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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悄悄问圣僧[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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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说起它大,谁人不知金陵自古繁华,秦淮河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闹市街上珠玑罗列,又有重湖叠巘,箫鼓烟霞。
说起它小,金陵的权贵圈子里不过四大家族,门庭后院的事儿几乎是全金陵城的人都能闲拌上两嘴,有如这两日,金陵四大家族之首的江家嫡亲二小姐被退婚了。
这正是江瑶之被退亲的第二天,江俯后院最有话语权的老祖母江老太君也为自己膝下最疼爱的孙女心疼。
初秋时节,桂子飘香。
江府老太君房里燃着息气凝神的檀香,小丫鬟颤颤巍巍地现在江老太君旁边,不敢吭声,老太君右手秉佛珠,大拇指一个一个拨弄珠子,突然啪得一声,她把佛珠拍在了方桌上:“秦家那竖子算什么东西!竟就这样退了我家瑶之的亲事!”
小丫鬟赶紧给老太君斟茶:“老太君息怒,息怒……”
她递了上去:“我家二小姐她才德兼备,貌美如花,是秦公子有眼无珠,退了亲事,不正说明小姐有更好的姑爷等着呢?”
“等着?还等着?”老太君一口茶吐了出来。
小丫鬟惶恐地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了,知错了!”
江家二小姐江瑶之,如今芳龄十九,已经是活脱脱的老姑娘了,她与秦宅的秦质是从小拟的娃娃亲,两个人从小就不对盘,老人常说大了些,熟络了就好了。眼看着江瑶之生得越来越漂亮,金陵城内不少世家公子哥对秦公子又是羡慕又是恨,秦公子应是自我膨胀作祟,不怎么反对这亲事了。
眼看江瑶之十六岁,两家就要给两人办婚礼,结果王公子的父亲病亡,秦质守孝二十七月,大家伙都以为好事多磨,婚事将成,哪知江瑶之又病了。
病得不轻。发热咳嗽,呕吐腹泻,一连月余不见好,还听闻她那如花似玉的脸上起了红疹子,如今连人都见不得。
好在江家财大气粗,终于请名医医好了她的疑难杂症。江老太君大喜,正准备领着小孙女去秦府拜访,重商江家婚姻,轿子还没抬起来,秦府的人却送了退婚帖子过来。
“好个秦家,气煞我也!”老太君一遍又一遍地说,慢慢才把气消下去。
小丫鬟在这一上午竟没舒过一口气来,双手合在腰前,垂眉看地,脑袋里那根弦紧紧绷着,听老太君生气愤恨地呷茶。
末了,老太君揉了揉太阳穴,轻轻扶了一下抹额:“瑶之在房里,还好否?”
……
另一边是江瑶之的闺房。她大病才好,鹅蛋脸瘦了一大圈,面色仍带苍白憔悴,丫鬟刚把衣裳给她换上,鹅黄的衫子好歹看出些活力劲儿来。
侍女映碧扶着二小姐,拨开门帘琉璃流苏,坐到铜镜前:“二小姐,二小姐……”
芜仙这才回过神来,恍恍惚惚看见铜镜里模糊的容颜。
“今日让我打扮,是老太君要带我去秦家说亲吗?”
“不……不是……”映碧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太君怕孙女儿伤心,阖府上下都瞒着退亲的事情直至今日。虽然映碧觉着小姐并不会伤心,也不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要是被人听了去,老太君一生气,逐她出府都是有可能的。
芜仙掩着口鼻轻轻咳了两声。
不是说亲,也无非是熟络门第,认认她未来的婆家人。
“这个簪子好吗?是老太君今年过年赠予小姐的。”
芜仙随口应好。
任由映碧摆弄收拾在她的云鬓脸庞拾掇,她都没有做什么过多的反抗。
过了会儿,到了晌午,听人传话来请二小姐去老太君房里用午饭,映碧派人去回了,又给二小姐带话。
“去吧……”芜仙说。
逃避总不是办法,不妨跟祖母说清楚,大不了胡诌着想承欢膝下,不愿意嫁到他家的话,再讲两句好话,祖母兴许就心疼地应允了。
再一次托生为人,同时前世的记忆没有丝毫断裂,反而益发清晰,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又一次经历为人子女,这次不同的是她是天之骄女,在全家人的掌心里宠着的明珠,衣食无忧,日常用度都是最好的,看似无忧无虑的日子,一眨眼又过了十九年。
十五岁的白如翠已经遇见赤牙了,十九岁的江瑶之还待字闺中,被家里的人操心婚事。
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了,白云苍狗,倏忽之间十九年了。这个时空更和上辈子隔得久远,如果她在上一个时空之中轮回,四宝是不是该比她要高?
