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号的半衰期》神乐黄泉

4、外场

　　空旷的人行道上，男人和女人相对而行，一侧的行道树在凉风中浸成了深绿色，颜色迥异的打底衫和夹克分别包裹着两人，黑白分明。
　　钢琴温婉的音符一个个跳动着。
　　两人越走越近，都盯着脚下的路，即将擦肩而过时，却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脚步，眼神互相在对方的脸上停留。刹那之后，女人又垂下眼帘，继续前行。男人踌躇着想要回首，可头只转了一半，就放弃了。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清澈的女音在包间里流动，液晶屏幕投射的光线照在歌者上，斑斓的色彩下，是山眉水眼的面庞。
　　电视中的男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坐在闺蜜的身边，双手握着麦克风，口型不断变换，清澈的眼眸在黑暗中似乎荡漾着水波。
　　沙发围成一个半圆，深色调的大理石茶几上堆满了零食和酒水。已经被享用了一些，但水果仍精巧地摆放在果盘中，点心还整齐地堆叠在铁盒里，随着旋律的婉转，不停转变着不属于自己的颜色。
　　我坐在中间，身后抵着背包，里面装有两份礼物，其中一本书的赠与者就是正在歌唱的她，钟洁。她坐在五个女生中的边缘，认真地看着画面里头发卷曲地男人。
　　午餐是在我家附近的购物中心里的某个中餐厅完成的，鱼羹上飘着藏红花，荷叶包裹着叫花鸡，鲜花饼旁点缀着鲜花，食物的卖相和店铺的装潢一样精致，食客络绎不绝。
　　花椒的麻，辣椒的辣，八角的甜，草果的辛，桂皮的甘，胡椒的涩……不同佐料混合在一起，交织出厨师预期的味道，愉悦着食客挑剔的味觉。
　　这应该就是普通的美味。
　　王海沧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他和秦敏慧一起光顾了不少餐厅，从下里巴人的路边小饭店，到阳春白雪的高档西餐厅。两人的家庭都还算阔绰，但约会时的花费大多都来自于自己所得。学校对成绩优异的学生自有不菲的奖励，而王海沧在俱乐部中不时会有一些额外收入，秦敏慧跟着乐团演出也能挣取一些外快。
　　这次聚餐的点菜也是由他俩负责的，一共二十四道菜，两人分别负责考虑男女的不同口味。菜品虽很丰盛，最后食物却几乎没有浪费，除去无法食用的配料和装饰，容器里只剩下残存的汤汁。
　　把现金和王海沧给的代金卷递过去，柜台里的收银员礼貌地微笑着，十分熟练地运用着各种职业礼仪。
　　等待结账的过程中，我游移着视线，门口微型的小桥流水边，看见王海沧正和另一名工作人员热络地攀谈着，秦敏慧也在一起有说有笑，隐约间听见“欢迎再来”之类的话。
　　“欢迎下次光临，这是您的……”收银员礼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谢。”转回视线，我点点头，一脸淡然，从对方手里接过找回的纸币。
　　还是普通好了。
　　餐后，一行十二人先到同一楼层的水吧坐了坐，其中三个多喝了点酒的男生靠着软垫午憩，而秦敏慧等四个女生则拉着王海沧逛商场去了，只剩下四个人坐在安静的包房中。
　　两个男生拿掏出手机，挪到我边上来，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游戏行列。手机屏幕中央的游戏名字体简洁大方，泛着金属的光泽。
　　貌似这款手游最近很火的样子，认识的年轻人几乎都接触过。王海沧和秦敏慧经常一起玩，自木那样的人也不时和楼里的孩子们组队，在胜利中共同欢呼。
　　然而这也不过是一遍遍重复击败和被击败的轮回而已，游戏结束之后，既没有构建的满足，也没有摧毁的快感，更没有过程的感动。
　　但这就是普通，我无法理解它，就如同我无法理解的美味的普通一样，只能去接受它，伪装自己也是沉浸在其中的一员。
　　我也拿出手机，滑亮屏幕，桌面上空荡荡的，什么图标也没有。
　　其中一个男生对此发出低声的惊叹——他是周昌齐，他和甘振超都是王海沧的朋友。
　　“你之前玩过这类游戏吗？”甘振超不停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浏览一些图片，间或抬头看过来。
　　说话的音量降得很低，手机也调成了静音模式。
　　“嗯。”我看着进度条，白色的细条被蓝色的细条一点点挤压。
　　“嗯？”他愣了愣，迷惑了一瞬间，手指毫不停歇，“那就是没玩过喽，等下我们带你。”
　　“谢谢。”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完成了游戏的安装和登入。
　　接受了他们两人的好友申请，被拉到队伍中，等待了几十秒后，游戏开始了。
　　操控着游戏人物移动着，攻击一个个敌人，夹杂着喊叫声，模型上飙出血液，头顶不断升起阿拉伯数字。
　　GPU计算着运动物体的拖影，平滑着画面的变换。
　　浅坑高峰，深山峡谷，大千世界浓缩在小小的游戏地图中。
　　远近场景虚化，焦点连续变化，人眼产生在平面画面中产生纵深的错觉。
　　人物，地表和水面的细节栩栩如生，造型奇特的小动物穿梭在灌木中，叶片微微颤动。
　　高次曲面的生成和顶点的自动增加细腻着模型。
　　一场场战斗爆发，人与人挤在狭小的战场中，激烈的搏斗，释放着炫目的技能。
　　物体爆炸、液体流动、大量粒子相互碰撞。
　　“快上！”，“放技能！”，“不要慌”……周昌齐在一旁喋喋不休。
　　光线贴图穿插在动态光影中欺骗出光影效果和立体感。
　　喧嚣过后，宁静重归。尸首化作虚无，角色重生在墓地，迎接着最后战斗。
　　显卡按照高于显示器分辨率的精度进行处理着画面，磨掉边沿的锯齿。
　　“我们快赢了，稳住。”甘振朝插了一句话，语气有些焦躁，更多的却是兴奋。
　　敌方又一次纷纷倒下，高大的建筑轰然倒塌，腾飞的烟尘上，【胜利】的字样宣告着游戏的结束。
　　“你不错嘛，经济比我都好，不像是刚玩的样子。”周昌齐转头看着我，兴致勃勃，“再来一局……”
　　“等等。”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一道娟丽的身影站在面前，“能跟我出去一下么？金达。”她请求着，面静如水，语气淡漠。

