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紫*青

25、第二十四章 死局求生

　　只言片语虽是模糊，可我却听得清楚明白。
　　龙霓此番秘入修罗界，似乎探到一些不利于天界的动静。经椒图推测，他认定天界已混入了修罗界的细作。
　　我能明白他们的焦虑。龙神宫多年驻兵统领修罗界，虽偶有残余反抗，却难成气候。而有细作能混进天界，一来说明修罗界定有隐藏的强大力量潜伏着；二来龙神宫督军统治不力。此事亦不方便报上天庭，否则玉帝只会责怪龙神宫镇守失职，而顺理成章地同意凤琬入驻修罗界的要求。若不报上天庭，找这细作就如大海捞针，毫无头绪。可以协查此事的天庭守卫军，偏又全是凤琬的人。
　　难道龙神宫注定逃不过此劫？我暗暗捏紧了拳，心底的枷锁似乎就要被挣脱。
　　“天界可有来路不明的人？”椒图淡淡问道。
　　龙霓想了想：“说起来，那个徜蛾是修罗界的战俘……他是阿修罗族的人，阿修罗与魃魔结姻时，他跟着去了魔域，一直受苍涧的庇护……魔都破城时，他被凤琬抓住，而且凤琬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杀战俘。”
　　我莫名地心里一紧，徜蛾的过去，似乎隐瞒了许多秘密。
　　“你认为，徜蛾就是这个细作？”椒图皱起眉，“或者不是细作，而是凤琬故意设的套，以此污蔑龙神宫镇守不力，好让他夺下修罗界驻兵权？那他也太未卜先知了，五百年前就准备了这么一盆脏水来泼龙神宫？”
　　龙霓抓抓脑袋：“应该不可能，若徜蛾是细作，首先要定罪的就是引荐他上天庭的凤琬，他怎么会搬手头砸自己的脚。可是，不是徜蛾，还会有谁……”
　　一阵出奇的沉默，两人似乎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了什么。椒图温润的眸子渐而犀利起来，刚想说什么却立刻被龙霓摇头打断。
　　“这不可能，我一直都看着他们！”龙霓急切地反驳，“虽说阿御和阿光都是天魔圣战的遗孤，但他们对五百年前那些事一无所知，更不可能被别人利用！”
　　我一惊，倒抽一口冷气。我，竟是天魔圣战中苟活下来的人？可夫人从未对我提及此事，我只当自己是天生异相而遭父母遗弃，却不料与那一战有关！
　　扶着窗台的手在颤抖，我似乎能明白些什么了，天魔圣战的火海幻象、缘蜂故意给我看的那段关于此战的记载、手上的符文烙印、诡异的赤焰红瞳……一切朦胧地串联起来，就差那一点时机，真相昭然若揭！
　　莫不是……我在那战争中遭了什么术法侵身而变成这样，甚至手上还带了抹不去的伤痕……那我的双亲是否和延光父亲一样，都战死于沙场？
　　种种疑问盘桓于心，似炎火灼炙着的焦急。我紧张地盯着椒图，期盼他说下去。
　　椒图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泥巴，别总带着你自己的主见去判断，很多事是看不透的。等它发生得出乎意料时，再补救就晚了。”
　　“可是……”
　　“你清楚他们的一切，可你真的了解他们所经历的事么？你们只是小时候一块玩，分开这么久，他们的境遇会把他们变成两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椒图拍了拍龙霓的头，“我也不想怀疑他们，毕竟他们小时候都那么可爱。”
　　龙霓扁了扁嘴：“芳姨也不忍心呢，可阿光还是离我们越来越远……”
　　“泥巴，保护好你自己，”椒图撩起他的刘海，抚着他眉间那枚银色之鳞，“你和小沙子连着命，又背着你爹娘、和鲛族的期许，还有两个师父看着你，别给干爹丢人。”
　　龙霓一拍胸脯，自信满满：“放心！我可是鲛身龙魂，万年才出一个，注定要干大事的。”
　　“你睚眦叔净教你耍贫了，”椒图笑了笑，“事不宜迟，你快回天界帮你芳姨吧，告诉她，阿御在我这儿绝不会有差错。还有，修罗界的事，别再一个人苦撑。”
　　我终于明白，龙神宫最厉害的幕僚，原来在这里。多年来辛苦打理龙神宫的，并不止夫人一人。
