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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隐世于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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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一声令喝斥住了正欲下手抓我们的侍卫,众人循声望去,前来观望的仙官们让开一条道,鲤芳夫人带着龟茫走进了松林,停在凤琬身边,冷冷地扫视周遭。
“海遥仙君有何高见?”凤琬睨视着她。
“丹房纵火一事,御受其所害,尚未讨回公道,阁下反诬他是同谋,岂不可笑?”夫人拂袖嗔怒,龟茫在后抬手一挥,随行龙卫包围上来,与隼卫对峙而立。
凤琬冷峻的眉目透出一股寒意:“据本君所查,纵火之事与太虚殿中人有莫大关联。”
“哦?可有凭据?”
“太虚殿丹房很久炼不出上品仙丹,根本来不及上贡交差,”凤琬挑了挑眉,负手转身,别有深意地看着我,“身为主管仙侍,此罪甚重。”
我吃了一惊,凤琬怎会知道我已许久炼不出丹药的事!这明明只有丹房的人才知道!
“本君抓了一个名叫元采的道僮,此人在蟠桃园外拿半成的仙丹贿赂侍卫,正巧让本君撞见。逼问之下,才发现太虚殿一直只炼出些瑕疵丹丸,主管仙侍还纵容道僮败坏门风!”
心里惶恐不安,元采那个小子竟被凤琬抓住了把柄!
凤琬缓缓说着,平和的面容却满是生杀随意的威严:“炼不出上品仙丹贡予浮黎大典,罪过太重,不如将丹炉丹药一并毁了,找人烧把火,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天庭也不会怪罪你拿不出仙丹了,对么?”
“不!”我大声反驳,“我已经炼出部分仙丹,若没有那场火,定可以及时上贡!”
“口说无凭,”凤琬打断,继续说道,“你与徜蛾来往甚密,是否私通,本君不想多问。你找他来闹事,帮你纵火掩饰炼不出丹的罪证。此招的确高明,可惜徜蛾以带罪之身闯入玉横殿,早已引起侍卫注意,你二人在此卿卿我我,完全没有纵火之事的敌意,正是你们私下勾结的最好证据!”
众仙议论纷纷,似乎都信了凤琬的这番说辞。
“荒谬!纵火一事已然查明,玉帝也不再追究,难道是天界禁军太清闲,喜欢胡乱生事去邀功么?!”夫人亦是威仪震慑,咄咄逼人地反击。
凤琬冷笑,拉开披风,亮出自己所佩神剑:“本君统领天界众兵,调兵遣将自有章法,与仙君所辖的修罗界毫不相干!本君绝不放过任何罪行,哪怕是一点嫌疑!侍卫听令,将此二人拿下!”
“你!”夫人被他的强硬生生压下,权势的落差让她颇感尴尬。
凤琬可以在天界为所欲为,连夫人也无可奈何。
侍卫拔出兵刃向我们逼近,我握成拳的手紧起又松开,要不要反抗,会不会又给夫人带来祸事?
“发什么愣,快跑啊!”徜蛾一把将我推开,自己用单薄的身体迎上去阻挡侍卫,回头对我璨然一笑,“我会等着你,等着你来救我。”
“徜蛾!”我想去拉住他,却不料手腕一紧,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拉到一棵巨柏之后!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快走!”
“隼卫听令,守住此地,断他出路!”
“此处不是梧凰境,岂由隼卫胡来!龙卫布阵,莫让他人放肆!”
眼前一阵强光闪过,豁亮中我眯起眼,只瞥见松林内外一片兵戈对峙。一个人拉着我的手,带我迅速跑出松柏交错的林道,在龙卫隼卫交手的空隙处施出法术,疾风般领着我逃出了这个是非地。
九天云霄匆匆逝过身畔,呼啸的风仿佛将我撕扯归虚。从天上飞下丝毫没有御风的洒脱,惟独失落溢满身心。
“龙霓。”我认出了带我逃出的人,轻声唤着一身黑衣的他,“你为何会在天界?”
他身手敏捷,不由分说地扣住我的手腕,从天界各处隐蔽的小道遁形而逃,奔波而至龙神宫辖域的灵山。
“龙霓,我知道是你!”微恼地挣脱他的手,我不愿再走,“这样逃掉不就等于认了凤琬定的罪?更何况徜蛾他……”
“徜蛾徜蛾,你就想着个徜蛾!”他终于回过头,脸上满是怒气,“若不是芳姨思虑周全,你小子就该殒命当场!”
我咬着唇不想多说,欠了夫人多少,我自是知晓。
“你……不是去了下界么?”
