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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不料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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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吃惊地看着这风云突变。
“你说什么!”虹眠怒而拍案,站了起来,瞟向潋晖的眼神似在斥责他未看好延光。
延光抬起了头,又垂下眼,向虹眠叩首:“是我……盗了宝珠,为躲过追查才放在御的身上。他是被我陷害的,不关他的事……”
我惊诧至极,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襟,却毫无力气再动弹,软瘫着倒在元采身上。
龙霓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局势如此,要保一个就得牺牲另一个。我和延光都与他情同手足,他也无法作出取舍。
却是龟茫立刻明白了延光铤而走险的意思,立刻反问虹眠:“原来一切都是自缈宫内贼诬陷,与我龙神宫无半点关系,虹眠仙子所提之事,我们也没有帮的必要了吧。”
龙霓扯了扯龟茫的袖子,似乎犹豫该不该推罪于延光。而我也想开口为他辩白,怎料听懂此话的元采趁扶住我的机会捂住了我的嘴,在我耳边暗道:“前辈就成全延光仙君吧。”
成全?他是我的弟弟啊!
泪水欲出,我的视线也随着延光颤抖的身体一并震颤。我们一样只是争斗局中的棋子,我中暗算是迟早的事,而他鲜明旗帜地倒戈只会招致杀身之祸!
元采急着对我耳语:“大局为重!”
心顿时凉了。我们都为保全龙神宫,无论谁死,但必须牺牲一个。延光自知身在敌营,步履维艰,早已生不如死,便把这生机硬推给了我……
残酷吗?可笑吗?可生存之法不正如此?
座上虹眠恨不得将坏她好事的延光大卸八块,厉声呵斥:“胡扯!你偷宝珠所为何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罪名一样抹不去!”
延光颤抖着直起身子,故作镇静地回应:“我一时贪玩,与百花境的两个花仙作戏,说拿来会春宝珠助她们修行,以博其芳心。昨日酒后而疯,竟真的去拿了宝珠……延光知错,请大人重重责罚!”
“哼,无凭无据,如何信你!”
“小人元采,那日的确亲眼目睹延光仙君与两位美貌仙女在琼云天湖上泛舟饮酒!”元采也顾不得仪态,径自喊了起来,“说不定是那两位仙女蛊惑仙君!”他很聪明,知道把罪过往无关的人身上推。
“谁准许你开口了?”潋晖瞪他一眼,亦是无奈地望向虹眠。
虹眠怒意渐盛,花容欲燃,指尖所触的座椅竟生生裂开一缝。
龙霓不等她发难,冷冷打断潋晖的说辞:“证人都找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倒要向玉帝参上一本,禀明仙子不察真相、滥用私刑,甚至胡乱栽赃!”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可了延光的牺牲,唯有如此,才能避免龙神宫的横祸。
我的心在滴血,只怕这种牺牲在权势争斗中已是不值一提,今后的血雨腥风丝毫不逊于沙场狼烟。
“延光……”发不出的声音,喃喃低语,伤口的疼痛却抵不上这两个字的撕心裂肺。
“真相大白,我要带御走,你们自缈宫的内乱我可不方便在场干预。”龙霓扬手召集三百龙卫,邪气十足地挑眉一笑,“虹眠仙子的卤莽之过,我们改日天庭再议。”
三百龙卫开道列阵,气势恢弘如战,理亏的虹眠终是服了输,烦心地挥手:“送客!本宫等着你的参奏!”
