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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半日知音 ...

  •   “千秋寒”的凉气丝丝从壶盖缝隙中渗出,凛冽的香气熏得我双眼生疼。
      徜蛾凝视酒壶的眼里有些温柔缱绻的情绪,似乎睹物思人。
      湖畔腾起霓岚似的烟波,纱一样地飘摇,笼罩着观岚亭。间或缕缕清风,吹淡这烟尘芳华。
      谁也没有再开口,没有去打开酒壶。
      就这么安静地并肩坐着,一个病倦披衣,一个简装散发,自在而无拘。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意你。”驱散了眉间倦怠的徜蛾笑得颇为无奈。
      我抿唇:“因为我像你的那个故人?”
      他皱着眉想了想:“也不全是。我觉得,你和我一样讨厌天界……这里虚伪残酷,妄想追求虚无缥缈的清净很可笑。”
      低头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原来我徒劳地去抓住了空虚,找到了可笑的寂寞。
      “如果没有龙神宫和梧凰境的争斗,我们或许能成知己。”
      他摇头,嘴角撇出一个蔑笑:“我对天界的人,没有好感。”
      “……你是战俘,所以想复仇?”
      徜蛾黯然,按着额头叹息:“我是个被抛弃的人,哪有资格去复仇。”
      沉默之余,我侧着头打量他的轮廓,恍惚觉得分外熟悉:“莫非,你是‘天魔圣战’中被俘的?”声音莫名地颤抖,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在心悸什么。
      他愣了愣,突然笑着抬起头,凑近我的脸颊轻吐一口气:“这你不必知道。”说罢,轻佻的目光落在桌上‘千秋寒’的壶上,种种凄意随之消沉。
      等于是默认。我又一次打量他的容颜,分明是异族的风情神韵。不过,即使他是修罗界的异族,归顺了天界也算是天界的人。
      “你想家了吧。”我随口问道。
      “哪来的家,我自幼漂泊,寄人篱下,现在不也一样么。”他仰头望着湖上岚烟,怅然若失,“虽然恨透了凤琬,但没了他,我还能依靠谁?”
      “出卖自己而贪图苟且,我看不起。”
      “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你看不起我游戏天庭,我也不屑你孤标傲世。”他竟没有生气,表情却异常苦涩。
      我笑了笑:“我也是现在才明白,天界与凡尘无异,本无净地。”
      “肮脏污秽我见多了,真不适合你这干净璧人。”徜蛾嬉笑着伸手捻起我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玩弄,“每次见着你用那高傲姿态顶撞我,我就恨不得将你一道拉入地狱,免得你总在我伤处去炫耀你的干净。”
      我看见他戏谑而乌亮的黑瞳中映出我苍白安静的脸,慢慢凝出一个歉意的表情:“对不起,我无心去伤你……只是……”
      “我欺人太甚?”他扯住我的头发贴近我的肩头,美丽的脸庞浮现一丝凄凉,“越怕受伤的渺小者,才越会虚张声势,你们总管这叫‘小人得志’……其实,我的胡闹,也只是胡闹罢了。”
      没错,看似他任性妄为,可这一切胡闹只是些谈资,影响不了什么。
      他移过身子,一只手搭上我肩头,指尖拨弄着领口的褶子,不禁让我欠身回避。
      “别动。”他反手拽住我的胳膊,倔强地替我拉平衣褶。脸上笑意一闪而过,纤纤素手从我头上抚下一片落花残瓣。
      “多谢。”我红了脸,低头躲开他的眼神,腼腆之态犹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眯了眯精致的杏眼,抬手理顺了我肩头的散发:“果然还是个孩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懵懵懂懂、不知好歹……”
      “你……”
      “我的年纪能做你爹了。”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后,拍拍我的肩,“不过,别以为年纪小,我就会怜悯你。”
      “我不需要别人怜悯……年幼也并非无能。”我明白他的意思,夺权之争中哪怕是婴孩也可利用,凤琬若要杀我,绝不会犹豫。
      徜蛾笑出了声:“你还真木讷,我也就戏弄了你几次,何必这么防备?你说天界人人都披着盔甲似的行走,岂能不寂寞?”
      “卸了盔甲,就是等着丧命。”我转过头,不自觉地又犀利起来,“你比我清楚,不是么?”
      他嫣然一笑,提着那素衣的衣摆转了个圈:“今天我可没穿盔甲来。”
      身姿曼妙,如那日殿上疾舞般畅快优雅。他顿了足,撩开碎发,站定后对我妖娆挑眉:“往后,怕是再没这机会了。”
      心中莫名失落,我点点头:“我们是敌人。”
      一日知己如斯夫,流逝天湖末路断尘缘。他日再见,又是兵戎金戈。
      我很想告诉他,我虽看不起他,却欣赏他的大胆张扬。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口拙的我怎么也说不起心底想法,只任由它深藏。
      徜蛾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你够隐忍,但是忍得毫无章法,所以才处处着了别人的道。听着,对付凤琬,忍是没用的。”
      “凤琬要是知道你这么出卖他,不会大发雷霆么?”
      他露出惯常的讥笑之态:“我早说过,讨厌被人操纵。虽是他的俘虏,可从没跟他一条心。”
      我顿了顿,犹豫的话还是问出了口:“你屡次告诫我,莫非想利用我对付凤琬?”
      “呵呵,”他笑着坐回石凳上,“你的斤两能对付他?别说我不想去斗,就是想也不敢用你来以卵击石。”
      徜蛾的目光落回那个玛瑙壶上,霎时收敛了笑意,眼底冷洌如渊:“我只要坐着看戏,凤琬和鲤芳迟早会斗成两败俱伤!”
