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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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便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
他在楼底下碰见小林和他婶子。小林脸上喜孜孜的，穿了件崭新的蓝布袄和他打招呼，他婶子回头，看到他时弯了弯腰笑着说：“前两天真是给李先生添麻烦了。”
他扯了扯嘴角，“怎么会。”
“衣服我都洗干净了，晚上便给您送过去。”
他点点头，把皮包挟紧，大跨步走了。
这天一整天都过得很平静，李先生校对完几份新闻，和同僚聊了会天，好几个年纪大一点的都在说等开了春便要搬到南方去。
“唉，没法子，时局难测啊！”他们说着，都是满面愁容。
快要下班的时候他把桌子收拾了，正要起身去洗手，门口突然急吼吼冲进一个人来，是跑新闻的小王，满头大汗，却是一脸的兴奋：“快快快！紧急新闻紧急新闻！”一边嚷嚷着一边把一沓稿子拍到他桌子上，“老李，拜托拜托，下次德胜楼，我做东！”话没落音人却已经抱着一叠照片往排版部去了。
李先生无奈地笑了笑，拿起那叠稿子来，一排黑体字扎入眼帘，“纺织厂工人暴乱，二十三死十六伤”。
眼皮跳了跳，一种惶惑的情绪漫漫地涌上来，他屏着呼吸将手指压在那排名字上一个一个往下数着，移动得极慢极慢。
一个一个看到尾，李先生舒了口气，不由得失笑，哪里就能那么巧。
突地心里一跳，扑在那稿子上将名字再数一遍。十八个，只有十八个。
“小王！”他高声叫，“你这名单怎么不全？”
小王忙忙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擦汗。“我忙着回来发新闻哪。哎呦，您没看到现场，血流成河，能拿到名单已经可够难得啦。”
他把稿子一推站起身来就往外跑，连皮包都忘了拿。小王追着他喊：“老李！这稿子……？”
他没有应。
天上的云沉坠坠地压着，黑得像铅，呼啸而来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切进喉管，每一下呼吸都灼灼地疼。李先生一口气跑到楼梯口，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喘了一会，他竖起耳朵去听，楼上传来切菜炒菜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喧哗如常。他抹了把汗，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洗手，十个手指头乌黑乌黑的。
他抬脚往楼梯上头走，边走边想着，小林这会该回来了，说不准可又正在锅里煮些什么古古怪怪的东西哪，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炉子是冷的。冷得人心都凉透了。
他揭开锅盖，锅底结着层油花，飘出来一股淡淡的肉汤味。
赵妈从走廊那头过来，看见他，说：“呦，李先生，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他抬起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林榆清呢？”
赵妈愣了愣：“林榆清？”马上又笑起来，“您说小林啊，他还没回来。”突然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说：“他们厂子今天出大事啦，下午他婶子也赶了过去，听说是闹革命党哪。”
他再没听清赵妈后面说了什么，转身进了屋。
脑袋昏昏沉沉的，耳朵里轰隆隆地响。眼前一忽儿是那滩灰扑扑的血迹，一忽儿是小林喜孜孜地说：“李先生，我娘给我说了个媳妇儿”，一忽儿是“北平大学，李夏生”几个铅字扭曲成一团，一忽儿却幻出个穿学生装的青年，黑漆漆的眼睛，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青年看着他，说：“哥哥，你看，这黑夜多么寒冷，可是它就要过去了。”
他担忧地说：“夏生，你可不要和那些人一道犯傻。”
那青年笑了，说道：“哥哥，你听过这首歌么，”他轻轻地唱起来，“我们不相信世界会永远的黑暗，昏夜将成过去，顷刻就会天明……”
那诗般的调子从他口里念出，却带着无穷的力量奔涌向四面八方。当年那小小孩童，而今竟已挺拔如戈壁上的白杨。
昏夜将成过去，顷刻就会天明。
他推开窗户，寒风马上卷进屋子里来，远处隐隐有火光闪耀着，映红铅灰色的天空。
几点雪花从窗外飘进来，接着是更多更多，密密麻麻地从云端飘落。
这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终于是下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