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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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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女婚男嫁确有聘礼一说,也多是财帛等物,但男家也多要回等值的嫁妆,侍人虽可不回嫁妆,但进门之后地位比下人差不多,很明显,贺桂花“忘了”嫁妆一事。
这对墨谪,倒是无所谓。马车里给贺六郎家的礼物虽然是陆叔备下,但墨谪粗略看了看,那两件金器就不止五十两银子。为了自家少爷过得好,陆叔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墨谪和贺六郎的脸,故而好东西确实不少。
墨谪刚要答应,贺久却在这时风风火火的进来,看了墨谪几眼,把贺桂花拉了出去。
二人在屋外找了个僻静地方,贺久说:“娘,我刚刚看了他们带来的马车,这么大的金疙瘩,有两个!白花花的大米用上好的棉布袋装了满满四袋,金银镯子好几对,还有锦缎的衣料六匹!这是大的,我看那盒子里还有好些小东西。”
贺桂花听着两眼放光,“都、都是给咱们的?”
“他们来看咱们,还能不是给咱们的?”贺久说道。
“那我刚才……哎呀!可坏了事了。”贺桂花拍大腿,“都是你,咱们好好的把他们迎进来,那一车好东西都是咱们家的,现在可好,弄不好她反悔了,就给五十两银子把你六弟弟带走,咱们可亏大发了。”
“娘,这不一切都没定呢吗?”贺久与她娘一样的小眼睛一转,继续说道:“来看望岳家能带这些好东西,若是娶六弟,可不能就这么点,怎么也得要她三间大瓦房。”
“你傻了不是,那些金疙瘩盖多少瓦房不能啊!”贺桂花垂着贺久脑袋说道。
“我说的可不是咱们村里的,如果是县里……三间,不,三进瓦房,加上几个小斯……”贺久乐的合不拢嘴,“娘,咱们就是县里贵人啦,少不得,我还能再娶三四个年轻力壮的侍人。”
贺桂花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她会答应?”
“不如这样……”贺久附在贺桂花耳边说了什么,“嫁儿子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到时候她不肯,咱们再降价也是不迟。”
“呸!什么降价,这叫减聘。”贺桂花啐道。
“减聘,减聘……”
贺家虽说有前后两个房子,但是院子不大,贺六郎把一切尽收眼底,眼圈早已红了,却呼吸了几口,不让眼泪掉下来。
“墨夫人,我与小女商量了一番,六郎是我最疼爱的儿子。”贺桂花长叹,“从小啊,他就比别的兄弟聪明,我看着他跟眼珠儿似的长大,比疼他大姐还疼些,我那几个夫侍也都很是喜欢他,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就这么又把他嫁了,我……”
若是心疼,会嫁到那样的家庭?若是心疼,会任凭他自生自灭?墨谪心里冷笑,脸上不动声色,“我愿多出些聘礼,还请贺夫人割爱。”
贺桂花见墨谪这么“懂事”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脸上却更加忧愁,“聘礼是小,我是真舍不得六郎。六郎他爹身体也不好,我在县里早就看中了一套院子,想着把全家搬过去,再买些小斯伺候着他爹爹,只是前些日子出了点事儿,银钱用完了。”
墨谪冷笑,这个世界,不仅有神奇的孕育和可爱的孩子,还有如此父母……别说镇子里的院子自己买不买得起,自己凭什么给她买?她对贺六郎好过么?这贺桂花竟能打如此的好算盘,这种人,胃口如饕餮,头脑如榆木,你给她一座金山,她也想不起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就敢吞下去。
可惜,墨谪并不懂得坐地还钱的道理。
“我不……”
