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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至高至明日月1.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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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赵无眠入睡之前,长鸣都没有回屋。翌日她醒来后,阳光正好,屋里仍旧只有她一人,再看地上,地铺已经拆成干草堆放在角落里,显然长鸣起身多时,抑或是他昨夜并未休息。
桌上有盛满清水的面盆和擦脸的帕子,还有揩齿的杨枝,她将自己打理干净,用篦子梳好发后才推门出去。
院子里弥漫着熟悉的药味儿,赵无眠心下一咯噔,头皮发麻。
她四下环顾,就看见长鸣坐在杌子上,手里拿着竹篾不知在编什么东西。
他听见了开门的声响,手上动作停住,抬起头。
四目相对,赵无眠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今天也要喝药吗?”
长鸣脸上是一贯的冷淡,他摇了摇头,继续编竹篾,只道:“陈连在茅房后。”
之后他朝放在一旁的食盒扬了扬下巴,“他早上去了趟客栈,给你带了早饭。你先吃点。”
赵无眠总算身心舒畅了。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把食盒打开,里头放着一碗红枣小米粥,还有两个馒头。粥还是温的,她捧起碗过去,长鸣给她撑开杌子,她便从善如流地坐下,抻直腿,边喝粥边撞着脚尖。
长鸣瞅瞅她,问道:“好喝吗?”
赵无眠点头,“你吃东西了吗?”
“嗯。”
“昨晚还顺利吗?”
“嗯。”
赵无眠嘟了嘟嘴,面对他这个闷油瓶子,就别想他主动坦白。
她只好照直问:“老冯昨天和你说了啥?”
长鸣先将两条竹篾叠在一起编紧,才声音平直地回答她:“他让我替他给祁姑娘传句话:‘山海相隔,尘归尘土归土。此后惟愿伴鱼虾瑚贝,长夜极星,穷境之冰,再不羡世间万物,至此诀别’。”
听罢,赵无眠重复念了几遍,渐渐回味过来冯定异的意思——他是想告诉祁霜霜,他以后生是高家人死是高家鬼,从此和祁霜霜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
她不知道读书人是不是都像冯定异这样,明明要作首诀别诗,还不忘附庸风雅,偏要找些美景引喻,拐弯抹角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而这种温柔的残忍才是最难受的。
她叹了口气,脑子里浮现祁霜霜听到这句话后泣不可仰的画面。
她赶紧左右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又问:“那他有给你什么信物吗?”
长鸣:“没有。”
赵无眠原本还要再问,可一想到长鸣公事公办冷冷淡淡的态度,估计冯定异也不会有什么倾诉的欲望,她就此作罢,干脆埋头喝粥。
碗刚见底,她就听见长鸣对她说:“先放一边,等会儿我来洗。”
她差点要习惯性地应“好”,转念一想,再这么四体不勤下去,她就要被长鸣惯废了,到时回了东罗,免不了要挨姑姑一顿骂,便捧着碗筷蹬蹬蹬跑去茅房后的水池。
越靠近茅房,药味儿越浓郁。赵无眠扬起手在鼻端挥了挥,拐过去一看,果然就看见陈连蹲在简易的炉灶前煎药。
许是被火烤的,他额上出了一层细汗,正奋力挥舞手里的蒲扇,源源不断的热气自罐嘴散出,熏了他一脸。
赵无眠看着看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见笑声,陈连扭过头,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昨夜睡的好吗?”
赵无眠点头,先过去把碗洗了,再挪回他身旁,好奇问:“阿连你生病了吗?”
陈连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没啊。”
见她盯着炉灶里的火焰,他不以为意:“这是煎给你的。”
“?!”赵无眠面露惊骇,“不不不,我昨天已经喝过了!”
“你不是说自己夜里发寒么,我想着先给你补补气血,这样的话后面的治疗才……”陈连话还没说完,赵无眠已经逃也似的跑走了。
他搔了搔后脑勺,慢慢收回视线,嘀咕了句“什么情况”,便继续摇扇子了。
赵无眠慌张地跑回院子,长鸣抬头看了她一眼,正想问她怎么回事,她几步作一步,一溜烟就跑进了屋里。长鸣蹙了蹙眉,正准备接着编竹篾,突然想起什么,倏地抬头,才发现她刚刚进的是赵靑蕖的房间。
“公子!”
开门声伴随着喊叫声,赵靑蕖刚将衣衿系好,头发都还来不及梳,赵无眠就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
她显然没发现赵靑蕖披头散发,一进门就像赌气的小孩般状告:“又有人逼我喝药了!”
昨天她和赵靑蕖说好了,如果再有人逼她喝药,那就来找赵靑蕖,他会帮她出头,所以她现在对他是一万个相信。
赵靑蕖将长发撩到后背,望着她:“怎么了?”
赵无眠将门关好闩紧,快步走到他身旁坐下,把事情说了,苦着脸求助:“公子你说过会为我出头的,阿连煎的那个药一闻就很苦!”
赵靑蕖动了动眼珠,突然问:“门关紧了吗?”