“……幌子而已,芳姨秘遣我去修罗界查一些事情……”龙霓的神情肃穆得可怕,“情势有变,我才贸然赶回天界禀报芳姨,却正赶上凤琬对你下手……芳姨拖延时间,让我趁机抢你出逃,那个徜蛾也够机灵,看见了我就立刻把你推了过来……”
“原来你说回族里祭祖,都是骗我的?”心下一丝不解,为何连我也要瞒着。
龙霓径自直言:“凤琬也不知在你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我岂能冒这个险。而你,知道得越少,越是安全……不过,看来我想错了。”
正因为被蒙在鼓里,我才会在危险交织的网里越陷越深。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灵山一片荒野茫茫,罡风如鸣弦呼啸,肃杀萧瑟。
龙霓指着山脚林荫间一处难以发现的小道:“绕到山后,有个地方是天界与人界相通之处,从那里去往下界,不会被人发现。当年龙神宫的人都喜欢从这里私下凡间。”
我苦笑:“你让我躲去下界?”六界虽大,可凭天将的本事,找到我也不费吹灰之力。
“传说六界交错留有缝隙,缝隙处的灵气也交错混杂,根本无法被人靠近或找到。”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人界正好有一处。”
“你知道在哪里?!”
“我干爹在那儿住了五百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龙霓拉住我的胳膊,走向山间林道,“也该带你去拜见拜见他老人家了。”
龙霓的干爹!那个据说与他容貌相似、让天界忌惮的龙族禁忌之人?!
恍惚中我有种被天界遗弃的感觉,生死无常的未知,真的很难让我看淡。
龙霓蛮横地拉着我前往下界,我亦没有理由反抗。心里在一遍遍地担忧着,脑中挥之不去徜蛾的容颜。
我从未离开过天界,踏上人界土地的那一刻,心里却莫名地安宁下来,仿佛这不同于云雾的泥土能铸起一道坚实的铠甲。
见到了平凡而忙碌的人群,见到了低矮简陋的城镇,见到了山明水秀的景致,人界并不像天神们所唾弃的那般鄙俗,而是安详简单的像幅优美画卷。
龙霓带我去了一处世外桃源,遍山的竹林溪流,清宁安静,连缕缕轻风也一尘不染。竹林青翠,摇曳成一片碧绿的竹海,声似天籁。这里就是隐于人间的六界缝隙,一石一株都渗了玄机精妙,灵气充盈又纯澄,是个让人羡艳倾慕的清修佳地。
翠竹本就通灵,再加上此地诸种灵气交织,构成奇异的遁甲,若非有缘人,怕是终生无法进入。龙霓对这里熟如自家,领着我进进退退,不一会儿便见着坐落在一汪溪泉边、掩映在湘妃竹中的竹庐小苑。临水几株粗壮的筼筜,斜枝撑起竹屋小轩,隐约飘出些许清雅熏香味道。竹屋向阳的空地上,以篱笆圈起一方小菜圃,整齐地种了些不知名的蔬果。
“到了。”龙霓停下脚步,似乎抑制不住声音中的兴奋,“你等等,我去敲门。”
说完,他蹑手蹑脚地跳过竹枝横斜的小径,跑到门边轻轻叩了三下。不一会儿,竹门“吱”地开了一条缝,一个与龙霓年岁相仿的清秀少年探出头来,见到龙霓满脸欣喜。两人悄无声息地打手势比画半天,那少年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轻走出,跟着龙霓向我走来。
我见他们如此鬼祟,满心疑惑,待龙霓走近,劈头就问:“你怎么了?做贼么?”
“嘘!”跟在龙霓身后的少年竖起食指比划在唇上,示意我小声,“凶爹爹在午睡,吵醒他咱们就惨了!更何况泥巴还未经他同意带了陌生人来,被抓到会罚吃三垄地的萝卜缨子!”
“……泥巴?”我也放低了声音,好奇地打量眼前少年。
他与龙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贼笑起来:“泥巴是龙霓的小名,凶爹爹给起的。我么,大名鳞沙,小名小沙子。”
少年笑靥清俊,深褐的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白嫩的皮肤衬着一双琥珀色眼睛,像晨晖一般干净可人。他的额上忽闪一抹灿光,细看去,竟是一片水滴大小的金色鳞片。
“你是——”猛然,我意识到这个少年就是鲛族的……
“我干哥哥。”龙霓干脆利落地打断我,媚眼一挑示意我别再多问,“干爹出去了,我们等干爹回来再‘托孤’吧。”
“那屋中之人是谁?”屋里午睡的人不是他的干爹?
鳞沙乐呵呵地笑起来:“我们这儿有两个爹爹,一个温柔听话,一个凶狠暴力。泥巴的干爹是我那听话的乖爹爹。凶爹爹可讨厌泥巴了,每次见他都要生气的。”
“谁让他会‘金毛吼’,真不知道干爹怎么甘心被他欺压的。”龙霓吐吐舌头,“不就是我名字的字音跟他的重了么,真小气!”
“明明是因为你长得跟乖爹爹一样~”鳞沙拍拍龙霓的头,“而且还是凶爹爹讨厌的人的亲儿子~”
“老金毛还毁过我爹的脸呢,我爹都不记仇,他较个什么劲!”龙霓一脸不屑,瞥一眼屋子,邪笑道,“肯定是嫉妒我亲爹比他漂亮——”
“哪个混小子又在放屁!!!”
