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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十九章 不言而喻 ...

  •   凌晨,在孟欣送走了最后一只过路魂后,鬼泽来到了醧忘亭。
      “小孟,贡酒我替你取来了。”鬼泽提了一陶制酒坛放于亭中。

      见到想了许久的贡酒,即使忙了一整日也令人感到欣慰,孟欣欢喜得将酒坛收好后,走到炉灶旁拿了一只小麻袋递给鬼泽。
      “多谢了。感谢你与令兄多年来的关照,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回报,只能以糖炒栗子作为谢礼,不成敬意,还有劳大哥你替我向令兄及令嫂道声谢。”

      “别、别客气,这么说太见外了。”鬼泽挠着头,讷涩回道。

      几句客套的道别话后,孟欣便蹲下身察看炉灶中的业火。她一边拿素帕擦拭额上的汗水,一边拿了根长白骨在灶火中翻了翻。见残火仍在不停得烧,她正想去川畔取水灭火时,一抬首却发现鬼泽仍在灶边挠着头,踱步转圈。

      “还有事吗?”孟欣疑惑问道。

      在热气的薰腾下,那张澎润的鹅蛋脸浅浅泛红并微沁着汗,像极了甜美多汁的果子。
      鬼泽望着她,吱唔了一阵子,见她不解得皱了眉,才连忙鼓起勇气道:“这……这是我采办时顺手买的,作、作为回礼。”说着,便拿出一条折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丝帕。

      孟欣怔了怔,丝帕的面料富有光泽,上头绣着的大红牡丹精致富丽,一看便知是城西铺子的上等货。
      她再迟钝粗心,此时见着鬼泽扭捏的姿态,便也明了这帕子的意思,但她只能装傻得笑,并若无其事得道:“只是袋栗子,大伙儿皆为地府同僚,不必客气。”

      “不、不,应该的,应该的,我曾听过路魂说过一句很有深意的话。他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鬼泽话还没说完,砰!炉灶中的业火突然炸开,喷出的青焰恰巧就落在了丝帕上及鬼泽的衣袖上。

      “啊!”
      “啊!!!”
      两人又惊又急得跳了起来。

      “水!水!水!”火在鬼泽衣袖上烧,他惊慌失措得大叫。

      醧忘亭中的水……
      孟欣端起汤锅便往鬼泽头上浇。

      哗啦!鬼泽被仍未凉透的汤水一浇,哀嚎出声,但幸好业火终是熄灭,让两人皆喘了口气。

      “那个……浇汤……总比浇酒好,呵呵……”孟欣对鬼泽尴尬得笑了笑。
      紧急之中别无他法,她满怀歉意,但当她捏着鬼泽被烧破的衣袖想察看他的伤势时,眼角余光中,一道白光一闪,她顾不及向鬼泽多说一句话,便追出了醧忘亭。

      “欸!小孟,你去哪?我……”虽然仍有话尚未说完,但鬼泽瞧了瞧身上又破又湿的衣物,浑身狼狈,且那条花帕子也已化成灰,让他不禁感叹今日十分倒楣,接连遇到莫名奇妙的事。
      他遗憾得望了孟欣的背影几眼后,带着伤,落寞得离开。

      此时,一白发男子在川畔疾行,踏上了奈何桥。
      “你、你站住!”孟欣也追上了桥,似是不顾一切得,她奋力奔跑,焦急得擒住白发男子的衣袖,便使力得将他扯过身来。

      白发男子颠了几步,直到扶住了桥身扶栏才站稳,他回过头后不悦得瞪着孟欣。
      见状,孟欣松了一口气,并放开紧抓着男子衣袖的手,她焦急的脸色虽缓和下来,却似是有道灰暗的色泽在她眉宇间蔓延,像是云层掩去了光辉,让那对琥珀眸子陷入阴暗。

      然而,她眨了眨眼后,面色一肃,对这名有张红扑扑的娃娃脸却又满头白发的年轻男子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这?”

      “我,司命星君是也!过奈何桥当然是要去投胎啊,不然难道是来跳忘川的!”白发男子面容上挂了抹轻蔑的笑。

      孟欣不禁惊呼:“你就是司命!你自个儿也要下凡历劫啊?”老早就听过这号人物,本以为是个尖酸苛薄的老头子,如今见到本人令她有些惊讶,但,他那笑,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有所指!
      “无论如何,你还没喝汤便不能入轮回。”她收起杂七杂八的思绪,果断道。

      “这个……”司命轻皱了他那张娃娃脸,神情有些为难:“此事说来话长,简言之,我在天庭被人陷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利用轮回之道脱逃,若是喝了汤没了仙术的记忆,我会被捉回去,所以行个方便不喝汤行吗?”