赵无眠点头。
赵靑蕖展颜一笑,状似同仇敌忾:“那就不怕了。”
得了他的这句话,赵无眠那种如临大敌的恐惧终于消了一半,她才发现赵靑蕖是披着头发的,而且腿上还盖着薄衾,显然是刚醒。
赵无眠抓了抓耳朵,细声问:“公子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我昨夜睡得晚了,所以今日起得也晚,但你进来前我已经醒了。”
赵无眠了悟,正好瞧见他垂在肩上的发丝缠在了一起,想也没想就伸手过去帮他解,三下五除二就把打结的发丝解开了。
赵靑蕖盯着她看了一晌,才道了声“谢谢”。
赵无眠本来没多想,但不知怎的,被他盯着盯着,就有点脸红了。她几天前还想着要和赵靑蕖保持距离来着,可和赵靑蕖独处了一段时间,这个念头就被抛至九霄云外了。
她大多数时候都顺应本心,喜欢谁就会想和谁亲近,赵靑蕖也不例外,所以现在见他乌发黑亮,便有些心痒难耐,想伸手去摸摸。
恰好赵靑蕖将手里的篦梳递了过来,含笑询问:“可愿帮我?”
面前男子玉貌丹唇,生得比女子还要美,赵无眠看着看着就迷了眼,边说“愿的愿的”,边接过篦梳。
待赵靑蕖背过身,她便小心翼翼地抓起一缕,鬼差神使地放在鼻端嗅了嗅,虽然什么味儿也没闻到,但她就是觉得香喷喷。
她像偷腥的猫,正兀自陶醉着,没成想被赵靑蕖抓了个正着。
赵靑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赵无眠故作淡定,将他的脸推回去,一篦子梳下去,力道没收住,扯下了几根发丝,其中有一条竟是银色的。
赵无眠捻起举到眼前,颇为吃惊:“公子你生白发了!”
旖旎的氛围被她这话打散了七八分,赵靑蕖想起自己和她的年龄差,不禁转过身,捏过她手里的发丝,手一松,那根细长的白发便不知落到了那个角落。
赵无眠眨了眨眼睛,听见赵靑蕖问她:“我老吗?”
赵无眠细细端详他的面容,冷白的肤色,脸上毛孔细得不可察觉,毫无岁月的痕迹。
“公子,你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呢!”
确定赵无眠未曾嫌弃他,赵靑蕖这才感到身心熨帖,但这回他说什么都不让赵无眠再帮他梳发。
二人正大眼瞪小眼,柴门突然被敲响。
赵无眠早忘了外头让她毛骨悚然的事,她想着赵靑蕖腿上有疾,便起身去开门。
敲门的人是长鸣,他见赵无眠迟迟不出来,终于按捺不住了。赵无眠一开门见了他的面色,便知大事不好,她怕长鸣和屋里的人起口角,连忙跨出门槛,顺手将门带上。
长鸣狐疑地盯着她,质问:“你去他屋里做什么?”
赵无眠灵机一动,举起手里的篦梳,“我拿东西呢。”
长鸣将她面上的心虚看在眼里,也不拆穿,而是问:“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今夜我们就要离开了。”
赵无眠没敢作声,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里。
一刻钟之后,陈连终于把药煎好了,边喊“无眠”边往她屋里去。
长鸣将他拦下,皱眉看着他手里的药罐,“你这药是给无眠的?”
陈连点头,怕他起疑,便解释道:“我这不看她身子有些虚嘛,就煎了点补气血的药。”
“你不用拿进去了,等放凉了我先尝尝。”
陈连也皱起了眉头,“放凉了药效就不够了。”
长鸣枉顾他的解释,坚持等到药变温,喝了一口确定没问题,才准许他端进去。
赵无眠原先是不愿意喝的,甚至一路躲到了赵靑蕖屋里,还是陈连好说歹说,并再三保证这药加了去苦的饴,她也觉得陈连一早起来为自己煎药实在辛苦,最后还是强忍着恶心将汤药喝了下去。
其中应该是加了什么助眠的药材,喝过以后赵无眠困意上头,从白天睡到了黑夜,亥时三刻才幽幽转醒。
她迷迷瞪瞪地坐起身,刚睡醒手脚还未转温,有些僵硬,她在亮着烛火的屋内环顾一圈,发现自己睡前整理到一半的包袱已经被塞得鼓囊囊,想必是长鸣帮她收拾好的。
等她能自如下地,推门出去,已经快要月上中天了。
长鸣正将晒了一日的药草收进他编好的箩筐里,见她出来,当即迎了上去。
她睡得发髻有些松散,长鸣帮她理了理,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入手一片冰冷。
他没想到陈连的药后劲这么大,让赵无眠睡了一整个白天,她作息被打乱,现在脑子都还不清醒,但今夜恐怕是睡不着了。
“过会儿有人来接我们去渡口。先去洗把脸吧。”长鸣抚了抚她的脑袋。
赵无眠也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昏头昏脑,便去了。
等她洗好脸从茅房出来,赵靑蕖陈连还有长鸣,都已经提着大包小包等在了院中,而院子里一直未曾开启的大门却大敞着,前来接应她们的豹子就提着灯笼站在近门处。
迷迷糊糊中,她被簇拥着上了马车,在颠簸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们不再去来福客栈,而是直奔开船的码头。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自己真的要离开浔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