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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悄悄问圣僧[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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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空此夜睡得极不安稳,胸闷气结,心跳如鼓,不时脑海中还闪现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他催眠自己,最难克服的心魔,之前近二十年的修行太一帆风顺,一切渡之,化之即可,这只是佛祖给他的考验。
可他还是异常忐忑。六岁被人贩子卖到山里给人做儿子,又冷又饿,前途未卜的冬夜,也不比今晚的忐忑。
芜仙也睡不着觉。她望着紧闭着的窗子,看见缝隙漏出来的纯洁银辉,心潮澎湃。
“明空?”
她轻轻喊了一声。那个清瘦的背影平躺在地铺上,这个人连睡觉的姿势都是那么规矩。
其实明空并没有睡着,他闭着眼睛微动,想问她可有其他的事情,但还是忍住了。
或许她只是随便叫叫名字。
耳边一次又一次传来她的声音。
“明空,明空……”夜之幽魅,狐火闪动,像在诉说一份诱惑。
深秋入冬的季节,他身上搭着一床薄被,额头隔层却慢慢渗出细汗来。
幸好他背对着她。明空努力控制住自己。
而他心如有乱麻,斩不断理还乱。他的喘息声就在她一次次呼唤里,渐乱了。慢慢地,女声呼唤渐小渐弱,最终没有了,这本是让他松口气的时候,他的心跳声反而响亮起来。
过了许久,没有动静了。她应是熟睡了?
不,没有。明空察觉到什么。
床榻的方向传来了被子掀开的声音,然后窸窸窣窣穿上外衣,趿着绣鞋的声音?
原来她要起夜……
明空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禅房是没有夜壶的。她若出去小解,外面可会遇见旁人?可会被瑟瑟秋风若伤?可会……
明空的想法像疯草一样,瞬间长满,竟听不清她脚步靠近他的方向。
他实在担心不过,怕她出去有什么意外发生,刚欲睁开眼睛。
还好没有睁开。
下一刻,她把温热湿润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
良久的寂静长夜,还好他沉沉地睡去。说来她又不知廉耻地偷偷靠近他,贪图他的气味,想要好好看他英俊的脸庞。
芜仙的手轻轻抚在这张白净斯文神韵庄重的脸庞上,顺着骨骼的轮廓一点点划过眉心,眼眶,鼻尖,拇指摩挲过他的脸庞。
她端详这幅面孔,平淡、冷静、睿智,神情不变如深潭,今日却频频对她心软了。芜仙感觉到了,她痴痴一笑,当今夜是个无比欢愉的夜晚。
突然,明空眼皮动了动,芜仙生怕惊醒了他,立刻悄悄躺到床上去。只见他微微换了个姿势。她安心下来,含笑合上了眼睛。
明空的心跳终于乱了。即便看不见,也感受到她目光的温柔,指尖的小心翼翼,全部都聚焦在他这个普普通通的僧人脸上。
毛孔甚至感受到她指尖缓缓流动的殷血。
明空又回想起被强制压下的回忆,还有这少女一腔孤勇,踮起脚尖倔强地亲吻他的样子。
一个名门贵女……怎么能心悦一个出家人?还是他多想了?另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瞬间,他心里长久以来伫立的广厦坍塌了……
……
一个时辰后,芜仙被喊醒了。
明空考虑之后,仍然放心不下江姑娘,忘了她本来是有仆从同行,自作主张来找他这事实。
芜仙起来,因男女之防,她衣衫整齐睡去,见明空在地上打坐,她迷迷蒙蒙打了个哈欠,还没清醒过来,小声:“明空师父……你该早课了吗?”
