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号的半衰期》神乐黄泉

18、β粒子

　　遇见那个男孩已是两天前的事了，今天是去医院拿化验单的日子。
　　昨天近乎一整天呆在家里的我，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日程安排：看书，上网，运动。
　　《君主论》接近读完，马尔契夫著的《理论力学》看了约三分之一，《普通话语音和播音教程》则是刚开始翻……
　　著名导演宣布重启某经典电影系列，评论员文章聚焦某地新法新规，极端气候袭击某地……
　　拉伸，有氧，力量……
　　饭点前遵照着母亲的嘱咐，上楼邀请乐神，然而敲门却并无人回应，一整天都是如此。
　　家里几乎是没有储存任何食物的，独自下楼，在临近的小超市购买了一人份的食材：罐头，时令蔬果，米油。
　　似乎和以往一般正常。
　　但异样的感觉的确存在，至少，尽管不明显，下腰压腿时的淤滞少了些许，而挥动哑铃时的阻力却是多了几分。
　　是因为体脂率的改变么？在身高和体重几乎没有改变的情况下。
　　女性的血红细胞是比男性更少的，软骨组织也更加薄弱，而皮肤的神经纤维却要密集很多……
　　也许，仅仅一个染色体检查是不够的。
　　再次来到医院时，这里依旧人满为患。
　　检验科的大厅内，五台自助打印机的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利声响。我排在一列队伍中，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拿到自己的结果。一位安保大叔守在一边，不时为一些操作出现问题的人提供帮助。
　　我前面只剩最后一个人，他麻利地打印好报告单，很快地看了两眼，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也许我该去的应该是精神科或者心理科。
　　站在自助打印机前，凭条对准扫描器，红色的光照在黑白的条形码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修饰过的医院全景照仍静静地占据着整个屏幕。既没有响起打印头摩擦挤压纸张的声音，也没有弹出病人信息的提示窗口。
　　尝试了几次，调整着凭条的方向与倾斜度。
　　过分修饰的照片呈现着不自然的色泽，宛若劣质的塑料玩具一般，呆板，沉寂。
　　手动输入凭条上的编号，得到的也只有错误的提示。
　　“怎么了？”安保大叔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走到跟前。
　　我又分别重复了一遍两种操作，目光在屏幕中的医院停留了数秒，接着转到大叔脸上。
　　“我来帮你试试。”立即从我的动作明白了事态，大叔从我手中接过凭条。
　　退到一边，心绪没有一丝波澜。
　　“咦？”他捣鼓了几分钟，依旧一无所获，只能疑惑而又无奈地放弃，“我帮你换台机器试试。”
　　我离开了队列，跟在大叔身后，排在后面的人立刻接了上来，这个人的操作不甚熟练，但系统还是顺利的读出了其信息，打印出了化验单。
　　而大叔则挤到另一台机器边上，和一个正要开始使用的男人简单沟通后，插在他之前先扫面了我的那分凭条。
　　同样没有响应
　　大叔又换了一台机器，结果都是一致的。
　　“真奇了怪了，小……伙子……”大叔顿了顿，见我没有异议，很快恢复了爽朗的语气，“……你不会已经打印过了吧，化验单是只能打印一次的。”
　　摇了摇头。
　　“那你只能去找前台的医生问问了，看能不能查查数据库。”面露爱莫能助的神色，大叔把凭证还给我，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他有些不自然地左右看了看，还是走去了，继续徘徊在五台自助打印机之间。
　　人不停流动着，不一样的面孔，不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秩序，一样的纷杂。
　　我最终并没有去查自己当天的医院记录，两手空空的离开了医院，凭证孤零零的躺在衣服口袋中。无数人与我背道而驰，无数人与我同向而行。
　　此时接近上午十一点了。
　　今天早餐前也去找过乐神，还是没有人。
　　已经是第三天没有见到她了，自从她在我面前不再是之前那个她开始。尽管我们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但这段时间，她恪守着对我说的话，每天来送来和回收内衣裤。
　　直到我遇到那个男孩的那天。
　　借助烘干机，肌肤现在能感受到衣料的绵软。
　　确定需要购买的食材多少前，仍要去找一次乐神。
　　“叮铃铃……”门铃单调地响动着，隔着暗红色的钢木结构。
　　与前几次的沉寂不同，门后的脚步声很快清晰了起来，门打开来，探出一张陌生的脸，这是一个男生。
　　“请问……”他的声音和眼神一般清澈，这个俊秀的青年很有礼貌地询问，“……您是要找乐神么？”
　　“是。”那边是春风般的谦和，这边是严冬似的冷寂。
　　几乎在同时，他把门完全推开，“你是金达吧，乐神跟我说过你，她和朋友出去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让开身子，含蓄的姿态中夹杂着活泼的气息，很明显是在邀请我进屋去。
　　乐神这样的人，也会拥有“和朋友出去玩了”这样的日常么？
　　这应该是托词吧，或是他对我，或是她对我面前的他。
