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天空》栖藤卷堇

8、第8章

　　8
　　X城位于人类活动区域与原始森林的交界地带，是异兽出现频率较高的地区之一。
　　城市内所有医院都具备紧急处理治疗异兽袭击后伤患的能力。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感染，与异兽接触过的人类都会被安排在单人病房中进行观察。
　　对于闻苍群来说，顶楼靠近消防楼梯的这间病房，已经是本家之外他最常居住的地方了。
　　不过房间里出现陈伯之外的人过夜，还是第一次。
　　他看看站在病床边不知在想什么的吴玥，默默叹了口气。

　　等吴玥回过头，看到的就是闻苍群正试图双臂不发力，而从半靠在病床上的姿势转为坐起来的画面。
　　他连忙弯下腰扶住男人的后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与男人接触时的紧张。直到略感炽热的体温将他包裹，吴玥才反应过来。
　　男人的脸颊靠住他的肩膀，无力垂下的双臂像是要将他拢在怀中。温热的体温透过棉质病服，传遍他的全身。
　　吴玥瞬间面红耳赤。进退不能的窘境。他稳住身体，让闻苍群在病床上坐稳，随后便迅速离开了男人的怀抱。
　　闻苍群轻轻干咳一声。事到如今，他似乎已经不再在意与吴玥间尴尬的气氛了。他套上拖鞋，带点摇晃地从病床上坐起。
　　不能摇摆双臂的走路姿势很奇怪。吴玥看着闻苍群的背影，缓缓走向洗手间的方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的他，过了几秒钟像是想到什么地、猛地站起身。
　　洗手间里安静地仿佛没有人。
　　犹豫再三，吴玥才下定决心，手脚僵硬地朝洗手间走去。推开半阖的磨砂玻璃门，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两只手臂无法用力的男人，正站在马桶前，像是思考什么世纪难题般，微微低着头。
　　听到声响的闻苍群回过头，看到养子正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这样愣着下去也不是办法。闻苍群开口：“帮我叫一下护士。”
　　吴玥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什么，一小步一小步朝他走过去。
　　不知不觉间，浅色的下唇又被贝齿咬住，以至唇色都变了白。
　　他站到闻苍群身旁，呼吸都害怕惊出声响，挤出嗓子的声音更是小到可怜。“……你。”
　　闻苍群虽然很想解决内急，但更担心他这个在他面前就变得格外胆小的养子。男人轻轻问着：“什么？”
　　“我……来帮……你。”
　　好不容易听清楚吴玥的话，闻苍群看着他低垂着的一直红到脖子根的脑袋，只觉得五味陈杂。“不用了。”他拒绝了养子的提议。
　　吴玥猛地一抖。
　　闻苍群接着说道：“你有洁癖吧？还是帮我叫个护工来吧。”
　　吴玥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委屈。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先动作起来，在男人诧异的目光里，伸手便将闻苍群的裤子拉链刷一声拉到底。
　　闻苍群看着吴玥猛然抬起来与他对视的闪着泪光的眼睛，完全不知道养子这是怎么了。

　　从洗手间出来，闻苍群静静走到病床上，动作缓慢地重新躺下。
　　他需要好好理一理，今天……不，从吴玥回家过生日那天，次第发生的事情。
　　很久以前，小小的吴玥很黏他的。牙牙学语的时候，吴玥因为发不好鼻音，经常在闻苍群重复了好多遍字词后还是学不会。那时小吴玥总会着急地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一边哭，一边扯住闻苍群的袖子，像是害怕男人会消失。闻苍群只好将吴玥抱在怀里，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让他不要哭了。
　　直到吴玥上小学为止。
　　已经多久没有和他如此亲密地接触了……闻苍群长长呼出口气。不要说吴玥了，就连他自己都很不适应。
　　他知道吴玥不愿靠近自己的理由，可能不仅仅“洁癖”而已。数年前，他面对小小的养子，说出那句话之后，吴玥脸上的表情，便一直镌刻在他的心底。
　　因为我们并没有血缘上的联系。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面对那双对自己充满依恋的眼睛，他是否还会这样回答呢……

　　和闻苍群相反，吴玥在洗手间呆了很久。
　　等他出来，闻苍群已在床上平躺着，显然入睡许久。吴玥站在病床边，愣愣看着虽陷入睡眠、但仍一脸疲惫的男人。他比自己大16岁，虽然还不到35岁，但饱经历练的脸上，已经比同龄的中年人带上许多沧桑的痕迹。
　　左脸颊有两道擦伤、右额角破了皮、下巴也有淤青……光是脸上就如此伤痕累累，被层层纱布包裹住的上身和双臂更可想而知。吴玥只觉得心脏又一丝丝抽痛起来。既为眼前的男人，也为自己。
　　这份感情是没有结果的……
　　他想了许久，快要哭出来似的，缓缓为养父盖上被子。

　　第二天一早，闻苍群便雷打不动地在清晨六点睁开眼。不出意料，陈伯正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到他醒了，立刻悄无声息地站起。
　　两人眼神相触。陈伯微微转身，向闻苍群示意身后。
　　吴玥正躺在稍远处专门为陪护人准备的小床上，蜷成一团睡得香甜。
　　闻苍群朝陈伯点了点头。多年跟随的陈伯，立刻明白了家主的意思。他凑到闻苍群耳边。
　　“小玥昨晚在这里睡的？”闻苍群低声问着。
　　陈伯点点头。“一刻前到这边时，大少爷就在那边，睡得很沉。”
　　闻苍群听了，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开心。接下来陈伯小声对他说了昨晚分家发生的事情。
　　“交给你了。”闻苍群听了，都是些后续处理的琐事，便放松了些。“异兽有没有再出现？”
　　“没有。城外的哨点也没有异常。”
　　“告诉分家的负责者们，维持防卫状态的监视就可以了。增加巡逻人员替换的次数，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下。”
　　“我知道了。”陈伯说着，又看了眼身后的小床。“那么家主……”
　　“我已经没事了。这几天小玥会照顾我的。不用担心。”闻苍群说。陈伯看着家主，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些欣慰。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给两位的早饭我留在柜子上。”
　　“嗯。等小玥醒了我们一起吃。你先回去吧。”
　　“是。”
　　陈伯同来时一样，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地离开了病房。只能平躺的闻苍群则侧过头，看着几步开外，睡在窄窄小床上手脚一同蜷起的吴玥。
　　病房里有暖气，并不用担心着凉。吴玥身上只盖了张毛毯。他将大半张脸都藏在毛毯下，只露出一点点没被头发遮住的额头，以及一撮钻出毛毯的黑发。
　　从闻苍群的角度看不到吴玥睡着后的脸，只有盖在毛毯下的身体因呼吸而均匀地一起一伏着。闻苍群静静看着，不知不觉间，也难得在睡醒后昏昏欲睡起来。
　　是最近太累了吗……
　　算了，需要交代的事已经和陈伯说过了，偶尔放松一下……
　　他转回头，慢慢合上眼，重新陷入睡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