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的故事》银河银河

3、第3章

　　第二天下班路过一家糖果铺子，他想了想，走进去。店里东西不多，他看来看去，指着松子糖说：“给我来半斤。”
　　他提着装糖的纸包走在路上，想起小林看到糖果快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脚下加快了步子，穿进一条小巷里去，刚转了个弯，就看见前面一大群人，像那入冬时积了一水面叶子的护城河，黑鸦鸦挤满巷尾。
　　李先生心里诧异，凑上前去拍拍一人的肩问：“前面在做什么？”
　　那人回头，压低了声音说：“学生在游行哩。”他心里一惊，也踮起了脚伸长脖子去看，却似隔了千山万水，只看到黑压压一片头顶以及远远的无数彩旗飘扬。突地有人开始喊口号，一时间游行的学生们全喊起来，那声浪震得小巷两边的砖墙似乎也在抖。
　　李先生站在人群的末尾，只觉得那呼喊的声音被寒风扯碎了，掷到耳朵里，乱糟糟地顶得脑仁疼。他想了想便转身往回走，打算另外抄条道回家。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得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身后的人群“哗”地一声全跑起来，边跑边有人喊：“快跑啊！警察抓人啦！”李先生也跟着人群一阵乱跑，心里慌得很，惶惶然的似乎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尖叫。他被人撞了几个趔趄，一个高壮的，伙夫模样的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喊：“滚开！”
　　李先生赶忙在路边花围子底下蹲了，心里噗通噗通地跳个不住，手上却还紧紧抓着那包松子糖。
　　不知道蹲了多久，周围似乎静下来了，他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活动一下酸麻的腿脚，贴着墙根慢慢往前挪。
　　刚走两步，前面转出个人，李先生赶忙把脑袋一撇，低了头就想绕过去，他现在很是惊弓之鸟，见人就怕。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塞了卷纸在他怀里。他惊讶地抬头，却是一个青年学生，穿件黄卡其布的学生装，一头短发乱糟糟的，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
　　李先生呆了一呆，转眼那人已去得远了，他低头把手里那卷纸慢慢展开，刚展到一小半，几个大字跳出来：“打倒……！”红底黑字刺得眼睛生疼。他唬了一大跳，连忙把那纸揉成一团，左右看看没有人，便往墙根底下偷偷扔了，埋头就走。
　　李先生一边走，一边后怕，却不知怎的又隐隐有点兴奋，这心里便恍恍惚惚起来。

　　冬日昼短，到了家天已经黑透了。他掏出钥匙去开门，却看见隔壁门口黑糊糊站了一个人，听见声响，缓缓转过身来。
　　就着外面透进来一点路灯的光，他模糊看见是个女子，圆圆脸儿，高高的个子。那女子踌躇了一下，开口说：“请问……林榆清是住在这儿吗？”
　　他愣了愣，林榆清？是谁？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你怎么来了？”一个人影迎上去，却是小林。
　　“我娘让我给你捎些东西，”她举举手里的一个纸包，笑嘻嘻地说，“新鲜的。”
　　小林挠挠后脑勺，“那怎么好意思，老是要你家的东西。”
　　那姑娘嘴一撇，“去，就你分得清楚。”
　　小林嘿嘿笑了一阵，突然想起李先生还在旁边，连忙拉了那姑娘的手和他说：“李先生，这个就是我昨天和你说的，我……我那个老家的邻居。”
　　他笑了笑：“你好啊。”
　　那姑娘红着脸点点头，缩到小林背后去了。
　　他笑着说：“你们慢聊，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开门进了屋。
　　关门前听见小林在说：“你家定下日子来没有？”那姑娘咭咭地笑着，却故意不答他。

　　他把门关了，却不开灯，也不去拢火盆，只是把书桌上一盏绿盖子的小台灯拧开，把手里的纸包放在桌上仔细拆了，拈起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慢慢地吃着。
　　“夏生，”他垂着眼，喃喃地说，“我怎么忘了，你当年最喜欢的，便是松子糖。”
　　他最喜爱的，总是跟在身后的小弟弟。
　　“夏生，夏生，”他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原来我竟把他当作你么，我，我居然把他当作了你呢。”
　　悲伤攫住了他的心，他伏在自己的手臂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细细的呜咽声回旋着，被锁在这昏暗沉闷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