      “除非你愿意在川畔待上千年,否则不行。”她叉着腰否决,管他是神仙还是妖魔,要过桥就要喝汤。长久以来的职业道德,让孟欣在百般慌乱之中仍是坚持她的原则。

      就在司命开了口,似想再解释几句时,他眼神一慌,瞪向孟欣身后。
      “糟了!那个棘手的家伙也在,只好……”司命的眸光转了转,又落回孟欣身上,忽地奸诈得一笑,“先说声对不住了。”话音未落,即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擒一绊,使力将孟欣往奈何桥下一推后,调头直往桥尽头奔去。

      孟欣似乎是听见回廊那头响起了众多的脚步声,但还来不及回头即翻了一圈,翻出了扶栏,直直往忘川坠。

      她傻愣得看着天旋地转,自个儿虽也算是个仙人,却是半路出家且只有四年多的资历,什么御空而飞、什么避水扶风的基本功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只是闭紧眼、咬紧牙,等待被川水淹没。

      鬼哭狼嚎的涛声已在耳边咆哮,孟欣认份得闭了气,寒冷的川水疯狂袭来,她的手脚像被万年寒冰冻住般无力,整个人如石块似的直往水底沉。

      她第一次坠入忘川已是一千二百多年前,但那种魂魄分崩离析的痛发狂得让她历历在目,那时在刺骨的浪涛中,不祥之气蜂拥而来,如同一群饿狼争相咬食着她,毫不留情得撕烂她的魂魄,最后,残余的一切皆被漩涡碾磨殆尽。

      而此次有缚魂丝在,她猜想她的魂魄虽是得以保全,但这宝贵的彼岸花身应是会被扯个碎烂。
      面对肉身的死亡,她不怕,不过就是再次当鬼罢了,她也习惯了的,只是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愧疚,因为这具花身是那个人以他自己为赌注才换来的,她却没能好好珍惜。

      在深不见底的川中,足以泯灭所有生机的无尽黑暗让孟欣的意识渐渐模糊。

      人之将死,回忆肆虐。
      人间两世的回忆如梦般淘淘而至,她见到了落水的小白虎,它仍是那副又稚气又高傲的模样。那时,她一眼就知道它是只白虎,但她就是想逗它玩,没想到它还真像能听懂人话似的,听见她唤它小白猫还气得抓伤了她。

      转瞬间,那只性子别扭的小白虎成了大白虎,她知道在大漠石窟前回眸的那眼她从未忘记。那时,纵然是踏入刀山火海,它仍奋不顾身得向她寻来。

      最后在恍惚的梦中,她似是回到了岳山宝库的海底,那时白行风的银白色光芒包围了她,为她在水中留了清明之气,她甚至还能嗅到他一贯的清淡木质香,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为她隔绝了寒冷和疼痛。

      最开心的是,她也见到了那对璀璨无比的金边墨瞳。

      他像在西湖畔再遇时那般,带着复杂的眸光凝视着她。
      “为何你总是头也不回得离开?”

      梦里的白行风似幻似真,孟欣半敛了眼,放任自己陷入恍恍然,答道:“因为只要回首一眼便永远离不开了。”
      “为何?”白行风皱了眉。

      “也许……”孟欣的指尖轻抚着他眉心的波澜,低声喃喃:“那些舍得割舍的,比不舍得的……更舍不得。”

      她见到他笑得苦涩,眼底带着涟漪缓缓倾来。
      她还记得他的吻、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以及双唇辗转间的缠绵和力道,她似是还能感受到他的舌尖掠过她唇齿,像恶魔般引诱着她的回应。

      在梦中的这一吻结束得仓促,但已足够让她飘飘然,孟欣感觉到自己在薰风中像云朵般飘了起来。

      她看着拢在迷蒙光雾之中的白行风。

      “行风……我好想你……”

      这句话是最后一道防线,千年来她心中最深沉的压抑,即使在梦中也不能说出口,一说出口,便如洪水猛兽,再坚不可摧的心墙也刹那溃堤,但在此时,她再度面临死亡和永夜无光的此时,便允许她抛弃所有吧!
      不要隐忍、不要遮掩、没有愧疚、没有自卑、也没有天地、更没有明天,就只有此时此刻,就只有他。

      下一刻,孟欣使劲得缠住他的颈子,再次上覆他的唇。

      在她雾水涟涟的视线中,那对俊美的桃花眉眼微微弯起,金边墨瞳中晕开的紫辉很美,而她吻得奋不顾身,充满绝望,因为她只有此时能放纵自己拥有他,等这个梦醒后,即使是在下个梦里,她也必需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地府阴官。

      她在他柔软的唇上尝到了甜味、苦味、又饱含了泪水的浓浓咸涩,如同记忆中的糖莲芯。

      忽而,脑中响起了许多吵杂的声音,抽气声、惊呼声、尖叫声纷纷乱乱,吵得她头疼欲裂……
      孟欣又听见许多人在呼唤她,但她此时只想要再睡一会儿。

      “小孟!小孟!你醒醒。”
      “我头疼,再让我睡一会儿……”孟欣不悦得捂了双耳,在这个梦境中她不愿醒来。

      “没门儿,立即给我起来!!!”黑无常浑厚的嗓音在她耳畔炸开。
      孟欣不情不愿得睁开眼,一睁眼即见到她身边围了许多地府同僚,她此时的脑袋转不过来,只知道她在忘川畔,且正躺在奈何桥旁。

      她愣了许久,慢慢得才想到……
      她被推下了忘川! ! !