正在这时,贺六郎进来,扑倒在地,双目含泪,说道:“母亲,六郎是二嫁之人,本一文不值,妻主怜爱愿已正夫之礼相待,求母亲成全儿吧。”
墨谪上去扶,贺六郎却不肯起来。
“你懂什么!”贺桂花一耳光打在贺六郎脸上,还要再踢几脚,被墨谪拦下。
“谁让他过来的,女人们说话也有他插嘴的?带到院子里跪着去。”贺桂花十分愤怒,生怕贺六郎坏了她的好事。
“慢着!”墨谪阻止了过来的几个年轻男人,怒道:“六郎已是我墨家的人,轮不到别人处罚!除了先前说好的聘礼,你要的我不会给你,六郎我也会带走。我们来,是来看望你们,顺便告诉你我们已经成婚,并非求你把六郎嫁给我。”
“你,你……”贺桂花气的用手指指着墨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娘!”贺久连着家里所有人都跑过来,贺久扶着贺桂花,说道:“把我娘气成这样,你也算不得上宾。你走,大力小强,赶她出去。”
墨谪也不想多说,拉起贺六郎就要走。
贺六郎被拉着往外走,却看到自己爹爹,出嫁八年而归,却未及说上一句话,顿时揉碎了心思,“妻主……”
“你还是我贺家的人,你不许走!”贺久对贺六郎说。
墨谪才不管这些,反正她力气大,这样的地方,不留也罢。转眼贺六郎已经被墨谪拉扯到门口,贺桂花和贺久的夫侍们却围上来拉着贺六郎不让走。
“你若敢走,我就休了你爹!”贺桂花在背后放狠话。
贺六郎骤然停住,不再往前一步。
“妻主,我不能走。”泪如雨下,贺六郎知道,如胡氏这般自己没有本事还要靠贺桂花养着的侍人,她早就巴不得休了,若今日给了她理由,胡氏定会被休,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走一步:“今日事已至此,你先去找林坦吧,别的事明日再说。”
“六郎!”墨谪并不想一个人走。
贺六郎握着她的手,看了看为了一周的爹爹、姐夫们,“你明日再来,不过一晚不会有什么变故,你看他们,除了打出去我可还能走?”
墨谪也知道若是再纠缠必然不得善了,毕竟是贺六郎娘家,她投鼠忌器,只好先行离开再想办法。
榆柳村虽然贫穷,但风水不错,没用多久林坦一行就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挖了个大坑,把一应东西备齐了准备明日下葬。
忽然看见墨谪单独回来,林坦与陆叔都十分意外,唯有惜乔很是高兴。料想贺家人不会喜欢看见惜乔,也不知家中状况,墨谪与贺六郎并未带惜乔过去。
陆叔和夏鹊准备了晚饭,林坦与墨谪一同用餐,墨谪知道这不是能瞒着林坦的事,就把刚刚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本以为林坦会劝她不要心急,从长计议,可她估计错了林坦的脾气,他用力一拍,可怜的小木桌应声而倒,说道:“我带几个人把正夫带出来就是,无耻小人宰了就是……”一丝杀机闪现。
墨谪赶紧拉住人,“那是六郎的父母,你想做什么?”
父母,不能杀么?林坦挑眉。
“你不许冲动!”墨谪按着林坦坐下,“我明日再去看看,他们也无非想要些钱,能满足的我尽量满足她,这样名正言顺六郎好做一些,不过这种好吃懒做之人容易被缠上,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她敢缠上我林家堡!”林坦气道。
“她当然不敢缠上你,难道六郎一辈子不见他父母了?我们三个,唯有他父母尚在,多担待些吧。”墨谪反而成了和事老。
林坦点头。
“谢谢你这么帮我们,那些财物也都留在贺家没能带回来,让你破费了。”墨谪说。
林坦忽然沉默了,外面守夜人来回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起来,墨谪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也没什么反应。
很久,灯油都快耗尽了,林坦偏过头,随即整个人都站起来,隔着半卷的门帘向外看,“爱屋及乌,我既然喜欢上了你,自然也不会太厌烦他。我与他同是夫侍,无需妻主代他向我道谢。”