　　乐神和我相识的时间比王海沧还早，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她就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和她一直是同学。
　　比起普通的我，她要耀眼许多，一袭乌发垂肩，两汪明眸似泉，樱唇含贝齿，玉面翘琼鼻，刘海蓬松，柳眉秀逸。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冰清玉洁，宛如空谷幽兰。
　　王海沧和秦敏慧的组合已是学生甚至是老师眼中的金童玉女，但乐神精致的面貌和过人的聪慧却让才色兼备的秦敏慧都自愧不如。这样的人自然是与普通的我没有多少交集的，事实上她日常里也多是独来独往，寡言少语，几乎不主动参与任何活动。每每站在主席台上致辞的她更是出尘脱俗，气宇不凡——这是她吐字最多的时候，虽然只是念着冰冷机械的文稿，但她如梦似幻的嗓音还是令人心生向往。
　　从小学起就有男生向她告白，或是间接的情书，或是直接的示爱，从腼腆文雅的优等学生，到健美开朗的跆拳道手，从感性温柔的小提琴手，到不羁豪爽的校霸。但无一例外的都被她拒绝了，并以各种方式断了这些人地念想，而这些同龄人中各领域佼佼者的失败也同时断了更多人的念想。
　　我的父母虽和她的父母似是旧识，但也很少谈及对方。
　　到高中时，她已经被暗地里冠以“高洁的白梅”之类的绰号，几乎没人再妄图染指这位大众心目中的冰山女神，除了王海沧。
　　高一时他和秦敏慧还没有相恋。而他的初中生涯也是和乐神一起度过的，一表人才的他自然同样不乏异性的追求，他也统统婉拒了。王海沧毫不避讳的向我表示他自己对乐神的好感，但也许是想从其他失败者身上尽可能地汲取经验，他的这份告白拖了整整三年，也从未像除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人提及过这件事。他用来记录乐神信息的笔记本换了一本又一本，准备送给乐神的备用礼物被作为回礼送给他的追求者。
　　我曾问过王海沧，如果乐神高中时去了别的地方，他怎么办。王海沧踌躇满志的回答说，这代表他俩没有缘分。而当高中开学第一天，他发现乐神不仅还留在这座城市，而且还和自己是同班同学时，他欣喜若狂，认定这是上苍的安排。
　　我还记那天，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他衣冠楚楚，甚至画了一点妆，志得意满的向我道别。而当我在十几分钟后再次和他见面时，失魂落魄的他快哭出声来，而他之后也和其他失败者一样没有去进行第二次尝试，三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王海沧第二天就恢复了那个精神蓬勃的他，他把那些笔记本都送给了我，表示自己不愿意再看到它们，但又不舍得扔掉。他把这份青春的记忆委托给我，约定了一个未知的时间去回溯。
　　这之后没多久，他就成了秦敏慧的男朋友。
　　而在当年那个清晨，失意的王海沧告诉了我乐神的原话，那是压倒他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多花了三年，但你还是你，我不是为了你才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