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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曦淑/紫淑】惊鸿 ...

  •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
      (壹·梦后楼台高锁)
      当曦月再看到那对粉发的姐弟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他们在这五剑之境内,并非对昔日过往一无所知,或者说是彻底遗忘。但那些朦胧的残影,经过百年岁月洗刷,也早已破碎不堪。
      是以淑女再见到他的时候,虽有几分讶异,却也只是点了点头打个招呼。
      当年的分别可谓惊心动魄,而今重逢却淡然无波。
      曦月觉得,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在他们之间碎裂,仿佛扯断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既已来此,地覆天翻,芸芸众生,当如是。
      曦月已经喝了几坛酒。他本是酒量极好,只是困了这么多年,也比原先差了许多,不再像当初一般千杯不醉。
      当初?
      思绪已经开始模糊,他皱着眉想了想,当初……他们这些剑魂也是曾偷偷离了载体跑出来的,那时的酒量,也是数次偷跑出来后练出来的。
      就连那个酒量好到可怕的女人,当年虽然是能吊打无数好汉,却也不像后来那般骇人。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扔了手中的空酒坛,在屋顶上躺下来晒太阳。
      心底这份执念,这般隐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闭了眼,却没再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他已入梦。答案便在梦里。
      那时他和孤剑还在绝情谷主公孙止的手里,他也尚且完好无损——不过他自己偶尔也会嫌弃一下自己那金灿灿的刀身。
      而君子淑女,本在那幅画后面安安稳稳地放着。
      那时他们之间,并无多少交情。但同为谷内之人,又皆是这禁酒茹素的绝情谷内的特立独行者,见了面也是能聊上几句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真正起了那般心思,是在君子淑女被那一男一女取出来之后。
      神兵利器,在高手手中,方显绝世风华。
      那个女子空灵澄澈,白衣绝世,他的主人为她而着迷,可是他看的,却是她身畔的淑女剑魂。
      乌衣紫裳,粉发飞扬。
      她和那位“柳姑娘”同握一把剑,随着她的身形翩然而舞。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淑女,却是第一次见到她那般飘逸凌厉的模样。
      很美。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曦月知道这句被用烂的话也许很俗,但是他实在是也找不出什么别的形容来了。因为这两句,再恰当不过。
      世间只她能当得起这八个字。
      冷风拂过,梦境戛然而止。
      ·
      (贰·酒醒帘幕低垂)
      “你又在喝酒。”孤剑平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却还是帮他收拾好了一旁的空酒坛。
      曦月却没说话,许是喝得狠了,茫然地望着天上的皎月,眨了眨眼,才缓过神来。
      “对了孤剑。有人不是说过什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还是你厉害。这两句都能扯到一起去。”孤剑一撩衣袍,也在他身旁坐下。
      曦月撑起身来坐好,四下望了望这绝情谷中的景色,忽然道:“好久没尝过情花的味道了,一起去试试?”
      孤剑微蹙了一下眉,偏过头去看他。很明显,他在惊讶。
      曦月嗤笑了一声:“你不去吗?那我自己去了啊。”说着他也不理孤剑,自己跃下房顶,朝着花海去了。
      孤剑至始至终也没有动。
      多年知己,他又如何不知曦月的心思。只是这种事情,也不是他所能置喙什么的。
      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人。
      情花的味道甜后是苦,人道是正如这世间情爱之味。可曦月却觉得,自己这份感情好像从一开始就没甜过。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他这样一个以戏弄他人为乐的恶劣之人,居然真的会动了自己那颗心。
      他暗自摇了摇头,忽然像是终于狠下心来对自己发狠一样,伸出手去,碰了碰情花上的尖刺。
      疼痛,但是不难忍。不去想就好。
      他跳上一旁一间矮屋的屋顶,躺了下来继续睡。
      从他看见淑女与那一向冰冷扎人的紫薇情状亲近后,他便明了了。
      他们之间虽未曾表明心迹,可是他却知道,那女人身边再没有一丝缝隙,能让自己以那种身份容身了。
      自己这份心,从来都没见得光。
      他勾起嘴角,自嘲地想,你看吧曦月,纵然你再怎么装出一份光风霁月的模样,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阴暗的小人。就连生出的心思,也都见不得人。
      手指上的伤口开始痛了,痛到钻心。他干脆直接闭上眼,歪头睡了过去。
      情花的果实坠在花丛中,外表着实丑陋不堪。可是内里究竟是甜如蜜糖还是涩然难咽,谁又能知道呢。
      那故意被刺伤的伤口,缘又为何,岂不是再明显不过。
