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天空》栖藤卷堇

9、第9章

　　09
　　艰难地从毛毯里坐起身，吴玥睡眼惺忪，抬手揉着眼。
　　对他来说每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刻是最难熬的。吴玥最讨厌起床。尤其是在冬天。要离开温暖的被窝，对他来说简直是件残忍地不得了的事情。
　　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小声叹着气。等他完全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床和毯子，才猛地想起来这里并不是自己租住的小公寓。
　　而是在闻苍群的病房。
　　他一下子合上嘴巴，战战兢兢朝旁边看去。闻苍群正靠在竖起的枕头上，看着摆在面前的电子书。虽然男人并未看着他，可吴玥直觉地知道自己刚才的小动作都被对方看在了眼中。
　　窘迫不已地，他满脸通红匆匆套上拖鞋，逃一般地跑进洗手间。
　　闻苍群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梳洗之后，完全清醒的吴玥显得冷静了许多。
　　他恢复了平时冷淡而沉默的样子。只是脸上还带着点不自然。
　　闻苍群专注地看着书，似乎没发现吴玥走到了他身边。
　　“梳、梳洗过了吗？”
　　闻苍群抬起眼。“没有。帮我一下吧。”
　　“……好的。”
　　相比昨晚的尴尬，这次两人都自然了许多。吴玥让闻苍群站在镜子前，自己则打开水龙头，调整水温，沾湿毛巾。
　　闻苍群的脸上仍有着几处伤痕。吴玥将热毛巾拧干，叠成卷状，小心按在男人没有伤痕的皮肤上。
　　他很快进入照顾人的状态。“烫吗？”
　　闻苍群看了看吴玥略微踮起的脚尖。他不动声色地稍稍弓下腰。“不烫。”
　　毛巾贴在男人脸上，带着点微热的香气。闻苍群看着面前的养子。吴玥的额头正好到他的鼻尖。上一次与养子这样相对而立的时候，还是三年前中考刚结束时，他对自己说要离开主屋搬出去住。
　　那时吴玥还不到闻苍群的胸口高，紧紧抿住的薄唇带着一股倔强。闻苍群不过踟蹰片刻，吴玥便紧紧咬住了下唇。
　　唇色都变得苍白。闻苍群害怕他伤了自己，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他的请求。后来他才注意到，养子一紧张起来就会咬住下唇的习惯。虽然想提醒他改正，但想必男孩子会不高兴吧。
　　“要刮胡子吗……？”
　　吴玥的话打断男人的回想。闻苍群抬起眼，吴玥已将毛巾放回水盆，脸上的温热感觉也缓缓消散。他转过头，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长期日晒显得有些粗糙的深色皮肤，稍微眯起眼就在眼角出现的堆叠的皱纹，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痕。他眨了眨眼，像是要驱散什么不可实现的妄想。
　　“不用了，反正不会出门，也没人会来拜访。”
　　这样说着，闻苍群准备离开洗手间。没想到洗着毛巾的吴玥“诶”了一声，诧异地抬头看着男人。
　　“……怎么了？”闻苍群问。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吴玥马上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没事。就是……”他搓着毛巾，低声说着。“就是……就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不刮胡子吗？”闻苍群失笑。确实他作为闻家的家主，在众人面前一直都是沉稳周全的模样。“不好意思，让我稍微偷点懒吧。不过，除了陈伯之外，也只有小玥看到了我这么邋遢的样子了。”
　　他说完后便走出了洗手间，因而没有发觉，吴玥低着头、咬住下唇、机械地搓洗手里毛巾的画面。

　　养伤中的闻苍群几乎不进行任何活动。他只是静静坐在床上，看着电子书的屏幕。
　　设定好的画面每过20秒会自动跳到下一页。闻苍群很喜欢这件前几年过生日时、闻暮闻央一起送他的礼物。因为和异兽的作战，他的双臂和上身经常受伤。在双手都无法动作的状态下，以前他只能呆呆看着天花板，或百无聊赖地看着无味的电视节目。
　　吴玥也从洗手间走了出来，轻轻合上门。房间里虽然没人说话，气氛却不似昨天那么僵硬。吴玥将闻苍群病床上附带的板子展开，正架在病床中央，然后将早饭的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摆好。
　　刘妈细心地准备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饭，分量也很惊人。餐具也有两套。吴玥拿起其中一双筷子，夹起一只小笼包，送到闻苍群嘴边。“你先吃。”
　　两人吃好早饭，吴玥将餐盒收拾妥当，又将小桌子擦干净。他的动作利落迅速，一看就知道经常做些家务。闻苍群默默看着他，眼中看不出思绪。
　　接下来便没什么事了。吴玥拿起放在床边的书包，从里面掏出寒假作业的卷子。
　　“到这边来写吧。”闻苍群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病房里陈设简单，唯一能称得上可以写字的地方，就是闻苍群病床上展开在正中的板子。吴玥回头看了看，眼中有些犹豫，也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那么，我到那边坐着好了。”闻苍群看着他，准备起身从病床上下来。
　　“……！”吴玥阻止住男人，手里的卷子轻轻放在小桌子上。闻苍群则在病床上盘腿坐起来，为吴玥多腾出一点地方。
　　两人都不是擅于言谈的性格。在吴玥开始做起卷子后，房间里便陷入沉默。只有笔尖在卷子上沙沙书写的声音，以及偶尔纸张的翻动声。虽然没有人说话，气氛却很舒适。吴玥像是忘记了之前的种种拘谨，认真地低着头，笔尖移动不停。遇到有些难的题目时，他便停下笔，皱起细细的眉毛，左手撑着下巴，认真思考着。
　　有时，他想到了解决的方法，眉头舒展，有些兴奋地快速写个不停；但偶尔，也会有怎么考虑都想不出解法的题目，只好苦着脸在题号上圈一下，跳过换到下一题。吴玥沉浸在作业的海洋中，根本想不到对面的男人已静静看了他好一阵子。
　　闻苍群早已忘记要看面前的电子书，只盯着吴玥的脸，定定注视着。养子的表情比自己印象中丰富许多。这样一回想，他才意识到，吴玥已经多久没有在自己面前如此长时间地呆着了。
　　从进入小学开始，吴玥便不再绕着他转来转去，而每次见面，小小的吴玥都紧紧捏着闻苍群母亲的衣角，躲在和蔼可亲的老奶奶身后。
　　“小玥为什么那么怕你？”
　　闻苍群的母亲在听到理由后，气愤地差点抄起拐杖揍自己儿子。“你是怎么想的？！小玥还是个小孩子，你就这样告诉他你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是……”闻苍群叹着气。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说法。
　　从那之后，闻苍群便很少在养子面前露面。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吴玥的孤僻也越发明显。他对家中每个人都彬彬有礼，然而却又形成一种距离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是自己那句话的错吗……男人无数次在心中自问。
　　看着吴玥头顶的发旋，闻苍群却觉得一阵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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