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人大师》袖底澜沧

9、手机的另一端

　　洛青河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以鬼身修行并且成为除人师之后，他就已经很少做梦了。

　　而寥寥可数的几次梦境背后，总是伴随着一些令人惆怅的往事。

　　所以他越发讨厌做梦。

　　梦境中，洛青河站在阴市那条黄泉水支流形成的河流旁。

　　杜宾犬老杜在河堤的草坪上愉快的奔跑，发出快乐的叫声。汪汪的犬吠和孩童清脆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愉快趣致的笑闹令听见的人也不由会心一笑。

　　和老杜一起玩耍的是一个年纪在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米黄色上衣和蓝色背带裤，戴着过马路专用儿童小黄帽，肉嘟嘟的小脸粉嫩可爱，可以毫不费力的从这张脸上看出几十年后为他心碎的少女们。

　　忽然，小男孩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洛青河。

　　小男孩半点不怕生的走到洛青河面前，向他伸手发出邀请，问：“大哥哥，你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不用了，”洛青河听见梦里的自己这么回答，“你看看，马上就要天黑了，你和你的狗狗是不是该回家了？”

　　“啊！”小男孩发出惊呼，抬头看了看天色，神情慌张起来。

　　“老杜！老杜！”小男孩转头奔向爱犬，“老杜快来，我们回家啦！要是太晚回去，妈妈会生气，还会不准我们吃肉的！”

　　小男孩和狗的身影沿着河堤渐行渐远，变成两个遥不可见的小黑点。洛青河在一阵难受中醒来，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漆黑。他没有惊慌失措，淡定的眨动眼睛，神智彻底恢复清明之后，抬手把罩在脸上的手帕拿了下来。

　　“下回手帕弄脏了你自己洗啊大哥！”

　　白衣白发，连眉毛睫毛都是雪白的青年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见他醒来，立刻不满的抱怨。

　　“虽然洗衣房是公用的，你也不要总把你的小零碎件塞进我的洗衣篓好吗，你就这么懒吗，下回再这样我真不还了！”

　　洛青河刚清醒头还有些懵，轻轻的哦了一声，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

　　见他这副死德性，浑身雪白的青年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一旁，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打开了洛青河的档案柜。

　　青年名叫时归真，和洛青河一样，也是一名除人师。

　　睡了五分钟回笼觉，洛青河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扒着沙发靠背，像个老年人一样慢腾腾的坐起来。

　　时归真比他年轻起码两千岁，见状嗤一声冷笑，喊：“老鬼。”

　　洛青河毫不示弱，秒回道：“死小鬼。”

　　“死小鬼”以向前辈学习先进工作经验为名从他的档案柜里抽出最新一期的记录，拿回到沙发上坐下翻看，边问道：“听说你又做了多余的事，在送那个活人归体之后，还顺手跑去行侠仗义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洛青河想了想，问，“转轮说的？”

　　“除了那个大嘴巴还能是谁，他还到处宣传你看上了那个人类小姑娘呢。”时归真满脸幸灾乐祸。

　　“听说你召唤了化梦和同心，让欺凌同班同学的那个女生做了好几晚噩梦？”

　　洛青河点了点头，并不否认这件事，然而时归真的说法他还是必须纠正。

　　“首先，这并不是行侠仗义。我虽然顺利打消王洁婕求死的念头，将她送回躯壳，可是她残留在阴间的阳气已经激发出和她共鸣的三个鬼魂的怨念。这份怨念如果不消除，日后再遇到什么刺激，爆发出来的话，许雯她们三个很有可能立刻化作厉鬼。”

　　“所以你让同心直接引来那三个小女鬼和那名活人少女身上的怨气，再利用化梦编织梦境进行化解？”时归真问。

　　洛青河应了一声。

　　时归真挑一挑眉，对洛青河的做法不置可否，只是提醒道：“你可悠着点，人有人途鬼有鬼道，捞过了界，小心十殿阎罗请你去喝茶。”

　　洛青河笑了一笑，道：“我有分寸。”

　　时归真似信非信，两手一摊耸耸肩，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又就王洁婕的事例讨论了几句，时归真对洛青河说：“最近我接到一个有些棘手的委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洛青河对待委托鬼和无辜生魂温柔体贴，可对待同行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睨了一眼时归真，洛青河说：“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你诚心诚意向我请教，我看在咱们近千年的交情上，能帮的自然会帮你一把。你非要问我有没有兴趣……完全没有，您请回吧。”