      绝情谷内偏生情花。可情花情花,有人却偏要借情花忘情断念。
      ·
      (叁·去年春恨却来时)
      十二个时辰很快过去,情花之毒也随之消了。孤剑见他直接消失了整整一天,大概就知道是怎么个一回事了。
      但是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说什么。时间照样朝前走,绝情谷内众人也都正常过着该有的生活,包括前来小聚的无剑一行人。
      谁都觉得紫薇性子冷漠扎人,但是那个女人却偏偏能和他谈笑风生乃至时不时地逗弄于他。
      她总是不一样的。曦月想,自己也总是爱戏弄别人,可是到了她这里,他不是没干过那种捉弄人的缺德事,但是她却无动于衷。
      而紫薇的冰冷外壳之下,也并非单单是一腔玄冰。
      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温热。曦月明白地看在眼里,看着那个应是高高在上的五剑之一偶尔也望着那人练剑的竹林出神。
      命运弄人吧。曦月靠回树上,任凭那落叶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衣衫之上,划过朦朦胧胧的光影。
      当年若是自己没有被丢弃,若是当年没有被卷入裂隙而生生与后来的君淑姐弟擦肩而过……
      呵。他开始讥笑自己,什么命不命的。你看看你那主人,对那“柳姑娘”一厢情愿千般纠缠,可最终不也是眼睁睁看着人家情投意合,恩爱不离吗。
      主人如此,刀也如此。刀与主人,竟真的是共情共命。
      这本就是注定的。
      世人皆道女儿家情丝缠绵,最是忧人。可谁又知道,男儿家若是耽于情困,也仍最是恼人。
      铁骨柔情,望眼断肠。
      可作为绝情谷内唯二喝酒吃肉的非禁欲者,他们两个在一起喝酒的时间可以说是太多了。
      上次那群男人找淑女比酒的时候,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去凑热闹,只是在一旁看着那群男人赶上去找死。
      不过也是自那次开始,紫薇和淑女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他本也想在紫薇倒下后与她对酒,不过很可惜,淑女和紫薇喝完了最后两坛。
      他现在想来,也只是无奈。这也算是注定的吧。
      可和她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反而更觉得他们像是把酒对月的知己友人。
      友人?知己?
      曦月无声地笑,他不曾想过,居然会有除孤剑外的人,能担得起他这个称呼。
      更何况是她。
      “喂,我们两个可以说是酒友了吧?”淑女拿着酒坛,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笑言道。
      曦月挑眉笑着,也拿起酒坛和她对碰:“那是……当然。”短短四个字,让他绕出了几个弯,多了些轻佻的意味。
      风流轻佻为覆,掩那晦涩真心。
      ·
      (肆·落花人独立)
      曦月在情花丛中看到紫薇的时候,其实是很有些兴味的。这紫薇是外来客,不知道会对这情花持什么看法。
      曾经那杨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情花丛里小憩,杨过和公孙绿萼的对话也让他听了一耳朵去。那便是世人常有的说法了,这么多年他已不知听过多少。
      紫薇定定地站在原地,许久才俯下身去,似想摘一朵情花。
      情花美艳万分,自是吸引人。明明看见它有刺,却还是想攀折在手。
      而世人于情之一字,也大抵如此。
      紫薇终于也还是被刺扎了手。可要命的是,他看见这情花时,偏就已经想起了那女人来,无意识的。
      于是这痛便骤然袭来,饶是他也不禁蹙了眉头。
      “喂,淑女没告诉过你吗。”曦月懒洋洋地靠在树上,伸了个懒腰,“情花的刺可是有毒的。当心哦,十二个时辰之内,你不能动半分情念,否则就会疼痛无比……”
      他的声音几度转绕,又仿佛勾了几分幸灾乐祸。
      紫薇自擅察言观色,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淑女她仙姿佚貌,武功高强,可堪称是难得的佳人。”对于紫薇这种“明眼人”,曦月也不必再装作什么温和的君子,声音低沉中三分笑意,“紫薇大人,好福气啊。”语气低而上扬,带着些调侃揶揄。
      紫薇垂眸,折下情花带刺的枝,将娇媚的花朵纳入怀中。
      “怎么,你看上了?”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语气。
      “不敢不敢。”曦月意味深长地笑。
      是能看出来的。其实紫薇于淑女,并非乍然。那是无数个日夜堆积而成,朝夕相对,又互相吸引彼此合拍,走到一起是最自然不过的了。
      曦月承认他是一见钟情。可这份情并不比他们的日久生情单薄。
      但是却苦涩太多。若他这份情感能结出情花的果实,那必然是满腹酸涩难言。
      他不是没想过放下,只是又哪像说说那般容易。
      薄情之人一旦动了真心,再放下之时必是剜心抽髓。他平日最讨厌总提情义二字之人,如今却为这二字所缚。
      也算是有苦说不出吧。
      且只用这岁月长流,换得此间宁静,让这份难言之隐被风轻柔抚过,渐渐风化成沙。
      ·
      (伍·微雨燕双飞)
      是夜,大雨。风卷着魍魉的咆哮喧嚣而过,刮着耳畔,直教人心底发慌。
      “又来了……”淑女靠在山壁上,喘着气,撕了衣裙绑好手臂上的伤口,反手握紧手中的剑。
      “姐姐!你还好吗?”君子急切的声音从山壁另一端传过来。
      “我没事。小君,你怎么样?”
