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风眠 ...
-
“二姐——”不知怎的,刹那之间,眼前陆雨霏楚楚可怜的俏模样竟令我晃了神,过往云飞涛走,心头悲喜交加,口中喃喃唤道,“我……不——”
好多话想要对她说,许多事想要对她讲,却在凝眸一瞬,戛然而止,无语凝噎。
终无言!
我的二姐,早已嫁作西岐颜家妇,她已不仅仅是沐家的女儿,更何况,她本璞玉浑金,淑质贞亮,理应被人小心保护、一生珍藏,怎堪遭受这场腥风血雨的洗礼,岂能投身这场与虎谋皮的乱局。她那样的女子,若是灭迹初心,散尽天真,将是何其残忍?!或许,沐家能够给她的最后庇护,便是决绝相忘、再无关联。
“非焉……是我呀!”肩头的手使劲地摇晃,眼前人的眉眼逐渐清晰,烛火明灭,相看泪眼。
原来,眼前人与我竟也有了这般牵挂。
我想,时间果真是个刻骨铭心的物件,凡是搭上它的东西,多少都会生出羁绊来。
平复心绪,收敛心神,试图安慰,却勾起了更浓的惆怅。
“小霏霏,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想家!”可是我,已无家!这一句,我终究不忍,亦不能说出口。我怕自己会失去控制,再一次沉沦于无边苦海,受那潇潇暮雨,却是甘之如饴,不愿醒来。
“你!你!你!你!你……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叫我小霏霏!人家明明与你二姐同岁,你唤沐雪一声二姐,为何却总唤我小霏霏?”小妮子一双氤氲的泪眼眨巴眨巴地望着我,看似故调重弹,却似巧妙地转移着话题。
“那你说,我该如何唤你?”我的回答一如既往。
“你!”她闻言后,小嘴一噘,不痛快地闷哼道,“明知故问!遵照辈份,你不应当恭谨地唤我一声霏姐?!”
“哦?那是应当还是不应当?”我装傻充愣。
“你——”我这一问,她始料未及,本是脱口而出的一语,霎时间忘得干干净净,迟疑了许久接着道,“自然是应当!”
“我拒绝!”我答得干脆,不容置疑,“我这辈子姐姐太多,无意再添一二!你就安心做我的小霏霏,我会罩着你,护着你,宠着你,你不乐意?”
“我不乐意!叫我霏姐,我会罩着你,护着你,宠着你,岂不更好?”她断然拒绝,不甘示弱,据理力争道。
“自然是好,可我却有条件。你若愿唤风眠作‘哥哥’,那我唤你霏姐也无妨!你看怎样?”我坏笑,心中如意算盘早已敲定,惟待愿者上钩。
“果然是个小狐狸!哼——可惜,如今想让我叫那死人脸作哥哥,怕是门都没有。你啊你,简直坏透了,明知强人所难,却是一副理所当然!”
只见,陆雨霏杏目圆瞪似珠玉,两腮嫣红似桃色,放下一只搭我肩头的手,迅速地戳向我心口。
我不慌不忙地抵挡,轻巧握住她的手,哂笑道,“我真好奇,这是怎么了,你和风眠竟会变成这样。明明本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提及,却总是剑拔弩张、仇深似海!你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若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苦笑叹息,怅然若失,稍作停顿,又道,“只可惜,我亦不知!想当年,南朔初相识,许是因救命之恩,他待我甚好。可不知怎的,待到他愿随大冰块出生入死,却同我愈发生分了。现如今,你也看得出,他对我,唯恐避之而无不及。就算见着了,也是摆出一副死人脸。所以,你问我,我又该问谁?”
她说得很是感慨,甚是无奈。
我默然点头,若有所思。
确实,当年我初见风眠时,孱弱的少年星眸中始终映着陆雨霏的身影,似乎世间只有一个她,再无其他。那种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令我忽略了他们彼此在年华间的变化。
细想起来,不知何时,少年已然长成万年寒玉,眸中犹似千里冰封,永远面带霜雪色。也应了陆雨霏所言,已经不记得何时,他俩有过自然的罩面,也不记得从何时起,“风眠”变成了陆雨霏口中的“死人脸”。
原来,印象中的少年竟在刻意回避当年眸中惟伊而已的少女。难道真如修随远所言,“世事无常,人也无常”?
“不过讷,接下来可有他好受的!既然那么不想见到我,我又岂能遂了他的心意。你可知道,大冰块下了令,你们此去南朔,让我和他随行。哼——他既不想见我,那么这一路,我就非得让他天天见到,时时见着。否则,怎消我多年心头之怨!”