墨谪听了有些后悔,贺六郎与他都是自己的男人,可这一个谢字,亲疏立现。
“回去之后,你们就搬进林家堡。你和他,住主院,我仍旧住在原来的住处。”林坦忽然说。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墨谪问。
“我继承堡主,你是我的妻主,自然也是林家堡的主人。”林坦说道:“我有些私人财物,在陆叔手里管着,回头我让他都交给你吧。”
“都给了我,你怎么办?”墨谪差异。
“我自有林家堡里的财物,我想动,不信有谁敢拦。”
墨谪见他面容严肃,一时也没拒绝,住在林家吧,再多的钱她也无处使用,况且她不是个穷奢极欲的人。
贺家,墨谪走了之后从邻居处借来的米面肉食也被收起来,只用油炒了两个菜给贺桂花与贺久吃。
男人和孩子们只能喝粥,很稀的粥,一人一碗。
贺六郎被扔在院子里跪着,连一碗粥都没有。
恨不恨?习惯了,也就是那样吧。
他听到自己娘亲与姐姐翻看马车里东西后狂喜的大笑,听见她们在给爹爹们和姐夫们分布匹,还为其中一匹颜色艳丽的争抢,听见她们把镯子一人一半,听见他们打算过几日把“金疙瘩”换成银子,听见她们撕了能换几十个“金疙瘩”的古画包一些补品点心……
她们只知道贪婪的占有,无限的索要,却从不想那些根本不属于她们,也不想可能带来的后果。
两个三四岁的男孩从贺六郎面前经过,一人小手里捧着一碗粥,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粥,生怕洒了。男孩子就是这样,从小没人管,饿不死就是好的,饿死了,也没什么。
“舅舅,你怎么不喝粥?”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奶声奶气的问。
他们是贺久的儿子,贺六郎几乎看见了他们与自己一样的未来。
“舅舅不饿。”
“可是三郎好饿,总是饿,四郎更饿,三郎只能省下一些给他。”小孩子看了看碗里不多的粥,给了更小的孩子。
更小的孩子放下自己的空碗,他还说不全话,稚嫩的小脸儿犹豫了一下,把剩了一口的粥送到贺六郎面前,“舅舅,饿。”
贺六郎长叹,把破了一个角的碗推了回去,“舅舅不饿,你们吃饱了。”
“饱?”四郎疑惑的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这时忽然有人来敲门,贺久神经兮兮的去开了,见是村长家的小儿子,他不管贺久并不想他进院,自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娘说,刚刚出去打猎的四叔看见村东面来了一伙儿人,五六十个,个个骑着大马拿着长刀,想必是山匪要来袭村,让大家伙儿晚上都警醒着点儿,细软都收拾好。”
说完村长的小儿子就走了,去通知下一家。
“山匪?”贺久又惊又惧。
这时贺桂花也迎了出来,一听也急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怎么会闹山匪,已经几十年没有了。”
吩咐男人们把值钱的东西都收着准备随时带走,贺久也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怎么办。
“那、那墨谪不会被山匪抓去吧?”贺桂花忽然问。
贺久听了沉默一会儿狐疑地说道:“娘,你说,那墨谪会不会跟山匪有关系?要不是山匪,她、她为什么娶老六当正夫?”
贺桂花一愣,问贺六郎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山匪?”
贺六郎不语,对于村民,林家堡与山匪也差不多,告诉她们这山匪不杀人她们也不会信,更何况……贺六郎心思百转,他们说不定会摄于山匪之威,乖乖把自己送回去。
“说话!”贺桂花一脚踢在贺六郎腰上。
贺六郎扑倒在地,疼得眼前发黑,还是忍着疼爬起来,说道:“母亲以为普通女子会娶我这样的男人为夫吗?”
贺桂花急得跳脚,不大的小院里全是她凌乱的脚印,“我说不用她给咱们买宅子,只留下那一车宝贝就是,现在好了,那女人是个山匪,如果结了梁子,我们这一家子怎么办?”