明空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道:“还有半个时辰。”
芜仙等待后文,他现在叫醒她,必然有事。果然,明空道:“小僧左右思量,让女施主停留禅房实在不妥,况且寺庙中僧侣众多,行动不便,小僧心境亦如浓云晦暗,不从师训,故而……”
“你让我走?”芜仙素手抓紧了被褥。
她万万没想到,昨晚他还顺着自己的脊背安慰她,伟岸宽厚的肩膀挡在她的身侧,现在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自问自己确实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也在这圣洁佛地做了些冒犯神灵之事,可她不怕下地狱,或者转世畜生、饿鬼,唯愿求此生能和他在一起,如是而已。
看来……是她勉强自私,而明空从身到心,早归佛门了。
明空把头扭开,芜仙把衣物上的褶皱理顺,她说再过半个时辰,寺庙中的旁人就要早起做晨课了,人多口杂,只好趁霜重露寒,他送她离去。
“明空……”
他神色疏淡地回头,天知道这平静如水的眼波之下蕴藏多少波涛汹涌。
芜仙要紧了牙关,眼眶发酸,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提醒她刚刚睡起,衣服穿厚些,芜仙欲接话,他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她身上没什么行囊,二人蹑手蹑脚出去时,却见明空肩上挎着包袱。
二人小心走出慧空寺,芜仙心不在焉,眼睛也没看路,走到一处小径时,一块石板碎裂,尖角翘起最容易绊倒人。
“小心。”
下肘被宽厚的手掌托住,芜仙鼻子酸酸的:“……多谢。”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心底而发关怀,还是佛祖教他的慈悲。
芜仙刻意地把手收了回去。他们才不过几次交际,还都是她生拉硬扯甚至不计身为女子的矜持自重。这最后一次,她想有自己的尊严。
明空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下,继续向前走。芜仙不知他要带自己去何处,如何安置她,她只负气一般,走得十慢,要让他敦促她才肯快走两步,之后又慢下来。
“江姑娘……”
“怎么了?”
“可否走快一些,我送你去了目的地,还要赶回去做晨课。”
“我,我脚疼,走不动。”她抬头。
明空一想,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都是乘车乘轿,腿脚不如他这个做糙活的和尚也是自然。
他面露难为之色。
芜仙见状,不再难为他:“我跟你走快些便是,有没有求你背着我。”
冬日天亮得晚,四下还是漆黑一片,明空无法判断时间,但估摸着时间还够他回慧空寺。
不久,明空带她在一间木屋前停了下来。
“你这是?”
芜仙走过来,心里犯嘀咕,他并没有送她乘船去渡口,再转扬州,而且在山里走着,不过久之她内心的疑惑都被驱散了。
明空推开木门,屋内有一层浅尘,又不像许久无人居住的样子:“这是之前,我与父母同住的院子,皈依佛门后,斩断红尘事,鲜少回来,后西去,便把屋子收拾了出来,偶尔来此闲坐修行。”
“……江姑娘,你且休息在此吧。”他举起右掌刮着佛珠,轻轻闭上了眼睛,而眼前仍显现出江姑娘的笑颜嗔怒,生动,真切。
芜仙开心极了:“当真?”
明空睁开眼,卸下他肩膀上的包袱。原来在夜里,他已经替自己收拾好好了日常用度。
芜仙大为吃惊,事态完全超乎想象。
明空背对着她,找到木屋里的鸡毛掸子清落长板凳和木桌上的积尘,草草把木板床上的稻草清理在地上,又拿笤帚简单把地上的扫了出去。
他正好进来,把笤帚靠在墙边:“你先呆在这,晚些时候,我再过来替你弄干净。”
“你……不是把我放在这里,不再管我了?”
“……那是自然。”他怎么可能把她丢在荒郊野岭?
“你回头再来看我?”
“……是。”
事态扭转得太快,芜仙千千万万没有想到明空居然替她想得这样周全,而且丝毫没有嫌恶她、躲避她的意思。
芜仙心里升起一阵隐隐的甜蜜与温馨。
他才不是个冰冷的和尚,他是个体贴温柔、面慈心善的人。
……
日照明媚,初冬气冷。
慧空寺地处山腰,到冬日天寒湿冷,虽说岁寒也是修行,也不能将人冻坏了身子。慧空寺每日有人拾柴做饭的任务重了些,不仅厨房要用,取暖也要用去一些。
明空一向身子骨硬朗,也穿上了厚袍。慧空寺院中那棵百年老树挺拔伫立,只是枝桠上光秃,仔细看才能瞅见几片苟延残喘的黄叶在北风中瑟瑟发抖,他扫完地之后,仰望这棵树,遒劲有力、在一派死气沉沉里依然拥有着无限的生机与期待。
想着,他嘴角突然抹起一痕笑。
“师兄又参透了什么万物机理?”身后传来突兀的询问声。
明空不动声色地收敛住笑,便收了笤帚往里走:“……没什么。”
那时他说没什么,
只是还不知,看到一处美景便想与她道来描绘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我九点发了??还刷新半天没刷出来??结果,没有改存稿箱时间????
心里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