兵权未到手,又赔上一个“滥刑”的把柄,虹眠输得太惨。心高气傲如她,这股怒气终会统统撒在延光身上。
两名精壮的龙卫扶起我,松了口气的元采兴冲冲地跟着。我执意回头,艰难地望着长跪不起的延光,动了动唇,沙哑的嗓子却发不出一个音。
龙霓走过我身边,向我点头:“放心,我会向虹眠施压,不准她伤害阿光。”
半垂了眼,算是感谢。再回眸,延光惨白的脸也转向我,挤出一个笑来:“我早该这么做的,是我太懦弱了……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我僵硬地摇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我看他的视线,怎么也弄不开。
“相信我,御,我延光永远是你的弟弟。”他眯起眼睛,像曾经那样纯真无邪。
延光,延光……
他转回头的那一瞬,我的视线模糊着消陨,丢失了他的身影。
这一次我也不清楚究竟昏迷了多久,大概伤势太重,大概是自己消沉而不愿苏醒。
我迟疑地睁开眼时,听说这事早已不了了之。延光被限制了自由,责罚得不轻不重。据说虹眠甚至登门向鲤芳夫人赔罪,可想夫人背后也狠狠地整治了嚣张的虹眠。
听着元采眉飞色舞地讲述,我只回以淡淡一笑。
权势到底有多沉重,碾压过何种残忍,支撑起哪般荣华?
我追寻的清宁之道,是否根本就不存在这虚靡六界……那么,何去何从。
端着的药碗,在我手中微微颤动。混浊的药汁像太虚湖水一般深邃诡谲,吞噬着我紊乱的念想。
接连的事端一件件浮现,交织着各种人的面容,潮水般袭过,掠去了我的清静。
上君曾言:不信道,勿言道。
我已对修行三百年的道义有了怀疑,如何再清修?叛骨未销,又生邪念,只怕堕落成魔。
不禁手一抖,药碗摔落,腥苦的药汁溅污了衣袍,一地零碎。
“前辈!”门开了,元采闻声跑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丹炉香灰的烟尘,“没事吧?”
他哀怨地望我一眼,撩起衣摆蹲下来收拾碎屑,口中喋喋不休:“前辈你快点养好伤,炼丹没你指教可是一团糟啊,我们已经好久炼不出丹了……”
“上君没过问吗?”
“上君在兜率宫闭门清修,说不得打扰。”元采挠挠头,眼珠子一转,“我看哪,他老人家可精明了,看出龙神宫与梧凰境将有大战,自己躲起来不问世事反倒安全,还能悟出更深的道义……”
连上君都怕这权势,我还妄想苟活。叹一声,抬手打断他:“还有别的事吗?”
元采皱了皱眉,嗫嚅半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也不敢跟前辈讲……其实、其实每天月上行宫都有人来探望前辈,我擅作主张,统统挡回去了……”
什么?徜蛾派人来探望?
他这不寻常的细心是否另有他谋,只为试探我的状况,好谋划下一次动手?
“我觉得徜蛾仙君与自缈宫的这次陷害脱不了干系,所以一直将月上行宫的人拒之门外,御前辈觉得呢?”元采问道。
我迟疑着点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觉上凤琬党羽一直企图利用延光来控制我,徜蛾只当是个过场的游戏来作弄我。他几番提醒暗示都是帮了我,并未有什么恶意……
徜蛾不吝于表露对天界的厌恶,这种真性情让我无法讨厌他,反倒显出我畏于直言的懦弱,让我讨厌自己。
元采见我一直不说话,急了:“前辈你怎么了?该不会……你对他有好感了?不就是天天叫人来问候么,用不着自己跑腿,根本没诚意!”
“别胡说,”我打断,“有这闲工夫胡思乱想还不去丹炉照看。”
元采吐吐舌头,应一声退出门去。刚踏出门一步就抽了口冷气,立刻回头叫道:“前辈!月上行宫的人,又来了……见不见?”