竹林似被强风袭过般哗啦作响,连溪水也震颤不已,我们三人连忙捂住了耳朵,仍觉得如有狂雷鸣响一般。
竹屋的门被粗暴地踢开,一个人缓缓走出,满脸的盛怒之意,举手投足的高贵之态与之格格不入。
“你这泥巴里滚的王八小子,又死来干什么!”那人高傲地拢去披散一肩的金丝似的头发,披上一件粗布青袍,盛气凌人地站在竹屋小阶上指着龙霓大骂,“自己来还不够,又从哪儿拖来一只傻王八!”
我怔住,为何连我也被骂?
“爹!”鳞沙哭笑不得,推一把噘着嘴不服气的龙霓,又扯了扯彷徨无措的我,推推搡搡地把我们拽向竹屋那里,“远来是客,你别把人家吓着了。”
“就是,我找干爹,又不是找你这老金毛的。”龙霓嘟囔道。
那金发男子气势汹汹地走下竹阶,一双极美的金瞳清澈却蛮横,粗衣滥衫下傲慢的气质不改,仿佛是个落魄却不屈的王族。他瞪了眼龙霓,又打量起我:“整天找啊找的,什么破事自己不能解决!想过点清净日子也不得安生!这小子是打哪儿来的,怎么满身邪魔之气,却还穿着天界祭衣?”
“……!”我无言以对,只是惊讶地望着眼前的金发男子。他竟一眼看穿我被叛骨魔道缠身之象,即使在天界,也无几人能做到!
片刻惊惶后,我连忙对他施礼拜见:“在下乃太虚殿仙侍,御,特此拜见前辈。事出意料,在下从浮黎大典上逃出,未及更衣,失了礼数,前辈见谅。”
那人皱起眉:“太虚殿?整天炼那些没用丹药的地方?”
“前辈……”这人究竟何许身份,竟如此狂妄!
“炼的丹比不上你制的香,你都吹嘘几百年了,烦不烦,”龙霓撇嘴,朝我挤挤眼,“御,忘了告诉你,我给你那个敷眼药粉,就是这位高人拿熏香炼出来的。”
助我藏住赤焰红瞳的药粉,是这金发男子的恩惠!我越来越好奇,他究竟是何等身份。
“你就是鲤芳那死丫头偷养的小王八哦,”他哼了一声,“这死丫头,从前赖在我跟前不肯走,现在又扔一小王八来烦我,脸皮是越来越厚!”
“前辈……你和娘亲从前很熟?”
“熟,熟得很!”他突然有些忿恨,“以前她得叫我‘八公子’,现在我倒得叫她声‘七嫂’!睚眦那傻瓜,娶个仙女不好,非娶个不懂规矩的小丫鬟!”
“前辈,”我瞪大了眼,木桩般不敢动弹,难以相信自己所见所闻,“你莫非……是龙神宫的……龙神金猊?!”
“是又怎样!”他不耐烦地斥上一句。
龙生九子,从太古龙神衔烛、钟鼓之后传于今世,方有九子龙神。八子金猊,又名灵猊、狻猊,司掌香火祷祝,却在五百多年前龙、鲛之战中失踪不见,未归神位。其实那一战中,共有四位龙神不见踪影,致使龙神宫在天界地位一落千丈。而后睚眦龙神同鲤芳夫人携手重振龙神宫,才重获今日辉煌。
突然间,我意识到这场争斗并不是单纯的夺权,龙神宫的背后力量遍布各界,百余年前的隐踪之人都在推波助澜,瞒过了天界多少人的眼!此刻已有一个鲛王、一个龙神现身于我眼前,龙神宫隐藏的实力到底会是怎样的惊人?!
“芳姨这么急地让他来找乖爹爹,怕是真的出了大事呢。”鳞沙托腮想了想,眯眼笑着看向金猊,“事关龙神宫,凶爹爹该帮一把的吧!”
“帮什么帮!死丫头整天抬着龙神宫威胁我,当我这林子是难民营么!”金猊没好气地拂袖回身,指了指菜园角落上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瞧瞧她干的好事,派个细作刺探不成,被打回原形逐入凡界。她做个人情,把这家伙种到我这儿来生根!竹林里长棵桃花树,像什么样!”
“细作?这桃树……莫不是百花境的桃夭仙女?”我记得,徜蛾因桃夭之事认定夫人冷酷而狡诈。原来,夫人没有亏待为她做事的桃夭,依旧给她寻了去路。
鳞沙点点头,换了副撒娇的腔调去求金猊:“凶爹爹,你沐尽香火,一身恩泽,满心向善,大慈大悲,菩萨心肠,众生楷模……”
“漏了一点,他一向软硬不吃。”远远传来一阵悠然笑声,清扬如风。
我们齐齐回头,看见不远处的沿溪小径畔,一个身披蓑笠之人提着竹篓跻水而来。近了,他摘掉笠帽,抬头冲我们微微一笑,紫色发丝映着斜晖如晕陈墨,紫晶似的瞳眸灿如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