      “我还好。”君子靠着山壁坐着,一手用剑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捂着腹侧的伤口,“姐姐不用担心我。”
      “你的伤……”金铃索一直跟在君子身边行动。但他刚刚给君子疗过伤不久,消耗极大,此时也正是需要恢复内息的时候。
      “不要告诉姐姐……我不想让她担心。”君子低声道。山壁转角处有魍魉咆哮声逼近,君子咬了咬牙,握剑打算起身。
      “再受伤你会死的!”金铃索站起身来挡在他面前,纯白匹练绕于周身,金铃随之轻响,在他的控制之下竟有静心宁神的作用,“你先且战且退,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我还能抵挡一阵。”
      君子喉头微滚,咽下腥甜:“好。”
      而另一端淑女以一敌多,终于找出一个时机,凛冽剑风乍然而起,剑气呼啸着四散卷去。
      可退敌的同时,她也早被魍魉所重伤。
      “姑娘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定不叫你们,逍遥自在。”
      她的手已有些拿不住剑了。但还是低啸一声举起剑来,刺入一只魍魉的心口,再一回身,斩开另一只魍魉庞大的身躯。
      在此危急之刻,软剑与刀光,几乎是同时到的。
      那二位也一样是厮杀过来,曦月的白衣之上满是血迹,而紫薇的软剑之上,竟也诡异地泛起淡红的血色。
      三个人聚到一处,向外撕开魍魉的包围,总算是安全撤退。而另一边,君子也在金铃索的掩护之下,两人一起安全退了出来。
      淑女见弟弟走出,本放下心来,可在看到他的伤势之后,那颗心又陡然悬了起来,骤然加速,带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心悸。
      “小君!”
      四人迅速带着已经昏迷的君子,转移到无剑孤剑等人杀出来的一间空屋内。
      “我来帮他运功。”曦月扶起昏迷的君子,先点了他周身几处穴道,“我和他同为阳属,又皆习绝情谷心法,正好相合。”说罢他便坐在君子身后,起气运功。
      无剑走到淑女身边,无声地安抚着她。
      “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金铃索已恢复了些气力,此时便运起气来,心法周转,淡金流光夹带着蕴含生命力的浅绿,“这里就交给我。”
      “有金铃儿在,小君肯定没事的。小淑,你放心吧。”无剑轻声安慰道。
      软剑不曾归鞘,紫薇沉默着走出门外。
      “我为你们护着。”软剑映着天上倾泻的一泓月光泛着凛凛,紫薇偏过头来,紫眸映着月和血,“且安心疗伤吧。”
      ·
      (陆·记得小苹初见)
      紫薇身世坎坷,他的内心深处仍旧对当年被主人抛弃耿耿于怀,这也造就了他如今冰冷而不易近人的性子。是以他对于现下身边的一切人事,都下意识地不愿沉入太深。
      于淑女一事亦是如此。
      他们之间虽然略有亲近,但是总像是隔着一层薄纱一般,朦胧,说疏离却又远不至此。
      这或许便是那种微妙感的来源了罢。
      上次被她不小心用蛇那么一吓,紫薇反而觉得内心某处更透彻了些。只是突如其来的清醒反倒使他茫然,干脆找个简单粗暴的法子,能躲就躲。
      所以他也不只是因为那条蛇躲她的。虽然他承认真的是怕的,哪怕已经与蛇共处多年,却仍然无法克服。
      也许……从在那时他被抛弃沉在冰冷的毒蛇环伺的深谷,终年只与那些毒蛇相伴开始,就已在他心底埋下了阴影。
      怕的、讨厌的不仅仅是蛇本身,也更是当年那种孤寂苦楚,乃至绝望。
