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号的半衰期》神乐黄泉

11、变量

　　毒辣的阳光射穿大气，站在快餐店的屋檐下，阴影外的大理石地面被晒得滚烫，溢出的热量又进一步烘烤着空气。被非机动车道隔开的公交车站里只站着寥寥数人，站台窄窄的顶棚根本无法遮蔽暴晒的阳光，更多人躲到了广告牌后面的阴影里，或是撑起遮阳伞，只在公交车临近的时候，才探出头窥视一下。
　　今早乐神没有再来找我，我也没有再整晚伴着那份束缚入睡，只在早晨起床后才穿上束胸，并检查自己不会露出身体的端倪。
　　似乎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这不是第一次被王海沧叫出来一起参与活动了，而每次也很难有拒绝的机会，就如同三天前的生日聚会时一样，无论是身为主角的我，还是其他几位参与者，都是被他拉到了这次活动中。
　　对普通人来讲，有一种人说的话是很难被拒绝的。
　　王海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和我走在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上，于五年前在交叉口相遇。
　　初一开学那天，每个人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做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老师给了一小段时间，让大家在教室内自由活动，熟悉彼此。
　　三三两两的新生在喧嚣中交谈，小心而又大方地伸出触角去触碰彼此共通的领域，由陌生逐渐变得熟络。我独自静静地坐在靠窗的角落里，薄薄的玻璃窗外，是空荡沉寂的操场，装饰典礼用的彩旗低垂在旗杆顶部，不时被微风卷起一角。
　　作为唯一的旧识，乐神坐在我身边，都没有起身去主动结识友伴。我们只在刚开始时相互做了一次礼节性的相互问好，之后就再也没有更多的交流，静坐在吊扇下方的旋转气流外围，看着前方的人声鼎沸。
　　不过，与普通的我不同的是，外表靓丽的乐神偶尔还是会被其他人搭讪，但她的冷漠也统统让这些搭讪只停留在搭讪的阶段，断绝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任凭那些同学尴尬地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声浪由低变高，又由高变低，熙熙攘攘在来回往复的波动中趋向稳定。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团体后，少年少女就暂时停下了继续向更多陌生人主动传递交友信号的步伐，只是和自己刚结识的同伴待在一起，让新生的友谊不断升温。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一个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帅气男孩仍然孜孜不倦地向每个人打着招呼。他的热情迅速让对方跟着自己的节奏活跃起来，似乎他和每个人都有着共同的语言，并总能开展一个短暂而又愉快的交谈，无论男女。
　　他最后走到了我们身旁，尽管他之前已经朝这边偷瞄了不止一次。我能看见主动向乐神攀谈的他佯装正常的视线里跳动的光芒，和其他人一样。不过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是，他在与乐神的对话中多了一份绅士般的友善与谨慎，尽管这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态度令他稍微显得有点滑稽，而乐神也并没有施舍给他更多的言辞。
　　面对乐神的不近人情，他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但灵魂深处那团火焰向外辐射的炽热却更加旺盛，他用依旧热诚的语气向乐神表达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后，把视线挪到了我脸上。
　　“再自我介绍一遍，我叫王海沧。”他自顾自地坐到了我前面的座位，向我伸出手，脸上重新焕发出灿烂的笑容，“金达，你写的字真好看。”
　　我凝视着他刚劲润泽的手，然后看了看黑板上的“金达”二字，方方正正的笔画像是机器描上去的，没有一丝属于书法的飘逸与灵动。
　　没有转身离去的选择，和略显拙劣的恭维，这都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就是凭借这些收获其他人的好感的么？
　　“嗯。”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个字，也是以后我对他说的最多的一个字。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温暖，有力。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单方面向我滔滔不绝着，从格斗谈到音乐，从游戏谈到旅游。
　　我盯着他，瞳孔却没有聚焦，他的身影和周围的其他人与物重叠在一起，朦朦幢幢。
　　“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呢。”他最后貌似很开心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到，尽管从头到尾我只说了一个字。
　　余光里的乐神一动不动地正视前方，王海沧的口若悬河丝毫没有吸引她的注意。
　　我直视着他目光里的雀跃，不置可否。
　　在班主任接下来的座位安排中，因为是当时唯一一个与我搭上话的人，王海沧成了我的同桌，而乐神则被安排和另一个阳光开朗的女生坐到了一起。
　　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应该是不会和他走得如此近的，也不会和他身边的人走得如此近。
　　我看着行人稀少的人行道和车来车往的马路。
　　马路上驶过一辆辆汽车，挡风玻璃纷纷反射出刺眼的强光，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
　　又一辆公交车停靠在了前面的站台，没有高峰时刻蜂拥而出的人群，大开的车门里走下来三个人。
　　“哟！”王海沧朝我招了招手，看了看两侧，确保没有过往的非机动车，才拉着自己的女友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略矮一些的少年。
