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紫*青

15、第十四章 对垒一争

　　“仙子说笑了，”龙霓笑视全场，“我这三百龙卫还不够显示诚意么？”
　　他天生的不知天高地厚透着少年特有的天真无畏，不仅激将了虹眠等人，也让龟茫心惊胆战地上前阻拦。
　　“仙子有话直说，别逼我等兵戎相见。”抢在虹眠拍案前，龟茫把龙霓挡在身后，单刀直入地摆明立场，赫然武将风范。
　　龙霓在龟茫背后吐了吐舌头，回头望我一眼，担忧着却又不便过来扶我，只使个眼色让我配合。
　　他们似乎根本无意翻案洗我冤情，直接要撕破脸皮谈目的和条件。
　　虹眠盛气凌人，抚着座上金蟾扶手冷笑：“先偷宝珠，再闯宫行凶，这等罪名若是让玉帝陛下知晓，也该怒震九天了吧。”
　　告上天庭，龙神宫必受牵连，大伤元气。
　　龟茫冷峻的面容沉了几分，似乎也料到虹眠会如此反击。龙霓想探出身去驳斥几句，仍被龟茫抬臂挡回。
　　“盗窃宝珠一事本就罪证不足难下定论，仙子又私下动刑而不分青红皂白，陛下闻此暴虐行径，必对‘温婉仪雅’的仙子刮目相看。”龟茫的唇枪舌剑之技丝毫不逊于他的武艺。
　　潋晖清嗓打破僵局：“一点小事去惊扰圣上御驾甚是不妥，何况，那日众人的确亲眼目睹会春宝珠从御公子身上被搜出，谁也不好偏袒包庇。”
　　说完，他还推了推延光的肩，递个轻佻的眼神。
　　延光极不情愿地抬起头，低低应声：“是……我也看见了……”目光冷冷地游移过我的脸，又迟疑地躲避我的回应。
　　龟茫龙霓均皱了眉，一个瞪了瞪得意的虹眠，一个不屑地哼了声。
　　“延光，你确定看清楚了？”龙霓逼问，紫色瞳孔霎时阴郁得可怕。
　　“……对，”延光深吸了口气，脸色极为难看，“我看见会春宝珠……在御公子的衣带里藏着……”
　　殿上刹那寂静。龙霓无奈的叹息声消逝，虹眠雍容的脸上不经意划过一丝蔑笑，凝在她稍稍上翘的唇边。
　　“既然仙子认定御公子是偷盗宝珠之人，吾等多说也无济于事，”龟茫回首望我一眼，摇了摇头，“敢问仙子怎样才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索性换个角度谈判，而我这不白之冤怕是永难澄清了。
　　虹眠脸上的笑意更盛，似乎一切正和她意。
　　“两位仙君远道而来，不妨坐下说话。”轻拍几掌，殿上侍从立刻搬上坐椅、奉上茶水，虹眠高高在上的傲慢却很难让人领情。
　　龟茫与龙霓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我微叹一声，龙神宫丧失了主动，当下只怕要听凭虹眠玩弄权术。
　　“御公子虽有伤在身，但仍是带罪之人，”虹眠杏目半瞑，瞟我一眼，“还是跪着吧。”
　　我冷冷打量座上仙子如花丽颜，俯身回礼：“谢仙子体谅。”
　　龙霓捏紧的拳头被龟茫打下，忧色惶惶的延光被潋晖扣住了手腕。而我身边的元采也只敢发出愤恨的磨牙声，最终扶着我，与我一同跪在冰冷的地上。
　　纷争的硝烟刚散出零丁腥味，谁也不能在开场输了气势。
　　龟茫龙霓坐定饮茶，龙卫排开两边，握紧了腰间刀柄。座上宫殿之主笑视当下，殿外走兵布阵，杀气浸染这缥缈仙地。跪在大殿中央，我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呼吸交错成了战鼓雷鸣。
　　对垒之争，即将开战。

　　“事情就是这样，”虹眠挥展长袖，“此人潜入自缈宫，趁夜盗走会春宝珠。无论本宫如何逼问，他都不肯说出目的，以及……指使者。”
　　“诸位着急带兵前来，大有围剿自缈宫之势，倒是迫不及待地想承认与这指使者有关？”潋晖不愧为虹眠心腹，只需她一个眼神，立刻代她说出话中深意。
