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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浮生剑/绿竹棒】浮生如戏 ...

  •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绿竹’,只有浮生。”
      浮生说这话的时候,无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无处躲藏的悲伤。
      ·
      (壹·几簇渔航映碧流)
      在冰火岛上游荡的时候,绿竹只知自己是绿竹。
      但他迷惘着。他为何会来到这里?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又为何……如此执着地跋涉于这茫茫雪原之上?
      是在寻找什么吗?
      他茫然地想着,也茫然地走着。耳畔是呼啸的风,夹着大片的雪花扑在他身上,钻进颈侧衣领内的雪须臾化成水淌下,在温暖的颈侧留下一股刺人的寒凉。
      他随手抹下雪水,迈着几乎冻僵的双腿一味地行进着。
      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孩童,迫切地想要找到亲人、找到家。哪怕他并不清楚他自己到底要找些什么。
      但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人指引着什么。他似乎漫无目的地走过了那茫茫冰原,眼前是暗红色的一片天地,心中那份隐隐的欢喜随着那种莫名感应的清晰而愈发强烈。
      是那里吗?
      他顺着冰与火的分界前进,步履急切,到最后几乎是已经跑了起来。不久,他渐渐停了步子,望着不远处,那个躺在冰与火交界处的人影。
      终于找到了。
      他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如是说。
      在看到那个人影的一刹,他的内心忽然变得无比宁静。如落叶归根,如倦鸟归巢。
      那似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愉悦,又似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女子,青丝如瀑,用一支素净的乌木簪绾着一半,唯钗头嵌着一点红,晶莹剔透,艳红如血。她的肤色很白,如上好的宣纸,那眉目便如画,尤其是一对眉,似名家笔下水墨远山。
      而她身上也仅有黑白二色,内着白衣,外罩墨色纱衣,白色衣摆下绘着几枝浅淡墨竹。
      太素净了。素净到若不是那簪头红得夺目如相思子的血珀,几乎都要以为这只是一幅即将破碎的画,画中人苍白而无生气。
      眉心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绿竹似觉眼前一幕似曾相识,闭上眼,想在脑海深处寻出一些零碎的碎片
      终于,他找到了。一样有倒在地上的人,一样有站在一旁的人。
      站在一旁的人他看不清模样,但是躺在地上的人却无比清晰。纵然衣饰不尽相同,可那眉眼,分明是他自己。
      ·
      (贰·数星萤火野塘秋)
      绿竹还是走了过去,唤醒了她。
      她睁眼的刹那,仿佛有万千利剑迸发,在这天地间荡开无形剑气。可也仅是那一刹罢了,因她眸子空洞而无所支持的凌厉散去,只留了不谙世事的空茫。
      她也在迷茫吗?
      绿竹觉得自己似乎是认识这个女人的。但寻遍记忆,却没有一处是关于她的。绿竹心想,自己也许只是看她面善而已吧。
      与刚睁眼时散发出的那股凌厉剑气相反,她甚至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在经历了一波魍魉袭击后,绿竹总算得了个空,问了她的姓名。
      她说:“我叫……独孤无。”
      不知何故,她根本一点儿也记不起以前的事,只隐约记忆之中有一个男人的剪影,像个慈父一样叫她“阿无”。
      至于独孤之姓,她觉得她本就应该是姓这个的。
      “你叫独孤无?”
      记忆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如雪泥飞鸿。
      “是。”那女人道,“我叫独孤无。”
      自此一路同行。四人组浩浩荡荡,朝着她梦里所无数次出现的剑冢进发。在她提到剑冢的时候,那双眼底有着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光亮。绿竹觉得,自己是能理解她的感受的。
      因为那时在冰火岛上,他也是如此迫切地寻找着,归心似箭。
      这一路上,他为她守夜、为她无数次击退来袭的魍魉,为她做他最拿手的叫花鸡。
      而在他的记忆中、他的梦中,也曾有人为他做过这些。而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面目愈见清晰的白衣人,也和他做着一样的事。就像是,如今的他照着过往描摹,剪了一段时光重合。
      越来越多的破碎的梦,越来越多的零散的记忆,却又混乱到无迹可寻,纵然想拼凑,也只能作罢。
      直到某一夜,他被一种奇异的声响所牵引,走到了外面,在昏暗月光下看见木剑那张妖异俊美的面容时,那些包裹着破碎记忆的琉璃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无声破碎,里面的记忆如丝如缕,织出了那一卷过往,呈在他的眼前。
      原来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他自封记忆之后,受着木剑的牵引,所搅出的一场闹剧。
      原来,他早已不是绿竹了,而是浮生。
      ·
      (叁·繁华犹说是扬州)
      那之后,他自然也想起了之前与木剑定下的承诺,按照约定,将一行人引去剑冢。
      他依旧留在她身边,好好扮演着那个似乎没心没肺的绿竹。他演得很完美,就连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其实还是绿竹,而非浮生。
      他知道独孤无已经开始怀疑他,但他仍不动声色,演得滴水不漏。
      等到他们到了剑冢,四象皆杀阵开启,浮生终于卸下了伪装。
      绿竹“消失”的时候,他心中一阵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一次丢失。
      白衣金冠,长身玉立,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可那一刻他想的却是,这果然真的是他自己。
      听她发问的时候,浮生有点想笑,但苦涩已经从心底蔓延上来。于是他说: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绿竹’,只有浮生。”
      浮生说这话的时候,她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无处躲藏的悲伤。而浮生正望着她,望着她陌生却又熟悉的黑白分明温柔清澈的眼瞳,望着她徐徐问道:
      “可是绿竹呢?一直以来陪在我身边的绿竹,真的是假的吗?”