      一丝寒意袭来,我下意识地拉了拉披着的衣裳。半晌,低低问道:“那你……究竟为何要告诉我这么多……”
      他愣了片刻,抬眼望湖,清凉的眸子映满岚烟,迷蒙得彷徨。他侧过头,长长的眼睫在玉似的容颜晕下一片阴影,发丝被风带起,像青烟般缥缈。许久,他微红的脸上稍稍动容,启唇幽叹如歌:“我,不想你死……”
      太虚湖静静地旋着波纹,五彩斑斓的幻影模糊了虚实年岁。观岚亭似乎亦成天边旎影,琉璃水晶的装砌和湖中涟漪一同将碎光重溶。
      我情不自禁地弯了唇角,舒畅的心境已很久没有找到。
      徜蛾的侧脸温润如玉,美得很不真实。
      “你今天所说,都是真心的吗?”片刻欣喜后,我淡漠着冷静了下来。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即合上了眼,低头苦笑:“如果你当我是知己,便不会这么问。”
      幽幽的声音轻淡如风,而每一个字又清晰沉重。
      我有些懊悔,是否不该伤他的心。
      “对不起,我……”
      “别道歉,”他重新抬了头,直视我的双眼,“你说的对,我们终归是敌人,我不该妄想这天界会有个能说话的人。”
      轻灵的语音逐渐咄咄逼人,带着种掩饰伤痕的决绝。
      “我……”
      “好了,”他拾起地上披风,抬手打断我,纤瘦的身姿刹那间傲慢起来,神色又是那慵懒的冷冽,“时辰不早了,本君很累,你送驾吧。”
      仿佛坚冰铸在了我们之间,先前的默契化为乌有。
      看着他冷漠的脸,我躬身低语:“拜别仙君。”
      他系好披风,拂袖转身,却迟迟未动步:“……‘千秋寒’赏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徜蛾跨出了观岚亭,仰首瞥一眼清风絮云,缓缓回眸,丽颜如燃:“有缘再见。”
      语罢,娉婷身姿渐渐远去,孤影却悲怆伶仃。
      我们还会再见,但再见不到今天的彼此。
      我拿起桌上的“千秋寒”,轻轻嗅了嗅,竟是彻骨的凉意。
      双眼微疼,我揉了揉额头,转眼去看太虚湖,泛波的湖影似乎又要浮出那个“孽”字来。

      火海,酷热无尽的炙火翻腾着,吞噬掉无数模糊的身影,支离破碎。
      我也置身于干裂焦黑的岩地上,火舌似乎即将向我扑来!
      “啊!”
      停止了惊呼后,我再次睁眼,面前是金顶丹炉,熏烟缭绕,炉火星星,哪有什么火海。
      周围捧盘持扇的童子们惊讶地看着我,在炉前撩拨火炭的元采急忙丢了火棍跑过来扶我:“前辈,你是不是还不舒服?”
      童子们也丢下手中的活儿,围过来嘘寒问暖。
      “前辈伤还没好,不该来丹房受这烟熏之累。”
      “御哥哥辛苦了,快回房吧!”
      “我们这回一定把丹炼好,不让御哥哥再操心!”
      “……”
      我咳嗽两声,把他们推回去:“好了好了,我没事,快去伺候丹炉,一会该取丹了。”
      童子们这才散开,元采噘着嘴悄声道:“前辈,自从上次见了月上行宫来人之后,就整天魂不守舍的,很久炼不出上品的丹药了。”
      “净胡说!”我斥他一句,他吐着舌头跑回去继续撩拨炉火,不忘做个鬼脸。
      我叹口气,连炼丹时都会看见幻象,这叛骨之症真的更重了。
      我该怎么办?
      夫人的冰心诀已不起作用,我还能求助谁?眼睛时时变红,迟早会暴露。
      突然,我忆起那日所见的一幅画,画上的徜蛾有一双绯红的眼瞳!
      对了,缘蜂!他作出此画,又故意让我看见,肯定在暗示什么。如今,种种迹象都表明是他先注意到了我,并引我入局!
      上次在琅環福地,他甚至向我透露了许多不该明说的事,关于徜蛾,关于天魔圣战。那本“战戮”之册还在我身边,其中诸多不明也只有他能解释。
      思绪又一次混乱,头疼得厉害,到底有什么原因能让我的世界霎时崩塌若此?
      “出丹了,出丹了!”
      童子们手忙脚乱地平火取丹,我也连忙跑去炉边指点。
      大概取得晚了,原该晶莹剔透的麟膏丹竟多了一抹污痕,像刀刻似的。
      元采大呼可惜,童子们垂头丧气。
      很久炼不成丹,上君知道了定要责怪。我也懊恼,平日一丝不苟的我真的失了魂?
      “今日先歇着,清理好炉灰,明日再炼。”我将麟膏丹弃于炉火中,拿起阳阙赤琉扇,运力正挥一下,腾起的纯阳烈火立刻把那弃丹吞没。
      炼丹,需得严谨,不可留一粒瑕疵废丹,弃之即毁。
      对于我自身的事,也该这般严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不留一点可趁之机。
      看来,我必须再去会会缘蜂,弄清其中原由。
      “元采,我出去一趟。若有人找我,就说我抱恙不见。”吩咐下去,我便回屋更衣,顺手取了那本残破的卷册。
      心中一片忐忑,会不会,这又是一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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