　　龟茫轻咳一声打断欲言的龙霓，毫无惧色地迎上他们玩味的目光：“胆敢这么怀疑，阁下是作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么。”
　　潋晖窘然，识趣地退回虹眠身边。
　　虹眠很是不悦：“虽然没有承认，但据本宫所知，御公子与龙神宫近日走得很近，其余种种行迹都表明龙神宫与此事有莫大关联。”
　　“哼，臆断而已，说出去谁信！”龙霓眯了眼，妖瞳如冰。
　　我疼痛的身体有些麻木，不禁晕眩着往前冲倒。元采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忿忿不平地嘟囔着：“什么故交叙旧，哪有这般待客的……前辈你真该跟他们统统断交！”
　　声音虽轻，却仍是传了出去。我起身重新跪好，瞟见延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跪不住么？”虹眠反感地瞪着我，“是否要上些镣铐稳住身子才行？”
　　“够了！”龙霓拍案而起，“你到底要拿他怎样！”
　　虹眠昂起头，优雅地抿唇而笑：“你这小鬼轻浮得很，居然也位列海遥三君之中，哼，龙神宫尽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龙霓的眼眯成了弧线，极像妩媚的单凤眼，一种危险的阴狠气息也从那眼角眉梢溢出，仿佛逆鳞张展的戾龙，与他那传说中狠毒的鲛族生父一般凌厉。
　　虹眠却是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也难怪，鲤芳夫人那种卑微出身的人当了主子，自然也干不出能登大雅之堂的事来。我看龙族千年辉煌，终会毁在她手中，你们倒不如早些另择明主，免得背上万世骂名。”
　　“不许、侮辱、她！”
　　一道烈焰袭上玉座，虹眠先是一惊，随即拂袖打散火光，从腰间抽出一条七彩幻纱绦，甩出幻影般无形的纱绦越变越长，瞬间缠紧了遍体鳞伤的我！
　　“御！”
　　未来得及出手的龙霓立时收敛了满身杀气，惊呼着飞身而来，掌间凝气化刃，斩断了勒得我身如灼烧的纱绦。刹那，纱绦像彩虹碎影般化羽消逝。
　　我半跪在地上大声喘气，目光瞪着虹眠不肯移开，怒气直要烧毁整个大殿！
　　龙霓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惊呼着为我查伤，悄然俯在我耳边道：“御！你的眼睛快变了……谢谢你抢在我前面出手……”
　　扶住龙霓的手腕，我勉强撑起半个身子。默念几遍冰心诀，驱逐出袭上心头的怨怒之气，只觉得心口一痛，随即喷出一口血。
　　若是换作龙霓出手，她只会如愿以偿地激起两派争斗，而且理亏的还是龙神宫。
　　暗自叹息，幸好龙霓被我打断而没出手，但此颗局势也好不了多少。
　　“别跟她纠缠，她只会想方设法地牵扯进夫人。”靠在龙霓耳边，我装佯拭血，悄悄说道。
　　龙霓握紧我的手，神色不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但芳姨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松口。”
　　说罢，他让元采扶好我，自己起身面向正待发作的虹眠：“仙子那番大不敬的言论换谁都会怒发冲冠，难道非要逼我这三百龙卫‘放肆’一下么？”
　　虹眠愈加怒不可遏，一击宝座扶手：“本宫要将此事告上天庭，尔等逆贼岂还有命活！”
　　龙卫纷纷亮出兵刃，杀气逼人。龟茫立刻喝退龙卫，看了看我的伤势，上前拦回龙霓。