      他怔愣了一会儿,却蓦然转身,提步朝那刚之祭台走去。
      他确实是阳属,但是当年他还是绿竹的时候,却是刚属。
      当年的心法口诀,依然烂熟于心。
      因为他心底某个心愿。他本想成为她的骄傲。
      所以最后,便以他自己为祭。
      以身为祭,为你加冕,为你披回那无上荣光。就将这一身血肉,报你当年救命之恩、教养之惠。
      “四方四象,阴阳刚柔,役鬼通神,皆杀归一!”
      “一心召请,引将……”
      魍魉所念法咒戛然而止。原是独孤无抽了倚天腰间的剑,斩了过去。
      浮生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就被一刀一剑架住,动弹不得。
      随后,木剑现身、无剑觉醒,顺理成章又出人意料。
      出人意料的正是无剑的觉醒,就连木剑也觉得不可思议。当初无剑正在冰火岛闭关修炼,即将突破最后的境界,终得扣武道至上之境。可最后,却因太过锋锐而除了差错,导致功力尽封并失去记忆。
      从那是开始,木剑便着手谋划。纵然其他三剑都感到奇怪,纵然这件事一旦做出,后果未知。
      无剑本与木剑关系微妙,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是疏离,但他反而是在此事上最为热切的一个。这种态度让他们更加怀疑他的目的,可无剑一事太过紧迫,也只能一边观望一边默许。
      没人知道,木剑掩在此种态度下的真正算计,包括浮生。
      知道的,也唯有木剑手下豢养的那些魍魉。
      那一天,木剑来找浮生,只说了一句话:
      “你难道情愿吗?看她折断羽翼,丢了往日满身的荣光……”
      从此卸下高傲,驱策遣使,甘为爪牙。是为痴念执念,终成枷锁。
      ·
      (肆·山外寒烟凝旧恨)
      但若干年前,他真的是绿竹棒。只是那个时候,他有一个更为威名赫赫的名字,“打狗棒”。
      可他更喜欢绿竹这个名字——那是第一任丐帮帮主、他的第一任主人给他起的。主人叫他名字的时候,神色柔和,像是父亲,又像是朋友。
      但这种感觉,从第一任主人死后,便再没有了。
      没人知道他有另一个随便但是他很喜欢的名字,没人知道他多么希望能有人再这么叫他一声,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希冀到失落最终死心。
      各种荣耀织成厚重的冠冕压在他的身上,他躺在冰冷的高台之上接受万人景仰,内心早已一片荒芜。
      孤寂如深渊,几乎能把人吞噬了。
      当年曾一起共患难过的弟兄们,有的剑断魂灭,有的被无声抛弃,也有的心灰意冷,甘愿就此永远沉寂。
      最终,只剩了他一个。
      那他呢?有何苦如此执着于世?
      或许是因为那人一句托付吧。他说:“绿竹,老朋友,我死后,丐帮上下,就多靠你庇佑了。”
      所以,他还在这里。
      直到江湖大乱,血雨腥风又起,他也终于支撑不住。那已经不复青翠的竹棒,终于承受不住刀剑的锋芒,无声折断。
      却露出其中一截寒光。
      棒中有剑,剑名浮生。
      他早知道此事。因为这把细而锋利的剑自他于棒中苏醒时便存在了。那是老主人亲手封进去的。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以浮生之身,转醒于五剑之境中。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他苏醒于绿竹棒中,而是苏醒于浮生剑中。
      他本就是浮生剑的剑魂。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曾经的斟酌与利用,那曾经满腹的谋划算计,全都在醒转那一瞬灌入他的脑海。
      我究竟是绿竹,还是浮生?
      那一刻,他整个心绪都被这个问题所充斥着。他扑到一旁的溪水边上,急切地望了下去。
      白衣金冠,长身玉立。
      再没有一身简陋却具有生命力的绿色衣衫,再没有背上常背着的斗笠,也再没有了……那个曾经爽朗阳光少年的影子。
      不是绿竹了……而是浮生。
      终于还是把自己丢掉了。
      原来,真的从来没有什么绿竹。他一直是浮生剑的剑魂,而那把剑,一直被那人封在打狗棒里……
      而剑与棒共生,他便一直以为,自己只是绿竹棒而已。
      所以这世间,从无绿竹。
      ·
      (伍·亭前暮雨滴新愁)
      那时他神思恍惚,险些走火入魔,又在危机之时逢魍魉为祸,一时陷入凶境。
      他情急之下催动旧时身为绿竹时的心法口诀,却使不出半分力气,一时又未转过自己已是浮生的这个弯来,只得奔逃。
      他拼了全力,却依然身负重伤。他倒在地上,一身白衣被鲜血染得透彻。
      那时天正大雨,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冷冷地,抽离着他的生命力。
      直到眼角有飞花流叶,他努力地转过头望去,只见一个黑白身影立在后方,手中一根竹枝舞动,不出数招便尽数斩杀了魍魉。
      她白衣的下摆,也绘着竹……
      这是那人走到他身边时,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你没事吧?”