“你竟这般怨他?”我勾唇浅笑,小妮子一语甚是耐人寻味。
“对,岂止是怨,我已对他恨之入骨!非焉,你不可能体会那种一夕之间,失去少年玩伴的滋味。你知道的,整个修国公府,除了大冰块,也就只有他和我年纪相仿。大冰块那么凶,我才不愿招惹他,更何况,他也只愿与你一起。所以,我曾经的世界里不过一个他而已!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不理我了。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只是再也不想见到我……可是为什么呀?我问过他,他却从来都不屑理我,甚至,变得愈发不待见我……”陆雨霏失控地蹲坐在地,双臂环膝,将脸掩埋在膝间,话语中夹杂着浓浓的哭腔。
“难怪有阵子,你总是跑来缠着我。当时我只以为你在和他闹脾气,却不想原来如此。”我怅然,叹息道。
她抬头,抹了抹眼角的泪痕,颔首,接着道,“我好怀念从前的日子,可惜再也回不去了!……他已不是当年我认识的那个温情少年,如今的他,只是与我再无干系的冷面‘毒君’!他已有了他的江湖,可是他的浩瀚江湖中,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
原来,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源于纠缠,毁于成长,沦为挣扎。最后的结局,却是想抓住的抓不住,该放下的放不下。
“小霏霏,乖,不哭了。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对不起,这些年,我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过从今往后,我会竭力帮你!”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将自己的想法直白的告诉她,尽管,我亦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她。
深情的风眠、冷漠的风眠,这都曾是我见过的风眠,但他与我素无交集。我搜肠刮肚一番,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几乎都是来自陆雨霏。
那些零星的记忆,过往的只言片语所勾勒出的是一个神秘的少年。身藏太多的秘密,存在诸多的疑点。
出生南朔,曾被陆雨霏所救,后来,自愿留在修随远身边,成为“云烟风雨”中的一员。这些年,似乎一直蛰伏在南朔,帮着修随远打理药王谷中的事务。他的过往,仅是寥寥数言。不知身世遭逢,不明恩怨情仇,有关他的那些,单薄得近乎苍白。
苍白之下唯一的浓墨重彩,便是少年的一身之毒。江湖谁人不识君?“随风入夜,一醉千眠”。“毒君”风眠炼就的“一息入骨,一命销魂”,实乃天下至毒。而他甚至将自己也练成了无色无味之毒,弥散在了江湖烟雨间。
…………
可我总觉得,我曾经眼中的孱弱少年才是最真实的风眠,他眸中写着的情愫那么的真实动人,怎会无来由的烟消云散?我不相信,心中隐隐觉得少年的真心可能并不是他所表现的那样。但对眼前人,却又无从说起我这一份凭空而来的直觉。
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最好的答案!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下去。终有一天,拨云见日,无论好坏,必有结果!
“非焉,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陆雨霏已站起身来,虽已擦干了眼角的泪痕,神色却依旧悲伤,无助地望着我。
“我在想修随远此行的安排,你所说的,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不忍告诉她我的直觉,亦不想再惹她伤心,所以刻意避开了有关“风眠”的话题。
“这当中有什么不对劲吗?”她茫然,不解地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原以为,他会让云叔和烟姨随行。”这确实是我心头的困惑。
此去南朔,敌暗我明,风险难测。虽说圣上应允,但依照那人多疑的心性,加之修国公府同平津侯府之间多年的交情,那人决计不会掉以轻心,善罢甘休,此事必有后招。
不过这只是险棋,真正的变数存在于多年以来,一心想要修随远性命的那人身上。若是他在那时推波助澜,趁火打劫,两厢之下,三方之间,必现杀招。
面对这样残酷的局面,安排云叔和烟姨随行要比风眠和雨霏来得稳妥,修随远不会不知?却又为何……
“怕是他也别无选择。我回来那日,云叔和烟姨恰巧被大冰块安排了任务,出去有些日子了,至今未归。”
“他可曾交代什么事?”
“没!只字未提。那本就是秘密任务,而且事发突然,布置匆忙,烟姨甚至都未顾得上问我近况。但瞧他们的脸色,应该很棘手。”
棘手的任务,仓促的安排,甚至让素来待雨霏视如己出的烟姨,久别雨霏多时后,都未来得及嘘寒片刻。这到底所为何事?
修随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陆雨霏的赶回看似巧合,恐怕早已在他的计划之内,至于风眠会回来,只怕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他似乎早已料定我会去南朔,那么,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去藏剑山庄?修随远啊修随远,你到底瞒了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