　　龙霓束紧了腰带，向椒图拜别，想了想，又恋恋不舍地眺一眼竹屋：“帮我跟小沙子说，下回带丹桂花糕给他吃……”
　　话中宠溺温柔是我不曾见过的，只可惜他连道别也来不及说，就要风尘仆仆地去。
　　我收回了眼神，悄然掩上竹窗，慢慢躺回榻上。听着竹吟蝉泣，平静了心绪，入睡去寻找梦中的记忆。

　　醒来时，只听到金猊恶狠狠的抱怨声，好像在责骂龙霓不辞而别。其实金猊不过刀子嘴、豆腐心，对龙霓仍是很关心的。
　　我换下了一身祭服，穿上一身简朴布衣，束起头发洗漱一番，推窗吐纳竹林的清香灵韵，顿觉一身轻松。
　　出了房门，鳞沙招呼我一起用早点。他忙不迭地向我打听龙霓在天界的情况，一双清澈如镜的琥珀色眼眸纯真得让人愧于直视。金猊皱着眉听鳞沙吵闹，也不多管。
　　过了好一会儿，椒图才出现，像是刚从竹林散步回来，神清气爽地笑着：“南边长了不少竹笋，要不要挖点回来加餐？”
　　“好！”鳞沙立刻跳起来，风卷残云般收拾了碗筷，从菜圃角落里提来几个背篓，又忙着去找柴刀。
　　金猊高傲地扬起头，说不屑去干苦活，径自回屋去了。
　　椒图笑眯眯地等鳞沙收拾好东西，朝我伸出手挥了挥：“阿御，你也来帮帮忙吧。”
　　我正犹豫着，鳞沙走不过不由分说地拉了我就走：“早听泥巴说你太闷，在这林子里闷太久会长青苔的！”
　　哭笑不得，我只好应声跟着他们走。沿着溪流而下，也不知走了多远，绕过一处坡地，俯看之下竹林间果真遍地是冒出的笋尖。
　　鳞沙欢呼一声，提着家伙就奔下坡地，兴奋地挖起笋来。
　　“我……该做点什么？”望了眼身边的椒图，我准备挽袖干活。
　　椒图浅笑，按住我的手，拉了我的手腕走向溪畔，提起衣摆，坐在一块被溪水冲刷得发白的石头上：“小沙子好动，让他一个人玩就行了。你坐下吧，在我面前别这么拘束。”
　　我更加不知所措，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擦了擦石头，也坐了下来。
　　椒图看着我的窘迫，宽容地笑道：“看不出，你这么俊俏，却这么害羞。”
　　“我……不擅与人相处……”
　　“哈哈，跟我以前很像，不受重视的小孩多少都有点自闭，”他拍拍我的肩膀，“不过，你敢喜欢徜蛾，倒是很大胆。”
　　想起徜蛾，我不禁黯然：“是他先‘敢’了，我……真的很虚伪、很窝囊，明明喜欢却不肯承认……”
　　“我想，徜蛾也犹豫了不少时日，受尽煎熬才决定把心意说出来，”他抬手搭个凉棚，避去晨曦阳光直射入眼，“他也怕他的感情，会像这阳光一样刺伤你。”
　　“我明白的，他恨天界，却喜欢上天界的人，他挣扎了很久……”
　　椒图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叹口气避而不谈：“你该顾虑的，应当是凤琬。他对徜蛾的感情……唉，姑且算是爱吧，虽然更像变态的占有欲……他不会容许任何人抢走徜蛾的。”
　　“凤琬对我动了杀机……”思虑周全的凤琬会在此事上乱了方寸，可想他对徜蛾用情之深。
　　椒图眯起眼，侧过身不让阳光照在脸上：“你自认为，如今能斗过凤琬么？或者，连保命都岌岌可危吧。”
　　我低下头，默然看着脚下淙淙溪水轻快流过：“我也想保护好徜蛾……”
　　“没那个力量，谈何保护。”椒图打断我，“徜蛾心里也清楚，所以他才让你逃走。”
　　……原来我想的，远没有徜蛾考虑得多。
　　“你知道么，在人界，人们总等有了房子、土地才敢去考虑婚嫁，没有足够的财力，他们宁可不想这些，免得拖累他人。”他望着我，“而你们，谁都没有冲破阻碍的实力，僵持下去不过徒增悲伤。”
　　“前辈……想叫我放弃？”
　　“不是放弃，是放缓。”椒图幽幽一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小女孩，她生下来命薄体弱，相士都说她活不了多久。她父亲心疼这个女儿，便把她送到有一个隐居的朋友那里，求他救救这女孩。那个朋友也无法替她改掉天命，只能让女孩断了亲缘尘缘，在气息清澄的山林间修习一些通灵仙术以延增寿命。于是，女孩可怜又幸运地活了下来，没有出过山林一步，虽然孤独却也快乐。”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神色随之黯然，“有一天，隐士家里来了一位青年男子，受了很重的伤。隐士忙着采药救人，殊不知帮忙照顾这男子的女孩，已和这陌生人暗生情愫。女孩心思单纯，感情也来得强烈纯粹。当她和男子私定终生时，才发现这男子竟是天上的仙人。”
