子也被完全吹醒了。
赵靑蕖是最后一个下车的,赵无眠等他下来了,才跟着豹子走向江岸。一开始离得远,看不清岸上有人,等豹子手里打着的灯笼近了,她才看见岸上竟黑压压站了一群人。
也难怪她们辨不出,那群人皆身穿玄衣,快要和夜色融为了一体。许是怕惹人注意,他们连盏灯都没打,而站在最前列的,赫然就是蓝谷冬。
她今夜的穿着既英气又素朴,一身玄色的无纹劲装,头缚抹额,马尾高束,倘若手上的拐杖换成长剑,俨然就是统率三军的女将军。
除了蓝谷冬,候在码头的还有成坤,他仍旧是老样子,神情严肃地抱着自己的大刀。
见到自家师兄,陈连总算松了口气。
蓝谷冬也怕发生什么变故,既然人都已到齐,便招呼众人上船,不再打算逗留。
高大的楼船停在较僻静的泊船位,从这里走过去需要半刻钟,长鸣怕赵无眠磕着绊着,吹亮了引火奴,寸步不离地牵着她。
跟着长鸣走了几步,赵无眠回头看了眼,瞧见蓝谷冬陪在赵靑蕖身旁慢慢走着,她才放心地转回去。
“无眠!阿连!”
身后突然传来喊叫声,一大伙人的脚步顿住,齐齐往身后看。
一辆驴车停在码头,阿金提着竹筐跳下车,朝她们跑来。
“阿金!”赵无眠赶紧迎了上去。
“幸好赶上了。把这个带上吧!”阿金略喘着气,把竹筐捧到她面前。
离别在即,赵无眠不再扭捏推辞,伸手接过竹筐。
阿金抓着衣袖抹了把额头,一指筐里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做的一些窝窝还有馒头,如果不嫌弃就带到路上吃吧。”
赵无眠点头,再三道谢。
阿金不再耽误她们,朝她们挥了挥手,催促道:“快上船吧,再过不久官老爷们就要巡过来了。”
赵无眠把竹筐交给长鸣,感念于阿金和向掌柜屡次的襄助,上前拥住她。
两位半大的姑娘抱在一处,阿金又对赵无眠说了许多祝福的话,赵无眠悄悄把手中的钱袋塞进阿金袖里,拜别之后随着长鸣上船。
豹子手里的灯笼给了阿金,以便她回程。
船开了,赵无眠站在甲板上冲阿金挥手,江岸那盏昏黄渐行渐远,直至变成微弱的一点火星,再也看不见。
江上风大,加之夜阑寒凉,长鸣怕赵无眠在甲板上站太久着凉,便带她去尾舷的船楼。
一上船蓝谷冬就去雀室确定航向了,后事便都交由豹子负责。
豹子谨遵蓝谷冬的吩咐,先带赵靑蕖去看为他准备的庐室。船楼二层共有八间飞庐,其中五间都上了锁,里头应是放了货物,余下的三间正好紧挨在一起,第一间最大,正是蓝谷冬的居室,旁边一间柜榻一应俱全,是为赵靑蕖准备的。
这艘船刚从西域回来,在浔阳停泊的这段时日,已被修葺一新。赵无眠也曾坐过蓝谷冬的洋船,但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而且这艘是新船,她还未参观过,这下正好跟着豹子在船上逛一圈。
她见蓝谷冬为赵靑蕖准备的庐室不错,当下便和豹子一起劝道:“那公子你就住这儿吧,我觉得挺好的。”
赵靑蕖不置可否,只说再去别处看看。
第三间飞庐虽没有另外两间大,但也不错,而且靠里,相对一层的庐室清静许多。
赵无眠会晕船,最好住楼层高些的,三层是瞭望的雀室,自然不能住人,所以她很快就决定住在二层第三间飞庐。长鸣全凭她喜好,并无异议。
她定下了,赵靑蕖便也“顺其自然”地定下了。
长鸣还有陈连等人,则和豹子一起,住在船楼一层。
楼船毕竟过于高大,怕招致官府的船只注意,蓝谷冬下令将灯全都熄了,只在雀室和主甲板各亮一盏,首舷上的篝火用于海上照明,不可扑灭。
但即便如此,在水上行了两刻钟后,还是不可避免地碰上了官船。
四更山吐月,江水像一面巨大的银镜,映射出皎皎月辉,江面上的一切无所遁形。
楼船被勒停时,赵无眠等人正在二楼凭栏远眺,豹子一眼就认出了官船上的旌旗,于是赶紧让她们进庐室藏身。
蓝谷冬领着人从雀室下至主甲板,官船拦在水上,寸步不让。
她面上不见慌张,甚至配合地命人放下舷梯,让那队官兵上船。
一时间,主甲板上挤满了人,蓝谷冬为首的皆是玄衣劲装,官兵们则是青衣皂帽。
领头的兵长广鬓虬髯,虎目炯炯,他没想到船主竟会是个女人,当下便粗着声给了个下马威:“知府大人有令,近七日宵禁船禁,尔等不晓得吗?”