      一惊,孟欣倏地坐直了身,惊慌问道:“我死了吗?我死了吗?”她捏了捏脸和手臂,但全身并无异状,也未见到任何伤。
      难道……她没死!太好了,她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喘气,这才发现她居然连衣衫也没湿。

      “你不记得你做了什么?”黑无常冲她挤眉弄眼,不断抽搐的嘴角让他那张黑脸瞧来十分滑稽。
      “我做了什么?”孟欣满脑子疑问。

      不知是哪个家伙开了头,噗哧一声后,围绕在身旁一众鬼差纷纷爆笑出声,连黑无常也终是忍不住,捂嘴窃笑了许久。

      见大伙的模样十分怪异,许多神情精采得在面上转了一轮,似是带了些惊吓、错愕、怜悯,又带了点莫名的赞叹。

      咦!赞叹?
      赞叹个什么鬼啊!
      孟欣不禁全身发冷。“大伙儿是在笑什么?”她皱眉,不满得揪住黑无常的衣袖问道。

      黑无常一脸的肌肉混乱得抽动,以手压住双颊憋住笑,才道:“咱们伙同天兵赶到川畔时,见到你掉下了忘川,紧接着又见使君也随你跳下了忘川,但大伙儿都知道这川水的利害,各道众生一掉下去便是魂飞魄散,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使君却已抱着你从川中上了岸来,但是,正当他在川畔为你察看伤势时,你不知如何得就……就……”

      “就什么?快说!”

      黑无常拍了拍孟欣的肩,竖起了拇指一副称赞“你!好样的!真有胆!”的神情。

      “你就强吻了他,唉呦,你还又哭又笑,疯癫得很,咱们知道忘川畔很寂寞,但你出手也太凶狠了,况且你轻薄的对像还是……”他压抑不住笑意猛抽,一转头又暴出一阵笑,在换气时又补了这么一句,“唉!要命啊!你真是色胆包天了!”

      随之,一干同僚你一言我一语,笑语满天飞。
      “他才放下你,你一翻身扑过去将他压倒在地,便死缠着他,唉呀!咱们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妳从他身上拉开的。”
      “是啊!是啊!你那饥渴的模样啊!嘻嘻……像是要把人家给生吞入腹了!”

      “吓得咱们是冷汗直流,寒毛直竖,还真怕你当场扒光了他!一旁的天兵都吓傻了,你这下便是要声名远播了!哈哈哈……”
      “啧啧,原来这就是人间所说的霸王硬上弓……长见识了、长见识了!唔?还不算上弓哦?可惜了、可惜了!”

      平地数道雷! ! !轰得孟欣头晕眼花。
      她抱紧了头,恨不得再倒回地上装睡。

      啊!啊!啊!
      她今后要如何在地府同僚间立足,过路魂又会如何看她,又有多难听的话会传到天界去。一时心思飘得太远,她竟也想像起,若是在天界的那个人听到了这则荒唐的传闻会作何感想?

      该是当个笑话吧,毕竟他不记得忘川畔的孟氏是何人了……
      想着想着,心头竟像有些酸疼。

      “小孟,你在做甚?”黑无常疑惑得看着,抱着头赖在地上不起,并将自个儿蜷成一团像只乌龟的绿衣女子。
      “挖个地洞将我埋了……求你……”像游魂般无力的嗓音闷闷得传出。

      “欸,别闹了。使君还在等你进行忘川净化仪式呢!”
      这时孟欣才发现川畔不只他们这群人,她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趴搭趴搭,从奈何桥那头往回廊的方向去,伴随着金属锁链相击声,还有衣物拉扯的簌簌挥舞声。

      “混帐家伙,谁准你们如此放肆,你们搞错对像了吧!捆我做甚?”
      这是司命又怒又慌得高声大吼。

      “押下去,捆好他,别再让他跑了。”
      温润尔雅的嗓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淡淡传出,格外清透。

      接下来,她竟听见她自个儿的心跳扑通扑通疯狂得响。

      天兵们的脚步声越来越淡,越来越远,最后她听见司命焦躁的呼喊声在回廊那头飘散。

      “白行风,咱们好歹也相交一场,你怎能帮着龙渊如此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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