“谁能想到她是山匪!我这不也是想给家里多捞点好处。”贺久见拐到了自己头上,嚷道,“要不我们,跑吧。”
“跑?往哪跑?我们能跑过山匪么?”贺桂花说道。
“那怎么办?坐在这里等死吗?”贺久怒道。
“你们不必跑,山匪抓个男人不容易,墨谪也不是嗜杀之人,只要把我送回去,她们就会走了。”贺六郎赶紧说道。
“你?你算什么东西?十个你也卖不了一块金疙瘩!”贺桂花双眼发红,一巴掌扇在贺六郎脸上,“你这个灾星!你爹当初怎么生下你来?被人扫地出门也还罢了竟然勾搭上了山匪!”
“不能把他给山匪,如果被村里人知道,我们一家会被村长赶出榆柳村,地也会被收回去,没了地,我们怎么活?”贺久动了这辈子最多的一次脑子,说道。
“你们有他们带来的财物,还用在村里生活吗?只要去了县里就没有人知道你们是谁,自然可以安稳生活。”贺六郎说道。
“你休想!”又一巴掌打在贺六郎脸上,“我绝对不允许你嫁给山匪!你不要脸,我们一家人还要脸。”
“把他关起来,不许出去!”贺桂花吩咐。
贺六郎任凭姐夫们能把他拖下去,出嫁八年,八年,消磨掉了他对母亲将自己卖给储媛的恨,只记得每逢过年一家人围坐桌边轮流讲故事守岁,记得狂风暴雨的夜晚他依偎在爹爹怀里的温暖,记得兄弟们一起打闹嬉戏……出嫁时年幼,这一生,不回来看看总觉得心里缺了什么,如今回来,只是万分后悔。
从此,不再缺了。
贺六郎被人拖拽着到了房后一个小屋,是个木板垒起来的小木屋,专放些用不着的东西和农具,小屋黑暗潮湿,霉味很重。
“六郎,爹爹羡慕你。这一生穿这样一身衣服,带这样一幅头面,做一回正夫,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贺胡氏见众人都走了,对贺六郎说道。
贺六郎扑在贺胡氏怀里,泪如雨下。
“我们男人,这一生,什么都是女人的,出嫁前是娘亲的,出嫁后是妻主的,妻主没了,是女儿的,你本就是低贱出身,能这般风光,知足吧。”
“你就听你娘和你姐姐的吧。” 贺胡氏拍了拍贺六郎的头,“你投生在这样的人家就要任命,男子从母,她把你给谁你就是谁的,她不给你也得认,哪有儿子不听娘的?”
闻着熟悉的味道,贺六郎一个字也说不出,分别得太久,经历的太多,如今,曾经最期待的日子握在手里,他已经不再愿意逆来顺受了吗?
天黑透后贺胡氏拿了一碗粥进来,家里米粮有限,若是被发现少不得要被贺桂花处以家法,贺六郎心里如百爪抓挠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惜二人连叙话的时间都没有,贺胡氏就匆匆走了。
贺六郎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如果母亲一定要休夫怎么办?如何安置爹爹?自己一穷二白一个铜子也无,能有今日不过是凭着妻主娶了林坦。然而林坦供养妻主乃是应该,还敬着、养着他这个正夫已是仁至义尽,再添个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已经让他羞愧万分,他如何能开口把自己老爹也带进林家堡去?就算林坦同意,林家堡长辈也绝不可能同意,林家堡,不是墨家堡更不是贺家堡。
况且,女子带着被休的岳父住在侍人家里,只怕墨谪也会为世人诟病,至少,林家堡的人会再低看她一等。因自己而让妻主被看轻……墨谪对他的恩,已经不少了,多到超越了一个女子可能对她其中某一个夫侍的爱。
除非,他离开林家堡,回到村子里去个,耕种为生,以自己正夫的位置,在村子里多住几年,也许能分到一些土地,赡养老父,教养儿子。
可那样,就不能与妻主日日厮守了。
贺六郎两滴泪顺着脸颊流下,碎裂在地上,他不想与墨谪分开,她在树下,抱着惜乔,笑着,是他这辈子最值得留恋的画面,可他别无他法,他本就是个普通农家子,一穷二白没有本事,不能给妻主带来更好的生活,就不配怨林坦与妻主厮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