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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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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你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吗?”我去看启东哥奶奶的时候,她问我。
我一边给她按摩胳膊,一边说,“没有呀。”
“别瞒我,你这个丫头,心思都写在脸上,奶奶能看出来你有心事。”奶奶身体不如以前了,脑子却一点也不糊涂。
“奶奶,你说,如果有一个人以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过了很多年,她老了,过得也不好,需要人照顾她了,这个时候,你会原谅她吗?”
“丫头,这得分什么事。不过,我活了八十多年,有些事也想明白了,其实这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怨恨是解不开的。人要想活得敞亮,就得心宽,有容人之量。”
我没做声,奶奶拍拍我的手,“丫头,你心眼好,能容人。你又受过苦,受过苦的人更能体谅人。”
我知道奶奶说得有道理,我不是个小气的人,可是让我原谅她,我真的做不到。
婶婶这几天心神不宁的。周末我在卫生间洗衣服,忽然听到婶婶低低地对叔叔说:“我看见王淑娟了。”我一惊,衣服掉进盆里。
“她又想来见小竹?”叔叔说。
婶婶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声点儿,别让小竹听到了。”又说,“老太太在的时候,三令五申跟我们说不让她来看孩子,也跟她说过,小竹是我们白家的骨血,不准她来见孩子,可她还是来,偷偷求我把小竹带出去和她见面。可老太太盯得紧,我也不想多事,就没答应她。小竹小的时候,我们日子不好过,我也动过让她把孩子带走得念头,可是她只是想来看看孩子,并没有带走小竹的意思,她家日子不好过,带孩子过去咋养活。后来我们把小竹带大了,我也不想给她了。这几年她也死心了,再没来过。”原来她来看过我,可是我从不知情。
“那她这回来干什么?”叔叔问。
“他没来,我是在新世界商场外边看见她的,她在那儿当清洁员。她可老多了,老得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她说早些年她男人在工地干活受了伤,干不了重活了,有个闺女,可是腿有毛病,治疗不及时,瘫了。现在那孩子到丰市一个职业学校来上学,她怕没人照顾,就过来陪读。她说想见见小竹,还问我小竹在哪儿上班,我没告诉她。”
婶婶声音又放低了些,“你别告诉小竹,我们好不容易把她带大了,王淑娟现在要是认了她,那就得了现成的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她干活也真会找地方,新世界商场有小沈的门店,你说这要是叫咱未来的女婿知道小竹有这么一个妈,会怎么想。”
叔叔沉默良久,说,“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应该告诉小竹,听听孩子的意思,毕竟,王淑娟是她亲妈。”
“亲妈?她尽亲妈的责任了吗?大哥死了没一年,她就跟那个外地人跑了,她那时候想过自己是小竹的亲妈了吗?她现在过得不好,全是自找的。小竹真要是知道她来了,也未必肯认她。”婶婶声音里带着鄙弃。
我用力地搓洗着衣服,心乱如麻。
徐主任忽然要走,去另一个城市工作。晚上,全事务所的人聚餐为他送行。徐主任不光工作能力强,为人也稳重温和,跟大家关系一直不错。他要走,大伙儿都舍不得他。
吃着饭,有个年轻的女同事哭了,我也忍不住掉了泪。徐主任却笑着,“别搞得这么悲伤,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饭一直吃到很晚,散场之后,徐主任觉得我一个女孩子走那么远的夜路不安全,执意要送我。徐主任是我生活中的贵人,在我人生低谷的时候,帮助我、指点我,我很感激他。坐在车上,我问他:“主任,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他说:“我老家并不在丰市,丰市是我姥姥家。父母年轻的时候,因为忙工作,就把我送到姥姥身边养着。我在丰市长大,大学毕业后本想回父母那边,可是因为恋爱问题和他们闹翻了,又加上多年的隔膜,我干脆就在丰市找了工作,结了婚,在这边定居下来了。后来跟父母关系缓和了一些,但是也不亲近,我平时很少过去看他们。”
我问:“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过去工作呢?”他在这边有了一定的根基,忽然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其实挺麻烦的。
“我父亲病了,很严重,我是独子,必须回去照顾他。我们父子一直不合,可是现在他人老了,当年的锐气全都没了,他变得衰老、唠叨、黏人。以前我不在他们身边,感觉和他们隔阂很大,可现在,我忽然感觉到,和父母,其实没有什么不能逾越的鸿沟。无论怎么样,他们是父母,是给了我们生命的人。”徐主任的这番话让我对他产生了更多的敬重之情。
徐主任走了,我身边少了一个良师益友,短暂的相处中,他教给了我很多。我想,我也应该从他的身上,学习原谅。
沈林峰把我带到新世界商场老板的办公室,老板跟他低语了几句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跟沈林峰两个人,他说:“你真的想好了,要见她。”关于我妈妈的事情,他知道说知道了,后来再没有问过,他知道我不想说,所以就不问。沈林峰这一点挺好的,不多事,但是我找他帮忙的时候,他立刻就答应了。
我有点紧张,心跳有点快,胳膊有些抖。沈林峰看出来了,对我说:“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难,就当是一次寻常见面,要不,你先喝点水。”他帮我倒了一杯水。
温水也不能让我平静下来。
他等我喝完水,对我说:“我让人去叫她了,一会儿她上来我回避一下,有事你打我手机。”
“你别出去,我……”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掌心温热,让我心里踏实了一点儿。
他又陪我坐了一会儿,轻轻拍拍我的手,“你可以的,小竹。别紧张,自然点儿。”
门被轻轻地敲响了,沈林峰去开了门,之后走了出去。
她走了进来,有些诚惶诚恐的,大约忽然被老板叫来,有些害怕。她看到我,愣住了,皮肤粗糙的脸上表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也说不出话来。
后来,她眼泪出来啦,嘴唇哆嗦着,“你……你……小竹!你真的是小竹。”
我点头,只觉得鼻子一阵酸,同时不知所措。
她往前走了走,盯着我看,忽然,她伸开手臂,一下子抱住了我,口中喃喃道:“小竹,我的孩子!”
十七年后,我第一次拥抱了自己的妈妈。此刻,其实什么都不消说,什么都不用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似乎都走远了,我的泪水纵横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