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紫*青

21、第二十章 浮黎大典

　　初晖阳阙之日，九重天上云霄飞糜成烟，现出隐于九霄深处的开天祭殿。
　　浮黎元始天尊盘古氏，破玄黄混沌而开天辟地，与三皇共建苍生万物后，化自身为六界雏体。开天祭殿乃天尊左眼所化之处，天界灵脉御气皆从此生。每遇初晖之刻，祭殿重吐灵气，方得以驱云散雾，重见于九天之上。此时，天界仙众神众均来沐仙灵之气，祭祝天地而悟进修为。这便是“浮黎三清”仙辰大典的由来。
　　大典当日，三清天尊、六御九子、五方五老、三官大帝、天王功曹、天师元帅、各洞真君神仙都会从遁隐的六界各地远赴而来。天界饰以日月之辉，星河铺陈，将这庄严肃穆之典粉饰成繁华大世。
　　我顶替龙霓的缺位，站在龙神宫诸神将仙官中，早被繁杂的仪式迷花了眼，身上沉重的祭服佩带也拖得我喘不上气，只俯首跟随他人的步调去祭殿上吸纳灵力、听诵祷文。
　　梧凰境也同样声势浩大地来拜叩祭殿，礼节周到细琐，仪范不输龙神宫。开天祭司仙官领着打头的凤琬去接祷文，只见凤琬未着祭服，嚣张地穿着苍羽重铠，兵刃不离左右，像在霸道地宣告他权倾天界的地位。
　　诸仙或有微词，却不敢多言。
　　我匆匆扫过梧凰境的席位，想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找到谁。漫无目的地看过去，才恍惚惊觉自己的失态。
　　胳膊被人顶了顶，我侧首去看，龙霄那丫头在边上正朝我挤眉弄眼。
　　“阿御哥，你在找谁啊？”她轻笑着问道，大眼睛滴溜溜转一圈，“梧凰境那边有你认识的人么？”
　　龙霄穿着华丽宽大的祭服，珊瑚发冠上坠着许多串珍珠流苏，被几层金丝银线的衣饰裹得向个精致的娃娃。
　　“自然没有。”我冲她微微一笑，随即正色，继续听祭台上的天官念诵。
　　她提起长长的裙摆，蹑手蹑脚地退了几步凑到我身边，贴在我耳畔笑语吟吟：“大典好闷哦，也不知道他们念的是什么……阿御哥，你想不想人家呀～”
　　我支支吾吾地回应，生怕扰乱了祭殿威仪。
　　“阿御哥是不是想找光哥哥呢，刚才霄儿看见他了，脸色好白，好像生了病。”龙霄自顾自地叽叽喳喳，昂着头左顾右盼，“你不会……想找徜蛾吧？”
　　“别胡说！”我斥了声，脸上却微微发烫。
　　龙霄被吓得缩了回去，嘟着嘴嘤咛：“你居然凶霄儿……阿御哥变坏了！”
　　“霄儿，”我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愿多想为何有这种反应，“哥哥对不住你……给你赔不是。”
　　这丫头转眼又笑成一朵花，挤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撒娇：“霄儿才不怪阿御哥呢～等一下祭典完了还要去玉横殿吃宴酒，霄儿要跟你坐在一起哦～”
　　“好，好。”我连忙答应，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分下来。
　　她似乎兴奋过了头，黏着我聒噪不已，惹得前面的几位仙官回眸怒视。
　　“天界净是繁文缛节，好无聊……霓哥哥又去下界玩，还不带我！阿御哥你知道吗，娘亲说修罗界的魔域所在是天尊右眼及第三神眼所化，灵力之强，比天界还厉害，所以大家才抢着去争夺修罗界的地方……”
　　“公主，这种话休得乱说！”身后传来龟茫的低呼声，吓得龙霄立刻闭了嘴，委屈地垂着脑袋，揪衣服上的碎晶装饰。
　　“御公子，请专心行祭礼。”龟茫淡淡的声音如晨鼓暮钟，悠然泊然。
　　殿上仙官正念道天界创始由来，辞藻大气磅礴，却依旧免不了歌功颂德的滥调。我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修罗界竟有元始天尊两处化体灵脉，为什么却是天界成了六界生杀大权的主宰？百余年前的“天魔圣战”，是否正因天界惶恐修罗界的界域灵力而开起的掠夺之争？
　　浑浑噩噩地听完祷文，又跟随诸仙依次拜祭天尊遗迹，再焚香净身。行完所有祭礼，玉帝命司礼天官领诸仙去三重天紫微中宫的玉横殿赴宴。
　　我实在厌倦天庭酒宴，那种场合易生邪念，于清修之人不利。但龙霄缠得太紧，我无法脱身，只能更着龙神宫一行人去了玉横殿。
