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人大师》袖底澜沧

10、手机的另一端

　　扑哧一声轻响，燃起一点幽微的火光，白底青花的纸灯笼透出光芒。

　　半新不旧的住宅楼下，楼梯口，时归真提起纸灯笼。明明是白天，灯笼亮起之后，周围的光线却忽然暗了下去。

　　黑暗之中，一条莹白色的小路像一条自夜色中游过的长蛇，蜿蜒着不知通向何方。

　　幽冥鬼术，借道之法。

　　阴间的生活刻板无聊，像洛青河这样有闲情逸致外出顺便散步的除人师比较少见，大部分都和时归真一样，有特殊的代步方法，外出时尽量减少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平时也是宅在家里。

　　洛青河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鬼啊……闲得就只剩下时间了，还省这么几步路，有什么意思呢？”

　　时归真抽抽嘴角——除人师外出代步倒不是为了省力或者节省时间，只是对他们这种有道行的鬼修而言，看见普通魂魄被困在时间断片中，一遍遍重复相同的举动，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假装没有听见，时归真提着灯笼走在了前面。

　　洛青河随后跟上，准备前往乐秋意每天上下班的路上调查。

　　那支古怪的手机乐秋意原本是交给了时归真的，可就算时归真施了法术，那支手机还是就从他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不见了。之后时归真在康乐小区和乐秋意的工作地点附近都仔细找过，始终不见手机的踪影——估计只能等它主动出现在乐秋意眼前。

　　问时归真要来了乐秋意的资料，洛青河低头阅读，说：“乐秋意是个新鬼啊……”

　　时归真点点头：“是啊，来到阴市还不满一周……刚死又遇上这种事，也是够倒霉的。”

　　洛青河读完资料，看看时归真，神情欲言又止。

　　顿了顿，他问：“一个新鬼遇上活人纠缠，你觉得只是倒霉？”

　　时归真明白洛青河的意思。

　　有些鬼魂刚到阴间，阳世的亲朋好友一时无法接受他们死亡的事实，强烈的思念追随新死的亡魂而来，也会引发一些奇怪的现象。

　　“不是思念，”时归真解释道，“我去阳间见过乐秋意生前的亲友了，他们虽然很悲伤，但产生的意念并不足以影响到阴间。”

　　“全部都接触过了吗？”洛青河问。

　　时归真点点头：“她父母家、关系比较近的朋友家……我都去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这样吗……”

　　将资料交还给时归真，洛青河的神色若有所思，时归真正要问，忽然小路前方迎面走来两道人影。

　　双方同时停下脚步，对面同样提着白色纸灯的引路人啊呀一声，做出惊讶的表情，旋即露出礼貌的微笑。

　　对面的引路人是个长发梳成圆髻绾在脑后，穿着高领长袖蕾丝绣花上衣，下面穿一条齐踝长裙的中年女人。女人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可略施脂粉的脸容依旧称得上美丽，仪态高雅气质娴静，即便摆出低姿态也只让人觉得敬而不谄。

　　女人身后站着的是一个穿着长袖衬衫和牛仔裤的青年，正处于由青涩向成熟过度的年纪，虽然努力维持着稳重，依然忍不住偷偷好奇的打量时归真和洛青河。

　　女人和青年都是货真价实的活人，这条小路连通阴阳，借道行走时遇上鬼魂活人都不值得惊奇，甚至偶尔能遇到刚从阳间办事回来的鬼差。

　　女人带着青年让到路旁，向两名人间的异人点了点头，时归真和洛青河先行通过。

　　两人的身影被抛在身后，时归真听见洛青河突然喟叹道：“阳世现在是秋天了啊。”

　　秋天就秋天呗，反正您没事也不能上去转转，管人间是什么季节做什么？

　　时归真觉得，这位洛前辈的多愁善感一点也不像那些心如枯木的老鬼，就是在刚刚入道的新鬼修里，也是独一份。

　　这一波心里还没吐槽完，他又听见洛青河问：“刚才那两个人你认识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借鬼路通行这么急迫？”

　　鬼路的阴气会侵蚀活人的阳气，对天赋异禀的异人而言也是极其凶险的地方，不是遇上特殊事态，在鬼路遇上鬼差的几率都比遇上活人高。

　　“关你什么事呢，”时归真忍不住了，说，“阳间就算天塌下来，阴间被亡魂撑爆也自有十殿阎罗去操心……”

　　说着说着，就在洛青河微笑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低，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补道：“……前辈。”

　　空旷的街道旁，两男一女站在一个拐角附近，年轻女性的脸上满是惊恐，瞪着不远处的一个塑料垃圾箱顶端一小块黑色的东西。

　　“就是那个……那个手机……它又出现了……它果然又出现了！”

　　乐秋意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垃圾桶顶端那一小块黑色亮起来，同时响起电子音乐充满动感的旋律。