      他听到她的声音,平静无澜。
      “我……”
      他的话只说了一个字出去,便戛然而止。眩晕与虚脱席卷而来,将他拽入了无边黑暗。
      于是无剑就把他捡回了剑冢。
      剑冢里本来也就他们五个,也许还有个偶尔来串门的神雕,所以他们大多默许了这个多出来的少年在剑冢里生活。
      不过很快,阅历丰富老城稳重的玄铁重剑逐渐发现了少年身份的端倪,也曾私下找过无剑相谈,但是无剑只是一味地沉默着。
      也许,她只是太需要个伴儿了吧。
      作为“无剑”,她从出世开始,便是在不断修炼,爬上更高的高峰。
      于是最终她站在巅峰,看着那些曾经翻越不过的大山巨岳接连坍塌,轰然而倒,徒留给这世间滚滚尘埃。
      那种孤独空落,那种高处不胜寒……
      所以当她看到浮生的那个眼神时,便决定把他带回来。
      一样的孤独。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将他拉出这无边孤寂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他叫她姐姐,她准;他想要跟她学剑,她应。
      就是这么简单。
      “那年就是在这里。”浮生蹲下身来,望着因暂时承受不住体内骤然觉醒的力量而陷入暂时昏迷的无剑,阖上了眸,“姐姐,你救了我。”
      从此一腔冰霜解冻、迷茫消散,终有安身安心之处。
      此心安处是吾乡。
      哪怕曾经心有阴诡,哪怕曾经虚伪不堪,都不重要。
      如果一定要做回原来的浮生,我来之安之。
      但我纵如毒蛇满腹阴毒,也绝不会溅一滴在你身上。
      ·
      (陆·何人吹笛酒家楼)
      如今的无剑已经觉醒,敛了当年的锋锐,融了现有的温柔与包容,如剑之剑鞘。
      无剑,终于是真正觉醒了。
      “木剑对于先生的执念……竟然已经如此深了么?”
      无剑坐在剑冢外,凝望着天上一轮皎月,低低地长叹了一声。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先生是不可能……”
      后面的低语,散在风中,如破碎的飞絮,已听不清了。
      浮生站在她身后,垂首默然不语。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无剑没有回头看他,却轻声道,“过来坐吧。”
      浮生踌躇片刻,走上前去,坐在了她身边。
      “浮生,你告诉我。”她低声问道,“你究竟是绿竹,还是浮生?”
      浮生知道,她这一问,绝不是指他的身份。他究竟是什么人,从一开始,她便心知肚明。
      “我是绿竹……也是浮生。”
      这是他想给她的回答。也正因此,他才得以重生。
      可他只能说:“浮生。我只是浮生。”
      无剑低笑了一声,转过头来,抬起手,将手背覆在了他的额头上。风声似乎都静了,只有她手上传来的凉意,还有她手下他肌肤的温暖。
      “浮生。”她的声音很轻,“你也长大了。”
      浮生阖上了眼。
      自他以浮生之身苏醒时,便知道自己此生不会再是绿竹。不会再是那个,本就不存在的绿竹。
      但是身为“绿竹”的那些过往,却是他最想珍藏的。无论是和老主人的相伴,还是和失忆后的她一路同行的点点滴滴。
      “姐姐。”
      他低声唤道。
      “那个时候的约定……我是真的想兑现的。”
      “我知道。”
      他抬起头来,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惊喜光亮便如一颗星子,落入了无剑一双平静的眼中。
      “但是浮生,你本不该如此。”
      她低声道,声音平静,一点也不像是在教育家里犯了错的幼弟的长姐。
      无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举一动甚至连轻拂衣袖的姿态,皆是他当初熟悉的模样。
      “木剑他……”
      最终她只是吐出了这三个字,又看了他一眼,终于也还是没有说下去,按了按他的肩膀,又道:
      “你天纵奇才,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你的野心,你的夙愿,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非这一方小小的剑冢。”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让他如坠冰窟。从心底到指尖,皆泛起刺入骨髓的寒凉。
      如同当初独自跋涉于冰火岛上时,风雪入襟。
      墨色纱衣飞扬,她发间乌木簪上的血珀晶莹剔透,艳红刺目。
      她就这么走入了剑冢,衣摆上最后一枝墨竹都看不见了。
      徒留他一人,独自立在泠泠夜风之中。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浮生剑/绿竹棒】浮生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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