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困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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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算得上是个少女的鹿苹，和只知道名字的虚在同一间破茅草屋下共同生活了五天。
这五天里两个人的交谈屈指可数，鹿苹很少遇到比自己更加沉默寡言的人，因此倒是很有兴趣地问了几个问题——“你一直住在这个村子里吗”“伤口愈合的速度一直都是这么快”等等。一直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的虚睁开双眼，用淡漠的声音开口，却没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为什么骗他们。”
“骗谁？”鹿苹点燃一支烟，望见那烟虫曲折盘绕，圈住了一只从刚才起就蠢蠢欲动想要靠近她的虫。她理所当然地看向虚，发现对方的目光丝毫没有被两只虫的纠缠吸引，反而又落回到她身上，透露一种危险的意味。鹿苹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问：“喂，你看不到吗？”
虚冷静地问：“什么？”
鹿苹指了指空中漂浮的微微发光的虫：“这个。”
虚用沉默回答了她。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过你这样的情况。”鹿苹捡起一根树枝在土地上划出一个名词，“正如我所说，我是一位虫师。能看到许多常人无法看到的生物。这里是一座富饶的大山，代表生命原本的光脉流在这里涌动。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大概就是传说中从光脉流中诞生的人类。不过你却看不到虫，真是奇怪。”
“光脉流象征着生命的本源。你体内流淌的血液里拥有光脉流的能力，因此能够吸收周围空气中稀薄的生命原质，从而达到伤口处迅速的愈合。”鹿苹顿了顿，紧接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概也能够死而复生。只要你在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地区，都可以。是这样吗？”
虚仿佛对她的长篇大论失去了兴趣，重新低下头假寐。
鹿苹作为虫师逐渐成长的几年中，见过许多脾气古怪，或固执或险恶，或沉溺幻想或心存希望的人，但从没有见过像虚这样，对人丧失全部兴趣的人。即便是失去人的情感的山神，恐怕也会比他更有人情味一些吧。鹿苹暗想，倒也不气恼，自己从随身携带的木箱中抽出一卷书，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研读。
良久以后。
“没办法改变。”明明是个问句，却分明是陈述的语气。
“当然没有。”鹿苹合上书卷，“这是天生的。”
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也不为过。不老不死的能力，对人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尤其是对于被碧玉中的“虚”扯出时光洪流的自己。作为脱离时光规律的她，其实心中潜藏着一丝惶惑，她不知道自己的时间是就此停滞，还是在某一天突然地衰老，逝去。
一丝暗黑的情绪，在她的心中悄悄地蔓延。
如果能得到虚的力量……
当然不行。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虚讽刺地笑了，“你不像是个烂好人。”
“是啊。”鹿苹面不改色地拿出笔和纸，提笔将这次的见闻记录到一张微微发黄的宣纸上，又将纸折成细条，顺着茧的开口塞进去——那里面有负责送信的“虚”。只是不知道对方还能不能收到来自这里的信了。她又拉开一只小抽屉，看到那里面的东西，云淡风轻地推回去：“可是我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过几天就走。”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同我一起。”
虚淡漠的红眸瞟了她一眼：“你有刀吗。”
“没有。我也是刚来这里。”鹿苹望望窗外漆黑的天色，“时间差不多了。睡觉吧。明天我们起早就走。你愿不愿意跟着我都没关系，只是你不能再在这里生活了。人类总是恐惧他们无法解释的事物，进而有消灭它们的欲望。”
虚因为她这话难得地多看了她一眼。
屋中很快陷入了完全的平静。四野阒然，仿佛能听到头顶银河缓缓流动的声音。
鹿苹毫无睡意地睁开双眼，披上风衣，悄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这里的季节已是深冬。田地里大多是荒凉土壤，偶尔有发黄的枯草贴伏在土地上。鹿苹闭上眼，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第二层眼睑。
很少有人能区分第一层和第二层眼睑。随着人类的进化，人渐渐地忘却如何关闭第二层眼睑。因此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阳光的存在。而只有闭上了第二层眼睑，才能拥有真正的黑暗。
才能看到空间中涌动的光脉流。
这种时候虫师一般是完全放松的，他们会背对光脉流，陷入冥想。获得一种精神与心灵的洗尘净化。因此这个时候他们也是全无防备的。
太过大意，没有点燃虫烟的鹿苹，猛地感觉有一道凉意直窜心底。
糟糕了！
她只来得及看到黑色的虫扎入自己的身体，便失去了意识。
意识仿佛在不停地沉落。永无止境地沉落。鹿苹在那一刻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因为好奇偷拿银古箱子里的药材，被发现的十岁的自己。那时银古为了惩罚她，好像……
椎心之痛呼啸到临。鹿苹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变成了岩浆，愤怒地要融化全身。
意识回归，忍着剧痛睁开双眼，鹿苹对上了虚嘲弄的神色：“不好受吧？”
鹿苹发觉自己回到了屋中，看到扎在自己静脉上的针管，和对方捂住手臂的手正缓缓滴落的血液，就明白了一切。她拉开木箱的抽屉，抽出一根闪亮的银针，扎入自己靠近心脏的穴位。一团黑烟挣扎着冒出，正欲飞速逃窜，被她反手挥出的另一根针扎在门框上，动弹不得。
“那是什么？”因为虫针的效力，虚能看到那个挣扎的身影。
“幻恶。”鹿苹喘息着回答，“一种潜伏在黑暗中，靠吞噬恶意为生的虫。不过很少见。”
“一切也都起始于我曾有过这样罪恶的想法。幻夜才会操纵我的身体，扩大我内心的黑暗。”鹿苹望进青年猩红的眼眸，拉开抽屉将针管放回原处，又拿出一只小罐子将幻恶装进去。她拿出绷带，将被粗暴取血的青年的胳膊包扎好。
晨光已经隐约闪现在东方的地平线，鹿苹艰难地背起木箱，点燃虫烟，因为强行注入了虚的血液，她现在还在浑身发疼。这下估计真的要惹银古生气了啊。她转头看向那个神色重又漠然的青年：“我很抱歉。”
“虽然我说这话可能不怎么让你信服，但将来你一定会意识到的，虚。”
“真正强大的，向来都不是我们这些虚无缥缈的能力，哪怕无数次死亡后又重生，等待我们的也永远有终结。所以真正强大的，是代代流传在那些看似弱小，软弱，卑鄙，充满嫉妒的人们中微弱闪耀的，人性的光芒。”
鹿苹将这些告诉松阳时，知道他其实是都知道的。虚幻化出的每一个人格都会继承这些记忆。包括知晓那次注血演变为她作为虫“虚”的使者与他签订的契约。每当虚的一代来临时，她都要去寻找他，重新注射血液，加强契约的能力。
但是吉田松阳是个例外。当鹿苹去寻找他时，却被告知“首领已经叛逃了”。因此她辗转许久，终于在松阳临死之前找到了他。可是两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被碧玉强行遣返，她沿着时光洪流跌跌撞撞，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松阳并不知晓。
“我再也出不去了。”鹿苹夹着虫烟，平静地这样说。
“这是什么意思？”吉田松阳睁大浅绿的眼眸。
“简单来说，在遇见你之前，我的时间仍然是流动的。十八岁的我和二十几岁的我仍然会有分别。但是自从遇见了你，松阳，我的身体还在新陈代谢，但是容貌再也没有改变。”
“而且，我也不能再去往，你死之后的未来。”
“我被困在了你死之前的几百年时光中。在任意一个时间点出现，却再也没能走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困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