垂眸沉吟片刻,我披上了外衣站起来:“见。”
几乎从一开始,我就决定要见见来访者。为何要踌躇那一刻,我也不清楚了。
屋外霞光潋滟,清风涟涟,我这一副恹恹病容真是煞了风景。
元采扶着我到了坪苑,太虚湖畔的观岚亭中坐着月上行宫的来访者。我支开元采,随手拢了拢未束的长发,慢慢走去观岚亭。
亭中人似乎有些焦躁,时坐时站,眺望着太虚湖。其身形看上去纤弱慵懒,用灰色及地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松绾着的乌发。
越走近,只觉得那背影越熟悉。停在观岚亭外,闻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幽幽桂香,沁人心脾。
怔怔地凝视那人身影,无意叫他。半晌,冲着他不耐烦的身影短促地笑了声:“这条湖可钓不着鱼。”
他回首,未曾粉饰的容颜还是一贯的轻蔑姿态:“别人还说本君架子大,我看阁下可比太古上八洞神仙还难请。被钓的鱼?哼,只怕本君才是吧。”
没有想到徜蛾竟会亲自来,我与他视线相对,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进了太虚殿的地方就不懂尊卑了?”他凑上前来,挑逗的笑意凝上眼角,“敢这么直视本君,真是无法无天。”
我撇过头,侧身倚着亭柱,不理会他的威胁:“你不过穿着侍从的衣服来拜殿,叫我如何向你行礼。若觉得委屈,下次记得穿好仙君衣冠,太虚殿定盛情接驾。”
徜蛾扯了扯那件披风:“不谦卑点,怎能入阁下的眼?哼,枉本君日日躲着一路的爪牙来此,却还是被人拒之门外。”
“仙君有心了,”我回过头,勉强笑笑,“在下受不起仙君亲临探望的恩惠。”
他垂了眼,神情透着理所当然的落寞:“你真的很像她,总把敌意刻在脸上……不过也无妨,被她伤够了,也不在乎再来一次。”
我拉了拉快滑下肩的外衣,疲惫地靠在柱子上闭目听潮。心里泛起涟漪,不想听他把我和他的故人牵扯在一起。
“听说虹眠把你捉去了,”他淡淡开口,少了一份虚张的气焰,“那女人心狠手辣,她把你伤得不轻吧?”
“凤琬大人让你来问的?”
“别给我提他!”徜蛾不屑道,甩开披风扔在地上,“虽然我不清楚他看上你什么,但我就不愿让他得逞!”
我慢慢侧回身,望着他:“什么?”
徜蛾坐在亭中石凳上,撑着下巴斜眼看我:“我还以为你很警觉……这此虹眠一闹,试出了你的重要性。看上去凤琬败了,实际上他赢了。”
“他试出了鲤芳夫人的弱点,是么?”我黯然,原来圈套后可以埋着更大的圈套。
“其实,我真不敢相信你是鲤芳手下的人,”他换了副嘲弄的面孔,“连反抗的力量也没有,谁都可以肆意玩弄你于股掌间,甚至是我。”
“……”
“凤琬叫我接近你时,还以为你多有能耐。这性子我倒喜欢,作对手,你也太平乏无趣了。”徜蛾抬手拢起垂落肩头的碎发,神色怡然地观看太虚湖的波澜。
“我没兴趣与你们争斗。”
“哼,你以为我有兴趣?不过活得太无聊了,”他的神情冷了下来,“或者,用我这条贱命向天界复仇……”
徜蛾的瞳孔霎时如深渊般悠远,几丝朦胧寒意宛如太虚湖上弥漫的尘雾。他用难得一见的冷静宣泄着怨恨,虚情千言,唯此恨笃真。
“多谢仙君屡次屈尊探望,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我不想了解他,刻意回避,“在下已快痊愈,仍需休养……”
他不耐烦地把袖子甩过,“啪”地一声把一样东西扣在桌上:“何必急着赶我走,我瞧你顶撞人的气势不减当初,想必身子也该好了。”
我咬着唇,对付不来他的无赖。
“今日也不跟你计较尊卑,坐下吧,”他眯着眼微然一笑,挪开衣袖,桌上竟摆着一个玛瑙壶,“这么久不见你,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伤太重死了。”
我盯着那个酒壶,惊道:“‘千秋寒’?”
凤琬特意从修罗界找回的珍品佳酿,他竟要与我共饮?
“这酒性虽寒,却可凝魂疗伤,”他顿了顿,自嘲地叹口气,“五百年才遇到个说得上话的人……别这么快香销玉殒哦……”
“徜蛾……”恍而忆起他唱过的那支歌,词曲寂寥之意曾叫我误成知音。
他屈指叩了下桌子,清脆如鸣钟:“你倒得寸进尺,本君的名字也敢直呼。”
似笑非笑的眉眼似璧般翘楚,即使毫无妆姿华服,他也明艳如芳。只是映湖一顾,终得惊鸿天野。
片刻失魂后我笑着坐在他旁边:“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