　　酒宴依旧繁花似锦，奢华隆重。仙娥们歌舞轻曼，琼浆玉液如流水取之不尽，香气熏得殿上诸仙皆是言笑晏晏。
　　龙霄硬是与我同席，拼命把酒往我面前的杯子里倒，一个劲儿地劝我喝掉。最后惊动了鲤芳夫人，她蹙着眉命侍女把“醉酒”的公主送回宫休息，这才解了我的围。
　　没了这丫头的吵闹，我才静下心来随意看看，不经意看见自缈宫席位上脸色惨淡的延光，他正向虹眠说着什么。虹眠冷淡地点了头，随即两个侍卫陪着延光离了席。
　　不由得担心起延光，他分明被虹眠当作囚犯似的看押。这种苦头，他哪里吃得起？
　　正思忖间，且听喧闹的丝竹钟乐被打断，玉帝懒懒问道：“怎么不见徜蛾？没他的舞艺助兴，这酒宴甚是无味。”
　　抚着箜篌的祈蝶与奏箫的缘蜂对视一眼，齐齐下拜：“臣下不知。”
　　风长三君竟不同列出席，这倒令人诧异。莫不是徜蛾自视过高，不屑与他们二人为伍？
　　“启禀陛下，徜蛾前些日子任性妄为而犯下大错，闭门思过期间甚是自责，悔恨过度而累及心神，所以今日身子不适，无法参加大典。”仙君席上缓缓站起一人，声音洪亮威严，身姿英挺俊雅，一袭戎装虽与宴会格格不入却震慑八方，“还望陛下体恤他这悔过之心。”
　　“原来如此，”玉帝放下酒樽，若有所思，“他有这份心也罢，虽然纵火烧毁兜率宫之事胡闹得太离谱……凤琬，幸得有你及时惩处，才不致酿成大祸。”
　　凤琬俊颜如玉，引得无数仙娥倾心相望。他举杯向玉帝王母敬祝谢恩，随后目光一转，嘴角弯出一抹深邃笑意，添酒又敬向对面席上：“此事多亏龙神宫赶去化解平息，虽说越了矩，但也值得敬这一觞。海遥仙君，是否赏脸？”
　　殿上霎时静谧一片，诸仙的目光都随之落到正襟危坐的鲤芳夫人身上。
　　她优雅地扶了扶鬓上螭鳞藤钗，清灵的眸中漾出动人心魄的神韵。玉葱般的纤指缓缓执起翡翠酒杯，举至齐眉，淡笑浅吟，吐气温柔：“天辽仙君谬赞，本君受之有愧。仅以此杯中物，与君共勉。”
　　二人相视一笑，潇洒地饮尽一杯酒。再次四目相对时，笑意早被清酒洗净，只剩凌冽如电的交锋。
　　玉帝挥袖笑道：“得二位良臣，实乃天庭之福！龙、凤二族都像尔等如此交好，天界何愁不兴？”
　　一旁王母吩咐了赏赐，慈爱地看过他们二人：“倒不如二族联姻，永世交好。”
　　殿中立刻议论纷纷，投向他们的目光也错综复杂，似乎都在期待他们的反应。
　　玉帝听完，捋须大笑，很是满意：“这法子好。凤琬，你正当英年，资历超群，却一直未曾婚配，何不在龙族觅一位贤良淑德的夫人？”
　　凤琬含蓄地笑过，并不拒绝，拱手谢过玉帝之意，眼神闪烁，不知在思索什么。
　　夫人放了酒盏，施施然起身，姿容华贵，灿若玫瑰。她翩翩移步，微离席座，向玉帝王母作个福，仪范谦雅：“天辽仙君愿娶龙族女儿，本君代龙神宫先谢过仙君慧眼识珠。不过，龙族此时没有待嫁的适龄女子，让仙君失望了。”
　　夫人拒绝得委婉，此事只得作罢。玉帝王母皆叹可惜，座下不知哪个好事者低笑一声：“先定个亲，晚些时候成婚也不迟啊。”
　　声音来得突然，去得缥缈，也不知是谁说的。玉帝闻之倒是点头称道，看了看龙神宫席上众人，问鲤芳夫人：“素闻龙神宫的小公主出落得清丽婉然，颇有鲤爱卿昔日风采，今日为何不带上宴席？”
　　我看见夫人微微一怔，似乎很不自在，却无可奈何地笑答：“小女顽皮，只会胡乱生事，扰了这酒宴，所以臣叫她回去了。”
　　“哪里的话，龙霄公主活泼伶俐，谁见都会喜爱，怎会嫌她吵闹。”凤琬说道，望向夫人的眼神显有挑衅之意，“何况陛下本就觉得这酒宴沉闷了些，添些生气也无妨。”
　　夫人侧首相对，神色冷淡却言语温雅：“多谢仙君抬举小女。”
　　“哈哈，既然凤卿家喜欢这小公主，倒不如……”玉帝笑着环顾大殿，又与王母对视一眼，见她也满意点头，便转首举樽祝酒，“以酒为媒，定了这婚事！”
　　一语惊座，诸仙纷纷举杯应承，免不了面面相觑。凤琬从容依旧，唇边浮起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龙神宫一片哗然，无人赞同，全都抬头望着夫人，等她定夺。
　　“陛下，”夫人走上殿前，拂袖生风，打断了众仙家的议论，端庄的容颜满是肃穆，“小女虽然年幼，但早先已定了亲，若是反悔，有失体统。也免得让他人笑话陛下乱点鸳鸯谱。”