　　电子乐的声音称得上悦耳，乐秋意却仿佛听见了世间最恐怖的声音，拼命捂紧耳朵。

　　洛青河试着拍拍她的肩膀给予安慰，时归真走向垃圾桶，把响个不停的手机拿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应答，电子乐的旋律开始扭曲变化，纤细高昂的音调交织在一起变得低沉粗哑，最后一个男声用失了真的声音大喊：“滚出我家！”

　　洛青河扶住腿软的乐秋意，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

　　时归真也捕捉到了刹那间浮现的微弱阳气，然而等他作法追溯的时候，通话忽地截断，他的法术也就被迫终止了。

　　“又是这样。”时归真回过头，向洛青河无奈的耸耸肩。

　　阳气出现的时候太短，根本没办法追溯来源，这个手机过一会儿也会莫名消失，所以时归真接下这个案子之后，才会一筹莫展。

　　洛青河接过手机，仔细看了一看，问乐秋意：“乐女士，请你仔细想一想，这是你的手机吗？”

　　乐秋意发出短促的尖叫，显然这段时间真的被这支诡异的手机折磨得不轻。

　　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她，洛青河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他温和的安抚乐秋意：“没事的，乐女士，不用害怕。骚扰你的阳气已经消散了，现在这只是一支普通的手机而已。”

　　乐秋意瞪着双眼，无措的搂搂胳膊，掠掠头发，然而这些动作都无法带给她丝毫的安全感。

　　“什、什么普通不普通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帮帮我啊！你们不是有办法的吗，帮帮我啊！”

　　“乐女士，请你冷静一点……”

　　洛青河更加柔和了语气和表情，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鬼魂。鬼和人不同，人情绪激动充其量也就是不冷静而已，鬼的激动却很容易使情绪侵蚀灵魂，将普通无害的亡魂变成狂躁凶狠的厉鬼。

　　“……不、不要过来……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呼忽然变成刺耳的尖叫，乐秋意的双眼变得茫然空洞，她像木偶一样动作僵硬的往后退去，边直愣愣的挥舞着双手仿佛在驱赶什么。

　　一团青黑的颜色在她眉心闪了一闪，两位除人师脸色齐齐一变，认出这是魂化厉鬼的先兆，洛青河一个箭步上前，左手两指按在唇上，嘴唇翕动飞快的念出音调古拙的咒文，右手并指飞快往乐秋意眉心点去。

　　鬼魂周身亮起淡淡的光芒，过了一会儿，闭上双眼无力的倒向地面。

　　洛青河往前几步，接住了失去意识的乐秋意。时归真走上前，检查着对方的状况，边摇头叹道：“枉死的新鬼怨气真的不轻，尤其是她这种，最容易变成厉鬼。”

　　乐秋意死于非命，是在一个加班的夜晚回家途中遇上了匪徒，被榔头敲击后脑后又挣扎了许久才死亡，死前的痛苦更加加重了怨气。

　　看了眼时归真，洛青河忽然问：“你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归真对根除阳气并不太积极，洛青河可以肯定，要不是乐秋意出现了厉鬼化的征兆，对方估计就随便那个手机怎么样了。

　　其实这也是大部分除人师对待阳气事件的态度。

　　比起浪费时间劳心劳力的追根溯源，直接把被共感的鬼魂看好，在他们变成厉鬼之后直接封印起来交给地府转押至无间地狱，毕竟能够共感的鬼魂数目有限，这种做法简单快捷安全高效。

　　反正被送去无间地狱的厉鬼，苦熬几百年后一样可以投胎转世，地府上层不管这些，除人师们这样做一点压力都没有。

　　眼看洛青河察觉到了，时归真摸了摸鼻梁，也就不再隐瞒：“洛前辈，你刚刚也看到了，这次的阳气源头非常难追溯，不过同样影响力也十分有限……接触过手机的所有亡魂中，只有乐秋意受到了影响。

　　这支手机本来就是乐秋意的东西，我有理由相信这缕阳气就是冲着她来的。所以……”

　　“所以你打算不管这件事，只盯住乐秋意，等她变成厉鬼之后再出手，”洛青河挑高眉梢，向时归真露出冷笑，“因为是新死的枉死鬼，你怕她怨气冲天，变成厉鬼的时候一个人难以应付，所以就找我来帮忙，确保万无一失？”

　　时归真点了点头，说：“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我也知道，前辈不喜欢这样的做法，所以……”

　　他弯弯嘴角，秀气的白发青年的笑容渗入阴森邪气。

　　“前辈这么有本事，如果能有办法追查到阳气来源，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也真真是极好的。”

　　“当然，”时归真笑眯眯的望着洛青河，补充道，“如果前辈做不到这一点，还请好好反省自己……以后不要再总做出一副清高的姿态用辈分压人，都是在阴间修行的同道，你这副假惺惺的好人嘴脸，看不顺眼的可不止我一个。”

　　“手机就留给前辈你了，相信前辈一定会遵循自己的原则，不会让无辜的亡魂化作厉鬼，到无间地狱去承受业火焚炙之苦……吧？”

　　“就因为这个？”洛青河问。

　　“看我不顺眼，所以来找我麻烦？”

　　洛青河都被气乐了，又笑又叹，望着时归真，不知道怒好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