      他不想尝到再次被抛弃的滋味。一点也不想。
      所以他才让自己尽力没有什么留恋。五剑是这样,那么那个女人……本也应该是这样的。
      可就偏偏扰乱了他的心神。
      他有的时候也听人说过,若能打动一个冷若冰霜的人,那么那人必定是温柔如暖水和煦如春风,说起话来直暖人心底,叫那千年玄冰都能被捂热了去。
      但是怎么能是她这样,用一把剑,一坛酒,甚至加上一条蛇,误打误撞地打开了他的心门,抢占了仅能容下她一人的缝隙。
      他想起了当时初见,惊鸿一瞥。那时无剑还没有觉醒,他跟着木剑他们谋划着,暗中循着无剑一行人的脚步,在某一日提前潜入了绝情谷。
      说是潜入,其实说是误入更为恰当些。因为他们原本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进到绝情谷里来。紫薇本为他们谋划之事心感烦躁,便离了队伍出来走走。
      这一走,便走到了那片竹林。
      紫薇武功高强自不必说,用心藏匿起来很少有人能发觉到他的存在。于是他就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执着那把通体乌黑的剑而舞。
      英姿飒爽,眉眼明艳。
      他那时只觉得她好看,便多看了两眼罢了。本来刀剑之中女儿身就不多,他所常接触的又只有无剑一个。可无剑是包罗万象的无剑,武功虽然高,但性子总带着许多柔和与包容。
      哪怕是最初的无剑,也和她不一样。
      她一看就截然不同。
      但接触之后,才真正觉出她的许多特别之处来。偏这特别之处每一样都正戳中他心底某种异样的希冀。
      淑女伤得不算太重,让金铃索治疗了一下就匆匆提剑而出,和他一起迎敌。
      她风姿绰约,气势本内敛却凛然,如同惊鸿落了人间。
      如今长剑出鞘,凛冽锋锐,绝然于世。
      紫薇微垂了眼眸,缓缓退入隐蔽处,手中软剑一挥,割开偷袭而来的魍魉血肉。
      ·
      (柒·两重心字罗衣)
      “你还好吗?”
      “嗯……”紫薇的声音有些低虚。他鏖战一夜不曾休息,体力早已透支了。
      “紫薇,小淑,你们两个先进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无剑见君子情况已稳定下来,便撤了护法出门来,接了紫薇和淑女的班。
      “好。有劳了。”
      “小淑太客气了。”无剑笑道,伸手折下一旁一碧枝,随手拈去上面叶子,贯气于内,倏然出手。
      柔弱树叶刮过,划开魍魉皮肉,带出一阵缭乱血影。
      “诸位。”她轻声道,似吟唱往生之咒,“怨念尽消……便就此安眠吧。”
      语罢,手中长枝舞动,如剑长啸。
      淑女走进屋内的时候,君子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正躺在床上陷入沉睡,发冠已经摘下,一头长长的粉发散落在床榻上,轻轻地越过床沿悬在那里。一旁的曦月正在调理内息,等她进来的时候,刚好调息完毕。
      “放心吧。你的宝贝弟弟没什么事,等他睡上一觉醒来,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多谢你了,曦月。”淑女拢了拢君子散乱的长发,转过头来向曦月致谢。
      “其实你……”
      有句话亘在喉中,在咽喉处打了个转,终还是没能说得出口,湮入了这片刻的压抑沉默之中。
      “小事一桩。你若真要谢我,不如到时候请我喝酒。”
      淑女笑:“会的会的。到时候我备好百年陈酿,我们再好好地喝上一回。”