　　“诶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被下了逐客令，时归真依旧坐着纹丝不动，哭笑不得的望着洛青河。

　　两人对视片刻，无言的僵持了几分钟，时归真认命认怂。

　　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晚生拜见前辈的古礼，洛青河这才松了口，道：“免礼吧，什么事？”

　　时归真右手背在身后，悄悄比了个中指，坐回沙发上，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是这样的……”

　　家住阴市康乐小区的上班族乐秋意乐女士，最近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

　　事情是从她在上班路上捡到一个手机开始的。

　　那天她正和往常一样按时出门，在从小区步行前往公交车站的途中，经过一个小公园的时候，忽然听见附近一阵电子音乐声响个不停。

　　乐女士四下里一张望，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就在她右前方的一张公园长椅上，放着一支正在不断响铃的手机。

　　接连不断的电子音乐声正是这部手机的铃音，本以为是谁不小心遗落了手机，左右看看没有见到疑似失物主人的存在，乐女士上前拿起手机，准备向电话那头的人说明情况，最好能联络到失主。

　　于是乐女士上前接通了电话。

　　然而没等乐女士开口，就听见对面一个男人的口音粗声粗气的大喊：“滚出我家！”

　　然后啪的一声，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当时乐女士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只当是手机的原主和谁产生了一些纠纷。将手机带走交到街角的派出所，很快乐女士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可是就在同一天，下班之后，乐女士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又听见了熟悉的电子音乐声。

　　她狐疑的左顾右盼，发现就在左前方的绿化带底下，一支十分眼熟的手机正一边发出电子音乐的铃声，一边嗡嗡嗡的震动着。

　　本能的认定是同一支手机，并且感觉到了害怕，乐女士没有选择上前，而是离手机远远的，几乎是奔跑着快速通过。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她的退避而就此告一段落，背后传来的电子音乐声越来越高昂急促，最后扭曲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咆哮——“滚出我家！”。

　　时归真说：“之后接连几天，乐秋意在上班下班的路上都会遇到那支手机。无论她接不接电话，最后都会听到那个男人愤怒的大喊‘滚出我家’。

　　她已经试过将手机损坏、丢弃、上交，甚至试图回拨那个男人的电话，但是都没有任何效果。”

　　“而且有一点很奇怪，”时归真说，“一般活人误入阴间，偶然与亡魂产生的共鸣，只有特定的亡魂能感知到怪异的现象。然而这一次，乐秋意发现的手机所有鬼都能看见。不过接连不断的响铃和那个男人的声音就只有乐秋意她自己听见过。”

　　“所以你认为，阳气的媒介不是手机，而是那道特定的通话？”洛青河问。

　　时归真点了点头，回答：“正是如此。”

　　洛青河坐在沙发里，倾身向前，两条胳膊弯曲，手肘分别支撑着两个膝盖，十指交叠成拱桥状，双手食指横过鼻梁上方，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睑半垂，睫毛浓黑的阴影落在他的手背上，黑与白产生鲜明的对比。

　　他陷入思考的同时，时归真保持着安静，不去打断他的思路。

　　就听洛青河问：“那个手机的来历查过了吗？”

　　“查过了，”时归真顿了一顿，露出微妙的神情，缓缓说道，“那个手机……是乐秋意自己的东西。”

　　洛青河也感到了意外，望着时归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手机我直接拜托鬼使调查的来历，照理说不会错才对……我召唤的镜辰，拜托她直接回溯手机的时光看谁是原主。结果就是乐秋意本人在五天前将这个手机放到她最初发现手机的街边公园的。”

　　时归真紧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乐秋意都坚持称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手机，更不可能将它放到公园。

　　一开始我怀疑她说谎，然后我召唤了同心……可同心告诉我，乐秋意没有说谎，她真的完全不知道手机的存在。”

　　“听你这么说，这件事还真是有些古怪。”洛青河沉吟着，沉浸在思绪之中，慢慢的说道。

　　时归真精神一振，盯住洛青河，压抑着期待试探着问：“怎么，有兴趣了？”

　　洛青河一眼扫来，时归真忙正襟危坐，清清嗓子，毕恭毕敬的拱手行半礼，补上一句：“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