　　青年的年岁应该与我相差无几，身高也很接近，挂着一副窄窄的无边眼镜。他的面容很是细腻，柳目飞眉，薄唇细齿，细密的头发垂到鬓角，和一些黑白照片中大家公子一般，拥有着名为“男生女相”的清丽。
　　“谢谢。”微微欠身，目光随之向下扫去，“既然不在，那就不打扰了。”他穿着很简单的短袖衬衫，印花短裤露出一截小腿。
　　“等等、等等……”青年作了几个挽留的手势，“都是乐神的朋友，我叫泉黄。”他先是快站回到门边，见我没有立即离开，又重新让开了身子。
　　又是一个和自木一般很稀有的姓氏。
　　“很不吉利的一个名字对吧，我也不知道我父母当时怎么想的，而且其他亲友居然也没有拦住他们。”他的笑容带着些许无奈，更多的是恬淡自如的温馨，“像乐神的名字，就很让羡慕了。”
　　“嗯，很高兴认识你。”再次微微欠身。
　　短暂的沉默，丝丝凉气从打开的房门涌进过道。
　　“那就不打扰了，再见。”再次重复相同的话语。
　　“……再见。”他的目光似水，双臂微曲，大拇指插在裤兜中，整个人风轻云淡。
　　两人对视而立。
　　我抬起右脚，准备转身离去，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的最后一瞬间，瞥见嘴角怪异的弧度。
　　毫无留恋，也毫无好奇，我朝楼梯间走去。
　　“果然就和说的一样呢，你。”青年和煦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明明都看见我的异常了，还如此淡定的离开。”
　　推开厚重的防火门，门轴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杂音。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化验单的结果么？”他的声音挤进打开的缝隙，遥远而空洞。
　　“哐！”防火门重重地关上，在楼道中激起短暂的回响。
　　踩着孤寂的脚步，下完二十六级台阶和一个拐角，当手再次握上防火门的把手时，却突然发现这扇门变得沉重了许多。几分钟前轻松就能打开打开的门扇，此刻即使加大力气也纹丝不动。
　　没有在这扇门上进一步加大力气，我回到了上一层，然而此时那一层的防火门也无法再打开。
　　一层楼一层楼的尝试，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
　　每扇门都死死的关着。
　　我又回到了家所在的那一层。
　　既然做到这一步，那也不会存在得到发觉这里异常的其他人的帮助的可能性。
　　皮肤贴上冰冷的金属，手指牢牢扣住把手，坚实感压迫着掌心。肌肉一点点绷紧，扭曲着每一根肌纤维，浑身的力量集中在了一起，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细胞在压榨中拼命输出着能量。
　　防火门一点点的被打开，直至打开的门缝能容人通过。
　　而门后也没有任何异常。
　　走回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双没见过的鞋摆在玄关处。
　　换好鞋并将其摆正，到卫生间洗过手后，走到客厅的我又看见了他，这个出现在乐神家里的青年，他还是那副带着阳光气息的笑容。
　　“哟，欢迎回来。”好像不是客人而是主人，他很轻松惬意地半靠在沙发背上，手肘放在靠枕上，用小臂做出打招呼的手势。
　　我站在他面前，中间隔了一张茶几，俯视着他，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都是一家人，不要那么生气……开个玩笑，我知道你是不会生气的。”他显得很是自在。
　　时钟的秒针一刻不停地转动，轻微的“滴答”声机械而忠实。
　　“反正你是不愿意多说话的，那就让我来多说说话好了。”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没有任何躲闪与遮掩，似是太阳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光芒。
　　两天前买的橘子摆放在果盘里，大小近乎一致，砌成整齐的圆锥体。
　　“原本还有人猜测你会选择楼上的防火门呢，结果证明他们还是不够了解你。他们还担心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达不到预期呢，我可是很相信你的。”他似乎流露出一点惋惜，又带了三分骄傲，“你先给我倒杯水吧，不要茶，给我调杯咖啡，要拉个叶子。”
　　萃取，打奶，拉花。深色的叶梗，浅色的叶片，部分细细的咖啡粉悬浮在周围一圈，蒸腾着热气的黑色马克杯放在青年的面前。
　　“作为陌生人，自己先闯进来，一副主人家的模样，还提出这种要求，其他人会这样过分么？能够真正理解你的，终究也只有我们。”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对端上来的咖啡没有一丝关注。
　　客厅没有开灯，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把屋内的一切浸染上不同层次的深浅，杯中不断破裂的泡沫表面折射出七彩的色泽。
　　“负责医院那群人也是，说是为了保险也要把你的包括缴费在内的一切记录都要抹掉，这些人啊……”他突然站了起来，用手掌抚平因坐下而褶皱的衣摆，双肩打开，挺胸颔首，“再自我介绍一遍，我是泉黄，2号。”
　　他的嘴角又勾出了奇怪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