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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置赖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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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睁开眼睛,意识混沌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转头看着屋里熟悉的柜椅摆设,难道是梦?她缓缓坐了起来,腰背立刻传来一股剧痛,她脸色便是一白,不是梦!屋里光线渐渐黯淡下去,她呆呆地坐在炕上,心中一片惨淡绝望,抬手抚上自己的右脸,她记得被赖东打了一巴掌,接下去发生了什么……田雨颓然地垂下头,小声哽咽啜泣,最后放声大哭。
林蔬托着盘子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的哭声,急忙顿住了脚。很久之后哭声仍然没有停歇,心想不能让田雨钻牛角尖里去,连忙推门进去:“田雨姐姐。”
昏暗的屋里,田雨惨白的脸上大雨滂沱,原本那样一个温柔平和的姑娘,被赖东祸害成了这样,林蔬心中又怜又恨,她暗暗做了一个决定。林蔬走过去,将托盘放在床头,取过盘里的药膏:“田雨姐姐,我们先把脸涂了。放心,万事有我!”
田雨双眼无神地望着地上,很久之后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林蔬,我是不是已经……”
林蔬涂抹的动作未停:“田雨姐姐,你还记得昏倒之前看见我了么?”
田雨愣住,她似乎记得有见过林蔬,一把抓住林蔬的手腕:“那……那不是我在做梦么?”
林蔬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正色地看着她的眼睛:“田雨姐姐,你信我。你昏倒之前,我就找到你了,赖东……”
田雨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一震,林蔬忙道:“赖东他被我赶跑了,田雨姐姐你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田雨眼睛里又重新绽放了光彩。
林蔬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田雨听完却又哭了,只是这会儿的哭声却与先前大不相同了,林蔬将她揽到怀里,静静地陪着,直到哭声转小。田雨抹了一把脸:“赖东……?”
林蔬眼里闪过一抹恨色:“他做的孽太多,老天自然不会放过他的。”
田雨觉察出林蔬语气有异:“林蔬你……”
林蔬神色恢复自然:“田雨姐姐你睡了一天一夜不知道,赖东和张氏今早去了祠堂,把这些年做的龌龊事都一五一十说了,里正已经赶他们离乡,这几日就会滚蛋。”
赖东最后不是去村长家,而是去了祠堂。这事儿自然是林蔬使的手段,先是让村长请了乡里的里正,集结了村里十几个辈分大的老人,让大家都待在祠堂门内,再是哄骗了赖东到祠堂外对村长坦承一切,其中有些涉事女子与这些长辈多少都沾亲带故,所有人听了皆是羞愤交加,有几个甚至还动了手,最后赖东身上吃了许多伤。
有人提议报官,但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事儿毕竟不光彩,而且受害的几个女娃都不是本村人,如今也都嫁作人妇,不好再掀起风浪,于是最后由里正拍板决定,将赖东和张氏赶出本乡,反正二人膝下无子女,事儿好办多了,收拾好家当,趁夜走了了事。
田雨听完,久久无法言语,这样的处置结果让人寒心,如何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些受害的无辜女子呢?然而这世道就是这样。林蔬侧头看田雨脸上神色不定,但已经没有绝望之色,人也平静了许多,知道她想开了,也许还要很久的时间才能摆脱阴影,但总会有恢复的那一天。
而自己,还有一件事要做。林蔬帮田雨上完药,让田雨把碗里的粥吃下去,安抚她躺着歇息,这才离开。
林蔬端着托盘站在院子里,抬头无声地看着阴沉的天色,眸光渐渐坚定下来,大步往厨房走去。林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得出来田雨姐姐像是病了,一脸担忧地在厨房里等着,林蔬摸了摸他的头,交代他好好注意着田雨屋里的动静,小心她饿了渴了,林果乖巧地一一应了。
林蔬进屋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裙,在月亮升起之前,出门去了。
远远看到村长家门口三三两两的人群还没散,知道今日村里不平静,涉事的女子有的是寡妇,有的却是正经媳妇,或是半推半就,或是迫不得已,虽然当时在场的只有少数人,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都不免鸡飞狗跳,有得闹呢。林蔬避开人群,闪身进了侧边养鸡鸭的院子,拐个弯到一扇门前,抬手叩了叩门。
门从里头打开,卓六水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略有些意外,却也猜到她是有事要说,犹豫着要不要将她请进来,林蔬却率先走了进来,顺手把房门虚掩上。卓六水讶异地挑了挑眉,他是不屑于这些世俗规矩,但却没见过像她这样不在乎男女大防的女子。
林蔬心里想着事,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下意识便开口道:“不举……”
卓六水眉毛又是一挑,林蔬回身见他还站在门边,脸上的胡子已经黏回去:“卓大夫,你可知道法子?”
卓六水眼里带笑:“林蔬姑娘是指不举的法子?”