　　“没等多久吧。”王海沧换了一件黑色的圆领T恤，胸口印着一把造型粗犷的单手锤，锤柄上满是暗纹，而方方正正的锤头则用铆钉牢牢固定着，整个图案的下方用残缺斑驳的字体写着一个单词——DOOMHAMMER。
　　“嗯。”我站在原地，等着他们三人一起躲进了屋檐下的阴凉处。
　　“我们这两天都没出去，天气太热了，一直开着空调。但快开学了，总不能把接下来的暑假都给浪费了。”秦敏慧用手掌扇着风，笑靥如花。她背着一个小小的双肩包，带着一顶的宽大咖啡色遮阳帽，帽子的后檐搭到了漏出的肩上——身上这件蓬松短袖的左肩处只有一根吊带，右肩则是全覆盖式的设计。而她下身的素色短裙也是一样不对称的，右边的裙摆露出了半截大腿，而另一边的裙摆则刚好遮住了膝盖。“你这两天怎么样？”她把帽子向后翻去，理了理被压乱的头发。
　　“正常。”我稍微往一侧退了退，让出空间。脸虽正对着三人，但视线却从王海沧和秦敏慧中的缝隙穿过，落到远处。
　　“每次问你都这样，我很想知道什么是不正常的。“王海沧在一边吐槽，然后一把拉过一侧的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少年，“先介绍下，敏慧的堂弟。”
　　“你好，我叫秦毅博，今年十六岁，很高兴认识你。”他朝我露出拘谨的笑容，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堂姐。
　　“看我干嘛？”秦敏慧有些不满，她转脸向我说到，“别看我这个堂弟现在那么老实，等过三分钟和你熟悉了，他就暴露本性了。”
　　“堂姐……”秦毅博弱弱地抗议着。在一旁王海沧的映衬下，他的外貌似乎很平庸。但平心而论，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的他还是属于很耐看的那种男生，短发和皮肤打理得十分干净清爽，黑衫白裤的打扮更显简练。
　　“他今年开学后就要来一中念高一，我堂叔让我有空的话看着点他。”秦敏慧直接压制了她表弟的抗议，“反正现在也就只有我们几个还闲着，就带他一起出来了。”
　　“我原本还叫了其他人的，但他们都被父母关在家里不准再出来了，只能苦逼地看书学习。”王海沧用惋惜的语气说到，也带了三分揶揄。“想想……”
　　“车来了，快走！”秦毅博突然叫到，一手指着正缓缓接近站台的公交车。
　　“先上车再说。”王海沧帮秦敏慧戴把帽子翻回来，秦毅博则是一马当先，四人一路小跑着上了车。
　　车厢内只坐着稀稀疏疏的乘客，即使开着空调，但人们还是纷纷坐到了不被阳光直射的一侧。
　　“这趟车这次怎么来的这么快，记得以往很久才来一趟的。对了，我们在终点站下。”王海沧把秦敏慧的包放在自己腿上——他们俩坐在前排的座位上。
　　“是啊，我记得也是。但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金鸡公园，不知道现在什么样了。”秦毅博开口到，他和我坐在后排。他的腿微微分开，随着车辆的颠簸偶尔张得更开一些，但立刻又收了回去。
　　“对了，忘了说，毅博他家在邻市，他到一中住校。”秦敏慧侧脸看着我，腮帮一动一动的，拿着一管口香糖示意，“要不？”
　　“谢谢。”秦毅博直接就接了过来，他把管口冲我摇了摇，示意要到倒给我。
　　“谢谢。”我看着他渐渐褪去腼腆的面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达的意思是他不要。”王海沧头都没有回。
　　车辆继续行驶着，上来人，又下去人，车厢里始终坐着零散的乘客，既不拥挤，也不空荡。
　　和往常与他俩出行时一样，王海沧和秦敏慧一直是话题的提出者与交流者，不时穿插一些打情骂俏或者甜言蜜语，我更多的只是一个听众。不过这次多了秦毅博。而他也的确如他姐所言，初识时的那份腼腆已经彻底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之欲出的张扬。他很快就在谈话中取得了一定的主导权。
　　“啊，如果我爸也像你爸一样开明就好了。”秦毅博双手靠在前座的椅背上，身体向前，显得有些郁闷，又有些羡慕，“想谈恋爱谈恋爱，想出去玩出去玩，想花钱就花钱。”
　　“你能和我一样的话，你爸也会和我爸一样开明……怎么感觉表达的有问题，算了，反正你懂我的意思。”秦敏慧坏笑着，双眸似水，涟漪阵阵，波光粼粼，“努力努力，全年级前十可是稳上京大的。”
　　“不过谈恋爱的话，光有你一个人的成绩可不行，你女朋友可不能拖后腿。”王海沧插了一句话，却惹得秦敏慧嗔怒到，”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你了？”
　　“哈，难道你要你堂弟去找一个男朋友？”王海沧笑出声来。
　　“……但你这话在别人听来就是我拖了你的后腿似的，明明……”秦敏慧一时语塞，但立刻又反击了回去。
　　“又被喂狗粮了，”秦毅博以手遮目，身体靠回椅背上，“眼睛也要被闪瞎了。”此时洒脱自如的他和一开始时判若两人。
　　前排的两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
　　“对了，你呢你呢？”秦毅博把话题引到我身上，那股张扬收敛了几分，转而是好奇的语气，“你……”他放下手抱在腹前。
　　“怎么称呼人的？”秦敏慧原本正在和自己男友吵的不亦乐乎，这时却突然打断了少年，把脸侧过来，“‘你’‘你’‘你’的，你是学弟，要有礼貌。”她脸上的表情说不清究竟是认真还是作怪。
　　“额……好好好……金……”秦毅连声答应，但他似乎在用词上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向秦敏慧求助到，“堂姐，这个，我怎么称呼比较好？”少年显得有些尴尬。
　　“你不是口挺花的么？怎么今天连喊人都不会了？”秦敏慧这次把整个身体都转向后面，用奇怪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堂弟。
　　秦毅博张了张嘴，看了看自己的堂姐，又看了看跟着转过身来的王海沧，最后反复看了我好几道，神色有些纠结。
　　“愣着干嘛？”秦敏慧催促着，目光在我和秦毅博之间来回打着转，“你喊王哥琛姐……”当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我时，却突然和她的言语一起停滞了下来。她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我，似乎抓住了什么，继而表情里隐约透露出某种难以言表的东西，“……的时候不是张口就来么？”
　　“那……”秦毅博的尾音拖得很长，仍然显露出为难。他的目光游移在我脸上，最后在犹豫中猛地迸发出一股决然的气势，“……达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