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小乔传》浣晴

25、奔丧

　　我要求侍从备好马车，明天早晨立刻前往吴县，奔赴吊丧。姑娘劝我不要长期奔波，我说，小霸王啊，我何时怠慢过他。
　　日夜兼程，我几日来坐在空荡荡的马车内，除了进食都是闭着眼睛，心底的悲伤越积越浓，不知何时冲破底线。
　　距离伯符过世已经过去好些时日，前来吊丧的人已非常零散，安安静静的。
　　我被人搀扶着进去，跪在伯符的棺木前。自己的脑子早就容不下其他事情，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周瑜。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伯符是在那个初春，他叽叽喳喳，当仁不让，一副粗犷猛人的样子。
　　他和周瑜说，乔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他打了胜仗就派人到敌军那里叫嚣，“我们孙将军，你们服不服？”。我常被他逗得趴下，真是欠揍，真是臭不要脸。
　　他聪明大度，用人唯才，从不思量功高盖主。
　　他精兵法，通政事，上马打仗，下马治国。案前竹简如山，掩不住一人神采飞扬。
　　他骁勇善战，血气方刚，民心所向，荡平江东，几年的时间拥有了别人半辈子也达不到的功绩。
　　我知道，伯符并没有满足。你还没来得及替父报仇，一统天下呢。
　　我知道，上次打猎就是你射中了我的马，你想撮合我跟周瑜才不过来，他都告诉我了。我本来还想好好教训你，如今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伯符你想给姐姐送一件自己织的衣服，你躲在营内那一针一线歪歪扭扭的，如今却是来不及送了。
　　没关系，一统天下有公瑾，有仲谋，有子敬，有无数忠义之人，如今是回报你恩德的时候了。
　　我和周瑜当然自有定夺，至于那件只有一只袖子的衣服，很丑，但姐姐一定会带走。
　　所以，你安心地去吧。
　　世间再无孙伯符。
　　我哭拜于地，不想扰了伯符的清静，彻骨的悲伤只能低声啜泣。
　　浑身上下无比难受，我眼前一黑，一瞬间觉得，似乎是要死在伯符的灵堂上了。除了位子不太对，死就死吧，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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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是没死成。
　　我眼睛一睁，就见着周瑜在桌上写着什么。
　　我装睡，心里想着待会怎么骂这个王八蛋，还是直接从背后偷袭，打一顿再说。
　　听见椅子移动的声音，我睁开眼，想看看周瑜要干嘛。没想到他拿上写好的那张纸径直朝着我走来，装睡装不下去了，我只能起来。
　　这人之前疏远我，抛下我，搞得我心中憋了一肚子火。
　　正想开口狠狠地讨伐周瑜，他把那张纸给我：“这是休书。”
　　我没有接，几乎一瞬间开口：“不要。”
　　却顿了顿，又接下休书。我不是个死皮赖脸的人，既然他表态，我没有理由不接受。刚刚的话，他没有听到吧……
　　“为什么？”这是我唯一想知道的。
　　他早就坐回去处理政事，头也不抬：“觉得和你在一起是个负累。”
　　所以，现在是想让抛下负累变得名正言顺？
　　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硬撑着下床，竟还能口齿清晰地说话：“周瑜，这份休书，我会收好。”
　　这一步一步走出屋子，身体内仿佛都在用力拉扯，我却走得奇快，再怎样也不能在周瑜面前倒下。
　　屋外阳光满地，走一段路出去，花开遍野，附近有一条河流。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就这样慢慢走着。眼前一位清瘦的女子，正在将自己的行李搬至船上。
　　“姐姐！”我大喊。
　　她回头，憔悴了许多。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她站在远处一直看着，没有像往常一样跑上前抱住我，一双眼睛望穿秋水。
　　我小心翼翼地环住她，轻声说：“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阿苘太自私，太任性。阿苘没有尽全力给你更多疼爱，导致在你心中，被爱是如此难得。
　　此时的姐姐，失去了唯一她信任依靠的孙策，已然绝望。
　　我问：“姐姐，你要去哪啊？阿苘以后去哪找你？”
　　姐姐走上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看天意吧。有缘自会再见。”
　　我走到岸边，她拿起船桨，终于冲我笑了笑：“后会有期。”船桨轻轻滑动，水波缓缓荡漾开，冲击我的心神。
　　我呆呆地看着她远去，早已泪流满面。不知为何，突然迈开步子追去：“姐——姐——”我跑得很难看，感到非常难受，却用了全力在追。
　　姐姐终究是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天我躺在那块偌大的草坪上看天，从万里无云看到繁星满空，没有人找到我，也不想回去。甚至想着要是化在这泥土里该有多好。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第二天我就被自家孩子的哭声吵醒。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睁眼后看着那位姑娘盘腿坐在我身边，怀里抱着孩子，哭哭啼啼的。
　　我惊得坐起，那姑娘幽幽的说：“他快饿死了。”
　　我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姐姐挑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我被搀着站起，她在一旁不停地叨叨喂孩子的注意事项，那架势跟我爹一样。
　　我会心笑了笑，这大概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