林蔬点头:“我来之前便想过,卓大夫毕竟深谙此道,想必有可行的法子。”
卓六水嘴角上扬,先是问他可有不举的法子,再又赞他深谙此道?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么?林蔬见他不说话,知道他是大夫:“卓大夫只需教我法子,其余皆不经卓大夫的手。”
卓六水看了她一眼:“教授法子,与亲自动手又有何差别?五十步与百步罢了。”
林蔬一顿,她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这件事必须做:“在卓大夫眼里,赖东还算是个人么?”
卓六水垂下眼睛,赖东的所作所为确实是禽兽不如,将他赶出大河村又如何,今后难免还会在其他地方作恶,若是今日心软放虎归山,将来有一天他回想起来难道不会后悔?林蔬静静地等着,屋里就这样沉默下来,直到外面响起人声和脚步声,听动静是朝这里来的。
林蔬和卓六水对视一眼,卓六水吹灭桌上的油灯,将门拉开:“林蔬姑娘且跟来。”
林蔬紧随其后,出了村长家,往村口方向走。看到前面陆陆续续走来几个人,林蔬便和卓六水拉开一段距离,迎面走来的人见到卓六水皆是和气地点头,知道这是住在村长家的大夫,倒是没去注意不远处一身灰扑扑衣裙的林蔬。见人都散去,林蔬重新又跟上,直到卓六水停下了脚步。
林蔬看着面前破败的院子,篱笆显见刚被人砸过,歪歪斜斜七零八落地横亘着,林蔬转头看了卓六水一眼,他居然事先探知赖东家的位置,难道他早有这样的打算?心中暗忖,却见卓六水直接从院门走了进去,林蔬大感诧异,只得绕到侧边窗子底下,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里头突然一阵桌椅推动的声响,张氏声音里透着惊讶:“卓……卓大夫?”
“昨日听说来找卓某复诊?”卓六水平淡无波的声音。
“是……”赖东忙道,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又急忙否认,“啊,没有没有,昨日我哪儿都没去。”
卓六水不置可否,里头突然静默下来,林蔬猜测可能在给赖东把脉,半晌后张氏怯怯地问道:“卓大夫,他怎么样?”
“听说你们要走,今晚卓某前来施针复诊。”
赖东和张氏十分意外,张氏又惊又喜:“麻烦……卓大夫了。”
林蔬觉得自己额头上在冒汗,他身上居然带着针包?她知道卓六水在做什么,正是知道,才倍感震惊。从双云镇南街看到他以药易药,到回村路上出手治羊癫疯,再到对田雨施予援手,林蔬知道卓六水绝对算得上医德与医术兼备的好大夫。然而他为了不让无辜的人受害,不让惨事再次发生,做出违背医者仁心教诲的抉择。林蔬想到他的点穴功夫,也许他不是个寻常大夫,或者他不只是个大夫?
卓六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针已施完,往后一生无忧。”
说完也不等二人反应,径直大步地走了。林蔬悄悄跟上,张了张嘴:“卓大夫,多谢。”
“他的癫痫之症并非无缘无故发作,若想完全治愈,这倒也是除去病根的法子。”卓六水淡淡地道。
林蔬愣住了,卓六水话里的意思是,赖东的羊癫疯竟然是因为纵欲过度引起的?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想法了。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林蔬突然说了一件毫无相关的事情:“小时候,我有一回病了,我娘带我去了中医馆,那个年轻大夫冷着脸,说话也凶得很,开了很苦的方子,我喝一口再不肯喝了。”
卓六水脚步缓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她说下去:“因为我不信脾性那样差的人能治好我的病,他一定是要害我,我倔脾气一上来就是不肯喝药。我娘没办法,只好去请了认识的一位老大夫,老大夫慈眉善目的,他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但是他开的药比之前的还苦……”
卓六水听到这已然笑了:“是药哪有不苦的?”
林蔬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强压着我把药喝了,直喝了十几天呢。”
“哈哈,看来那老大夫的医术并未对得起林蔬姑娘的期待?”卓六水看她脸皱成一团,好似那药还在眼前一般。
林蔬却笑了起来:“我娘告诉我,原先那位年轻大夫医术很好,十分有名气,但是对病患向来都是没有好脸色。后来那位老大夫水平一般,胜在行医亲和,门前倒也不怎么冷落。”
卓六水听后若有所思,林蔬状似不经意地道:“什么样才叫好大夫,想必各人心中自有计较吧。”
卓六水侧头看着身旁的姑娘,纤细矮小的个头,月色洒落的莹白光辉覆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双眼睛灿烂明亮,却好似透过夜空在看更遥远的地方。卓六水感觉心上飞来一片柔软的羽毛,无端的有些发痒。
“听说林蔬姑娘不日便要离开大河村?”卓六水突然道。
林蔬点头:“嗯,快了。”
卓六水对上林蔬的眼睛,笑着露出牙齿:“那便提前恭贺林蔬姑娘乔迁之喜了。”
林蔬看了看他:“卓大夫是要走了?”
卓六水双手背在脑后,姿态一派闲适,学着林蔬的口气:“嗯,快了。”
林蔬:“……”
卓六水笑了起来:“哈哈哈……”
无边月色下,两人身影渐行渐远,遗落一串明朗畅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