　　语毕，浅浅俯身对座上帝后施个福礼，又款款侧过身来向凤琬欠身：“阁下抬爱，本君替小女谢过。此回不能成亲家，本君也深感遗憾。”
　　“海遥仙君不必如此，来日方长，你我还需携手为陛下效力。”凤琬微笑着回应，随即向玉帝说道，“陛下，臣与龙霄公主缘分太浅，还是莫要违逆天意为好。他日觅得有缘人，再请陛下做媒。”
　　玉帝对他二人的推辞有些不悦，但无话可说，只能挥手摇头：“罢了罢了，姻缘之事还是请月老去管，你们两位退下吧。”
　　二人谢恩，相背回席入座。不经意地举杯对视，仿佛酒宴欢腾已被二人的对立肃杀之气割成了碎片。
　　酒宴再度糜丽起来，歌舞升平，醉香熏迷了花榭亭台，仙神亦如归梦境。
　　众仙互饮对酌，我拿起面前一直未碰的酒杯，借着敬酒之名走到鲤芳夫人身边坐下：“娘亲……你操劳了……”
　　她紧绷着的脸终于动了容，望着我笑得安详：“你也见了，凤琬处心积虑与我而难……方才提议定亲的那个声音，是他用‘虚唳’之术所说……他竟然打起霄儿的主意！”
　　“他想娶了霄儿，当作牵制龙神宫的筹码。”我给夫人斟上酒，低声说，“不过，霄儿定了哪家的亲？”我从没听说这丫头许了人家。
　　夫人叹了口气，端起杯子抿上一口，又放下，沉吟片刻才幽幽地开口：“御儿，你可喜欢霄儿？”
　　“自然喜欢。”从小一同长大，怎会不疼这个妹妹。
　　夫人转过头，深深地望着我：“从前我便想将她许给你或光儿中的一个，如今光儿也……唉，这身边能信赖的人也只剩下你。霄儿依恋你，我看得出来，把她许给你，可好？”
　　什么？！我惊呆了，不是因为夫人欺骗了玉帝，也不是因为霄儿对我的心意……因为、因为我怎么可以娶她？！
　　“娘亲，我……”
　　“御儿，”欲辩之言被她打断，夫人目光忧虑不堪，仿佛老了许多，“你不明白凤琬的真正用意。如果陛下准了婚事，他定会要求我以修罗界驻兵权作陪嫁，拱手送他一半……而陛下，早听了各方谗言，一直有心让凤琬也插手修罗界事宜，只要凤琬一提，便顺理成章地准奏。我现在，万不能让他有提出此议的间隙……”
　　我低垂了头，眼神空虚地浮在酒杯浊液之上。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袍，想亲手扯碎这种浮华枷锁。耳边的劝说几乎听不进去，心绪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御儿！”夫人提高的声音将我唤回，她面色焦急，珠翠宝气也掩不尽她的憔悴，“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这……”愣了愣，我脸上一红，脑子里竟浮出徜蛾妖冶的冷笑，不禁身上颤抖，“没有！我怎么会想这种风花雪月之事……”
　　夫人松了口气：“没有就好。御儿，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这么多，你回去好好考虑，想通了再来答复我。”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忍心现在就拒绝夫人的恳求。这关乎霄儿的终生，关系龙神宫的成败存亡，我不得不细细斟酌。
　　拜别夫人，我也没心情再向他人敬酒，索性一人坐在角落里的席位上，静看这场盛世繁华。
　　匆匆瞥过喧闹的座席，注意到延光的位置依然空着。眼神也不再留恋大殿中央平乏的舞乐，走马观花般注视一切的流逝。目光转过宫殿另一角的漆柱时，不经意发现柱子后面有个人在盯着我。
　　细细看去，那个人素裳绣裙，是个侍婢。她发现我注意到她，并不避开，反而大胆地抛来眼色，打个手势，示意我跟她出去。
　　如此神秘行事地找我做什么？我下意识地四下观望，突然领悟到她的用意，便点点头，悄无声息地从仙侍们身后走出，避过旁人耳目，离开了玉横殿。
　　心中猜了个大概，一定是延光找到机会摆脱了监视他的侍卫，有要紧的事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下一回苦恋要有结果了～意味着即将开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