　　“仙与人……”我惊讶，“若被发现，可是重罪！”
　　椒图无奈苦笑，接着说道：“他们也知道，可是年轻气盛，冲昏了头脑便什么都不顾了。男子身负与魔族决战的重任，承诺战胜后便和女孩厮守终生。女孩亦不顾自己薄缘之命，天天不修仙术，只耗着灵力祈盼男子归来……”
　　“那他们……”
　　“他们太过急切的爱终于到了尽头。”椒图摇摇头，叹一声，“男子急功近利，误入圈套，惨死于魔域。女孩闻得噩耗，太悲之后命力憔悴，好不容易延续的寿命一朝尽散，无入轮回。”
　　我听得心里哀伤，隐约觉出这折射了什么：“若是我与徜蛾，下场只怕更凄凉吧。”
　　椒图点头：“你们等不到时机，急噪一时，结果可想而知。那女孩与男子也同样没有违抗天命的力量，走到这一步也是必然。”
　　沉默片刻，我听着溪流伶仃而过，淡淡开口：“故事里的‘隐士’，就是前辈你吧。”
　　他弯腰俯身，掬起一捧水，细细啄饮一番才抬起头，拿袖子擦去唇边水迹：“那女孩叫柳拂晓，男子是天界凤族仙将，名唤朱翎。”
　　“朱翎？！”我恍惚记起什么来，“他就是延光的……”
　　“拂晓生下阿光便去了，她的生父感伤女儿命苦，想带走阿光。这个家族偏是人界皇族，我不想让阿光卷入人界权势纷争，就同意鲤芳抚养这孩子。”椒图擦干手上水珠，神色几分自嘲，“我给这孩子取名‘延光’，只想他替薄命的母亲延续她拂晓之晨光，活得更安逸长久，却不料将他引入了天界大祸……”
　　“阿光他……”
　　“芳儿也顾及不了这孩子了……”椒图早已洞悉天界诸事，“我只是觉得愧对拂晓……阿御，你该不想重蹈覆辙吧？”
　　我低下头，怔怔地盯着溪畔石头。要我心如磐石地冷淡下这感情，霎时心如刀割。
　　“前辈……我想问一句，我的父母……是谁？”慌不择言地避开心里的脆弱，我狠不下心去考虑其他。
　　椒图愣了愣，半晌才叹了口气：“你的父母……我并不熟悉，只是天魔圣战中，襁褓中的你被魔人劫去，魔都破城后芳儿在火海中救了你出来……婴孩在魔域中灵性易受邪力侵体，你也许那时受了邪气，芳儿才一直小心翼翼地看护你，包括送你清修，也是想防止你入了魔道。”
　　和我猜的差不了多少。能从龙神的口中说出，我更加安了心。
　　“所以，你应当少和徜蛾接触。他毕竟是阿修罗的异族，曾久居魔都，身上的魔性怕会激起你体中的邪力，到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椒图说着，语调渐渐严厉，“若想保护他人，先保护你自己。”
　　叛骨的作祟、幻象的困扰，不仅与我幼时记忆与创伤有关，更与徜蛾闯入我的世界有莫大关联！
　　我该怎么办？种种逆境都逼迫我作出残酷的抉择，生生抛弃那清冷月下的孤影？！
　　“别以为我是棒打鸳鸯，”椒图站了起来，掸去衣上尘土，“凡事不舍不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步不走，你就永远困在这死棋之中，他也一样。”
　　椒图跨过石块，向坡地那边走去，顺手拾起地上一枚青翠竹叶，捏在指间轻晃两下：“一叶障目，必将错失全局。”
　　他走下坡地，留我一人坐在凉石上听风望水。晨光融融而下，映得溪波泛起金灿灿的粼光。我抬起头，仰望碧蓝天际，任那曜日刺痛我疲惫的眼。
　　谁都不如我自己有切肤之感，我唯有身被这烈日之芒，才能庇护住身后的清月之辉。
　　真的要这么做么？
　　我想，我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说

　　欢迎参与竞猜，柳拂晓姑娘的亲爹是？
答案下章公布，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