　　浑身的疼痛已然麻木，元采一遍遍地哭着问我哪里疼，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看不清虹眠嚣张的神采，亦听不清龟茫低沉的声音在向她恳求些什么……微一恍神，却见延光满面哀伤地注视我，无奈而愧疚。
　　大殿上的争执激烈不休，我偏偏听不进，只隐约感到龙神宫为护我周全而渐失上风。
　　“罢了，”龟茫重叹一声，“怎样才会让阁下满意，仙子直说吧。”
　　虹眠得意挑眉，故作为难地瞥我一眼：“龙神宫指使他人犯下如此孽迹，本宫既不教化亦不禀报，叫他人知晓，不仅污了本宫正直，更会引来非议。包庇这贼子，怕是不妥。”
　　龟茫皱了眉，龙霓不耐烦地打断：“都说了叫你直接开条件，再罗嗦不如一拼兵力！”
　　一旁的潋晖摇头叹气：“其实早有一件难事困扰吾等多日，龙神宫若肯相助，这窃珠一事也就无关紧要了。”
　　我抹去嘴角血迹，冷笑抬头环顾，他们筹划多时的目的，终于显露。
　　“说。”
　　“五百年前天魔圣战攻陷修罗界，天庭立旨命吾等协助凤琬将军平息魔族残余宵小的作乱。”潋晖看一眼他们，接着说，“五百年了，虽有吾等平叛立功，但修罗界的驻军大半是龙神宫的，当然，鲤芳夫人功高而理应享此殊荣，吾等毫无异议。”
　　五百年前龙神宫与梧凰境联手夺下修罗界，是为天魔圣战之胜。而后玉帝论功行赏，修罗界要地的驻兵权都交于龙神宫，天界守卫大权则交于梧凰境，一内一外，倒也公平。莫非，凤琬如今已不满天界兵权，打起修罗界的主意了？
　　果然，虹眠懒懒接话：“如今修罗界魔族残余又蠢蠢欲动，几次反叛都来势汹汹，吾等兵力又无法越权进入修罗界，龙神宫的仙将也不去捉拿，圣上几次怪罪，我们也甚是为难。”
　　“仙子想如何解决？”龟茫淡淡问道。
　　她笑了笑：“这还不简单，要想派兵进入修罗界平叛，必须掌有驻兵权。只需阁下上奏玉帝，请旨让出一半驻兵权交予吾等，不就成了么。”
　　“你们！”龙霓咬牙切齿，这般趁火打劫只怕已筹划了五百年。
　　交出一半的驻兵权，龙神宫的优势将大为减弱。我亦清楚，夫人当初恳请来这修罗界驻兵权，正是为了不让梧凰境等暴虐天界之人去荼毒他族。她始终认为天魔圣战是场罪孽，所以五百年来夫人让驻守修罗界的睚眦神将善待魔族，以此赎罪。
　　若叫凤琬党羽这精心算计的一切得逞，毁掉的不仅是龙神宫威严，更是夫人多年的心血夙愿。
　　因为我这个累赘，成了他人的把柄。
　　我看见龟茫漠然地制止了龙霓，叹了口气。
　　我看见虹眠笑的得意，虚扶宝座的双手似已大权在握。
　　我看见三百龙卫倔强坚毅的面庞被寒铁重甲映得凄意落寞。
　　恍惚着，我仿佛看见鲤芳夫人沧桑地咽回欲出的泪。
　　若不搅入这个虚迷浮华的局，我或许能真正地拥有清高与安宁。
　　我的手缓缓探入袖中，摸出一柄长不盈尺的匕首。它是小时候夫人赠予我防身用的，虽小却威力惊人，能斩杀仙魂。
　　匕首握于我手，掩在袖摆下，连身边的元采也没有发觉。只要在他们答应之前将它刺入心口，夫人便再无顾虑了。
　　眼前模糊而迷茫，殿上霓虹霞影竟在我眼中汇成了一个人的脸。
　　徜蛾，我分不清你脸上的喜怒真假，也没机会问清了……
　　闭上眼，用尽最后的力量贯入掌间匕首，已无言再顾。
　　耳旁迅风之声即将淡去之际，却有人呼啸而至，夺过我手中匕首，挡在我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大殿之上！
　　“延光惶恐……”睁开眼，只见延光收起了我的匕首，跪伏于冰冷地上的身体随着声音一起颤抖，“其实……盗窃会春宝珠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