蓝谷冬未作声,反倒是站在她身后的一名下属出言驳道:“你知道我们船主是谁吗?”
区区一个部下就敢顶撞自己,兵长浓眉一皱,火气涌了上来:“不就是个娘儿们嘛!还能比知府大人大了去?!”
下属就要反唇相讥,被蓝谷冬抬手止住。
蓝谷冬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兵长,二话不说从衣襟中拿出一块令牌。
只见那令牌上漆了个朱红色的“江”字,垂落的红缨参着金丝摇摇荡荡。不但兵长,那队官兵都看清了蓝谷冬手上的令牌,一时间,诸人的面色变了好几番。
“姑奶奶奉盟主之令,从西域运了批上贡朝廷的贺礼。重要性应该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吧,官大人。您要不要再上去看看?”蓝谷冬将令牌收好,好整以暇地看着兵长。
原先还趾高气扬的一队人,在看见令牌后连头都低了三分。
蓝谷冬嗤笑,转色道:“话我就撂这儿了,姑奶奶偏要今夜走,倘若知府大人不忿,那自去皇上面前理论。趁着姑奶奶今夜心情不错,你们呢,赶紧滚,不然就全都丢进河里喂鱼!反正死了你们还有别人,我想知府大人不会过多追究的。”
领头的兵长面色发白,没想到竟会在辖域内遇见江意盟的人。江意盟掌握大荆的水路咽喉,漕运盐铁的交接都经由江意盟手,便是当今圣上,见了江意盟盟主都要礼让三分,他们又哪敢公然和其对抗,忙不迭道了歉,赶紧退回官船,为蓝谷冬开路。
陈连提心吊胆地在飞庐内待了一晌,突然发现楼下安静了,不多时楼船再次行进。他还以为那队官兵会上楼搜查,没想到就这么走了,令他极为诧异。
他看了赵无眠一眼,却见她满脸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什么情况?”陈连边喃喃边开门出去,倚在栏上往下望,甲板上确实只剩下蓝谷冬和玄衣人。
赵无眠也跟着靠在栏上。
蓝谷冬正一手叉腰,不知在和身旁的人吩咐些什么。说了一会儿,她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见二楼的赵无眠等人,当即高声道:“没事儿了!你们该回屋的回屋,该睡的睡!”
陈连远眺寒江,那艘官船已经行远了。他纳闷,只觉得蓝谷冬看着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以前是他小瞧她了。
肩头落下不轻不重的一掌,陈连回过神,就被成坤扯住了后领:“不早了,别杵在这儿碍人休息。”
陈连诶了两声,还未来得及和赵无眠告辞,便这么被拉下了楼。
陈连和成坤一走,二楼就只剩赵无眠赵靑蕖和长鸣。
赵靑蕖看了二人一眼,当先回房。
丑时已过,再有不久天就该亮了,赵无眠睡了一个上昼,现在毫无困意,长鸣原打算继续守着她,但赵无眠念及他已有几个晚上没好好休息了,好说歹说把他撵下了楼。长鸣以为赵靑蕖回屋休息了,这才放心离开。
忙乱的一夜随着船驶入腹地终于静了下来。
赵无眠在飞庐里待了没一会儿,实在无事可做,便开门搬了靠椅出来。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星斗满江寒。她躺在椅上,数了数天上的星星,不知怎的,情不自禁开始回忆在浔阳的这几月。
这几月遇见了许多人,也发生了许多事,而现在一切又重归平静。她不知道此次前往药王谷能不能有所收获,隐隐期待着,却又感到莫名的绝望。
赵无眠掰着指头算了算,还有不到一年她就要二十了。
她娘亲是在二十岁离世的,她娘亲的娘亲也是在二十岁离世的……东罗的每任族长都是在二十岁离世的。
她心里清楚,被恶咒缠了将近两百年,自己的先祖中定也有人去寻过药王。但循环还是在往复,无人幸免,说明药王也束手无策。
但即便如此,总是要亲自去确认一次她才会甘心啊。哦,不止她,还有长鸣。
赵无眠想了许多,甚至想起自己小时候问姥姥的,这世上当真无人能解此毒了吗?
姥姥当时回答她,地上神仙可以。
她又问,地上神仙在哪儿呢?能不能请他们来救救她?
姥姥说在世外桃源,云深不知处。
追思到此,赵无眠叹了口气。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卜筮了,伸手进衣襟里摸了摸,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在登船前,她已经把所有家当都给了阿金。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把赵无眠难得的悲秋伤月打断。她扭头去看,就见赵靑蕖披着湿发,从门后慢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