      等再入了夜,魍魉已经全部被驱逐干净了。无剑不知去谷口做了些什么,再回来的时候,谷外的魍魉吼声也听不见了。她见曦月正躺在房顶,沉吟片刻便走了过去,站在屋子对面的一棵树下。
      “你怎么来了?”曦月已听出来人,抬起头来跳着眉望过去,却只看见无剑似笑非笑的眉眼。
      “这花海甚美,我如何不能来?”原来这一处,正是临近情花花海那一片地方。也自然是曦月孤剑最熟悉的地方,因此在孤剑的辅助下,这一区域是最先清理干净的。
      “是啊……甚美。绝情谷四面环山,与外界仅有一条溪水相连,很有桃花源的意境吧。可惜是情花源,呵呵。”
      曦月低笑着目光沉下,望着面前的情花海,有些复杂地扫过那些丑陋的果实。
      不知怎得,他忽然轻声说道:
      “情花的果实很特别,你要不要尝一尝?”说完他便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曦月。我知你不甘,也知你清醒。”无剑说道,“既然清醒……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你都明白的。”
      无剑是受过他戏弄的,自然也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便也开门见山地说道。若是觉醒之前失忆之后的她,纯澈而不谙世事,必然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但觉醒之后,无剑的性格在原本的包容温柔之外,也添了份原本的性子。那是一开始尚未完全到境界的无剑,那时她更多的,反而是如剑锋般的凌厉。
      两者相融,却反教她更显得有血有肉起来。可以说,觉醒之后的“无剑”,才是真正的无剑。
      “曦月。”无剑懒懒地靠在树上,笑了,“你好自为之吧。”
      ·
      (捌·琵琶弦上说相思)
      紫薇走到竹林边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许是记忆中的场景与那人的身影再次重合,他总想再看上一看。可是每次看了一眼,下一次又无意识地走了过来。
      想着最后一次,却总是不得。
      恶性循环。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冻了太久的人,突然寻得了一丛雪地里刚刚熄灭的柴堆。纵然已经没了火,但那温度已足以让人贪恋。
      紫薇也知道,自己是放不下了。所以他选择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江南。
      而曦月和孤剑也以被困了太久想要出去走走为名一起跟了来——当然,这理由是曦月提出来的。
      虽然无剑是一脸温和微笑地同意了。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紫薇总觉得她含了一种……幸灾乐祸。
      但更多的,似乎是有好戏看的兴味。
      她本置身事外,这其间诸般纠葛,看的明白。但自是不如他们这些身处其中之人看的通透罢了。
      江南的冬季虽温和,但也一样是冷的。
      冷人冷心。
      “淑女。”曦月轻声道,“你可是说过,要请我喝酒的。”
      “时间久了,我险些忘了这件事了。”淑女道,“正好,我前两天和小越出去时买了些酒,今天便请你喝了吧。”
      江南的酒不比北地性烈,但是胜在绵甜醉人。
      许是一时放得开了,曦月喝得有些多,也染了些醉意,偏头看去,那女人一双桃花翦水眸子似乎仍然清亮。她眉目低垂,手里拿着酒坛迎风而坐,鬓边发丝缓缓地随风轻动。
      他看得有些入迷,意识似乎也随着那缕鬓发的微动而飘忽着。
      她回眸看过来:“怎么了?”
      曦月回神,却一时定住。她望过来的那一刹,鬼使神差地,心底某处似乎响起细微的破碎声响。
      “我早年从谷中旧典得知,情花制成的熏香对于女子而言最是有益。我好奇,便寻了古方来试试,竟也让我误打误撞弄出来了。”曦月从袖中取出个胭脂色的小瓶子递了过去,“送给你的。”
      已是昭然若揭。
      剖心剖胆,将那一直以来的卑微与煎熬,炼成这样一颗小小的琉璃珠子,细致地将它装进瓶中,如此小心翼翼地捧着。
      我俱已弃了那份脆弱的皮囊,尽数将内里剖给你了。
      胭脂色的瓶子殷红如心血。
      曦月的目光微微沉着,最底处带着些异样的光亮。
      只要收下,只要收下就好,知道并且容许就好。我已别无所求——
      可她推回了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她浅浅地笑着——她一向都如此,“多谢。”
      她揽裙起身,放下空的酒坛携了剑,转身而去。
      风声似乎静了。
      这个世间所有乞求与施舍,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世间洋洋洒洒八万字,也本就是一个情字最伤人。
      ·
      (玖·当时明月在)
      江南的冬季一样寒凉,诸位也都窝在了越女家,谁也不愿意在这大冷天的出去晃了。
      其间认识了越女的哥哥们,大家意气相投,很快地便打成了一片。淑女豪爽,在比酒一事上再次拔得头筹。
      曦月像往常一样和她一起喝酒,再没有提过那天的事情。至于那瓶熏香去了何处,或者说是否还在他自己手里,不得而知。
      他就在一旁,看着从一开始就有了些纠缠的紫薇和淑女之间愈发近了。
      他看着紫薇听红绫说要下雪便拿了把伞出去,看着他们两个人共撑一把伞从水榭外走回来。
      一对璧人。当真是一对璧人。
      他默然阖眸,将杯中的酒灌入腹中。
      那点曾经在心底暗处生出的那么一丝隐晦的念头,终于被尽数打落,连根剜起,带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血肉。
      无剑与金铃索一路同行相识相知,越女在此结识了来自明教的白虹,而屠龙和红绫也居然走到了一处去。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
      是时候该结束了。
      最后一坛酒喝净了。他站起身来,拂去白衣上的尘埃。
      并连这过往,连这段枯死的情感,一并拂去了罢。
      尘埃易净,可心头钝痛难平。
      紫薇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那时正是温暖的日头,能出去的也大多都出去了,采买的采买,透气的透气,巡逻的巡逻。
      “你没事吧?”淑女在自己门边看见他,见他身上有血,身形微晃,连忙将他扶进来,手一翻搭上他脉搏。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几只魍魉。那孽障克我,难缠了些。”
      “你先坐一会儿。金铃索他们今天出去了,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伤在肩头至腹侧,去了衣衫之后,她的指尖、她的气息皆毫无阻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紫薇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入她颈侧。
      她的颈修长白皙,肤如凝脂。
      神游太虚间,紫薇无意半抬了眸看过去,意识比身体更先苏醒,却又坠入另一种茫然迷惘之中。
      她那双桃花眸正看着他,望入他的眼眸。
      她曾说过,难得有这样一双眼。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难得,他这样的人,那双眼竟会被人看作通透澄净的紫玉。
      紫薇的眸光难得地闪烁了一下。他刚要说什么,却发觉自己其实无话可说。
      也许他只是想叫一叫她的名字而已。可是他根本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只那双通透澄净的紫眸中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她伸出手来,轻轻抱住了他。
      ·
      (拾·曾照彩云归)
      在江南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再到夏荷飘香,已是近半年过去了。这一次他们打算去那北地走一走,待到冬天,看一看那银装素裹,十里飞雪的景色。
      一路上且走且停,时而杀杀魍魉,路上便消磨了将近一个夏天,倒也轻松惬意。
      “我当年瞒着孤剑自己酿了几坛酒,就埋在花海旁那棵树下。”曦月走到淑女身边低声说道,“等回去的时候,我把它们挖出来,你尝尝?绝对不比你那宝贝弟弟的手艺差。”
      淑女挑眉:“哦?是吗?”
      “多少给点面子。”曦月笑,“怎么说我们也是酒友啊。”
      “那感情好。那我可就期待着了。”
      “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淑!能过来帮下忙吗?”无剑的呼唤声从那边传了过来。
      “来了!怎么了?”淑女应声走了过去,长发在她转身的一刹扬起几缕。曦月怔怔地看着她片刻之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长长地“哎”了一声。
      他抬起手挡住刺目的阳光,望着透过指缝的几缕,唇角稍稍扬起。
      “今天这天……倒是不错。”
      这世间也许太多爱别离与求不得,不是每一桩每一件都能如意的。
      人这一生磕磕绊绊,颠沛于世,终还是要向前行的。无论是快意洒脱或是割舍不得,最终也都会凝成心尖上一点朱砂。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悲伤或是欢喜,皆如是。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紫薇看着身边乌衣紫裳的身影,心中微澜。他轻轻握住淑女的指尖,愈发紧了紧,直至温度相融。
      心之所向么?
      那便是所谓归宿吧。
      人这一世能抓住的,又有多少呢。芸芸众生蜉蝣一般,那钱权名利酒色财气,最后不过皆化过眼云烟黄土一抔。而他所求不多,至始至终,只是希望自己不被抛弃罢了。
      能有一归宿可供栖身,无需惶恐,无需顾虑。
      仅此一样,别无所求。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曦淑/紫淑】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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