金陵城中都说江家二小姐又沉稳安静,说得难听了就是老气横秋,她身上从来没什么小姑娘的气质,说起话来都一板一眼,仿若看破红尘似的。
其实那也只是前几年,这两年芜仙已经很少去想过去的事情了。
及笄之礼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把自己打扮得仿若仙子天人,翘首以盼前来贺喜的宾客,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贺她的成年之礼。
她直觉告诉自己,冥冥之中他们一定会相遇,兴许就在时机上重合,十五岁那一年一定会遇见他。
等桃花开又谢,干枯的花瓣装满了她的木匣子,她还是没有遇见他。
芜仙也想过,会不会容颜有所改变,会不会他的灵魂在别的躯壳之中,会不会他是一只猫一株花,就停驻在自己窗前。
久而久之,芜仙不再那么执着,就这种想法安慰自己。
缘分在来的时候会来,或许他已经在自己身边了。
“小姐,披风要那件红的,还是藕色的?”
芜仙顺了顺闺房里养着的那只猫的毛,忽然想起来有个冬天他说要送给自己的狐裘。
“藕色的。”
……
芜仙早早来了祖母的房里,这时餐桌上还没上菜。江老太君看见大病初愈的孙女,招招手唤她过来:“我的瑶之,怎么来得这么早?”
芜仙去给老太君请安:“一想到病好了,就要立刻来给祖母问好。”
“好好……”江老太君拍了拍孙女娇嫩的手背,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
明明是最好的年纪,旁的闺女们都嫁到夫家,有福气的连孩儿都生了,自己家的孙女也是样样出挑,却不知道红鸾星动是什么时候。
哎……
“祖母叹气什么?孙女的病已经好了呀。”芜仙笑了笑。
仆人一行奉上菜肴,老太君道:“没,没什么。走,去用饭。”
饭桌上,老太君胃口不见好,芜仙也是大病初愈,吃得不多。芜仙给老太君盛了一碗燕窝莲子羹,老太君享受孙女的体贴,不禁又想起这么乖巧懂事的巧人儿,就这么招人嫌弃被退婚了?
“瑶之……”
“孙女在呢。”芜仙又给挖了一小勺桂花糕,自己尝过甜之后,觉得口感正好,又给祖母取了一块。
“哎……秦家退婚了。”老太君深深叹了口气,瞄了两眼孙女表情惊讶错愕,除此之外,还未看到什么别的情绪。
女孩子家脸皮薄,被退婚依然是难免难过伤心,只望她莫又把身体伤心坏了才好。
老太君缓缓说:“一听问你脸上起了红疹子,姓秦的那竖子没两天就请王老爷把亲给退了……”
退……退婚了?
芜仙心里漏了一拍。竟然真的退婚了?
看来那秦质果然是看中她的皮相和面容,带出去脸上有光,一听脸上出了红疹,就立马倒戈。这未免也太容易挑拨?
芜仙压了压心下点点小窃喜,有些失措地看着祖母,张了张嘴巴。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额头,哄着她两声乖。
“也不知道后院哪一个嘴巴漏风的,到外面胡言乱语!这一传十十传百,把我的好孙女传成了金陵城的丑丫头了,要是让我揪出来,必定狠狠地惩罚她!”
芜仙夹了两口菜,若无其事地吃着饭,过了会儿才吧嗒吧嗒地挤出些眼泪来。
“我的瑶之啊,给祖母看看,怎么哭了?”
芜仙勉强地摇头:“没,没有。”
“你……”老太君用手绢抹了抹她的脸蛋,“不哭啊,秦府那小子,你爹爹定会替你出一口恶气!今年秋闱,正是你爹主考,到时……”
“不不,不必了。”
芜仙立马摇头,把眼泪收住。耽误人前程就不好了,听说那秦公子还是个旷世的才子呢。
“祖母,孙女儿只是高兴的。”她顿了顿,“孙女儿早说了不想嫁给他,孙儿不孝顺,说了混话,祖母千万不要责罚。”
也不知道是孙女安慰自己,还是真的这么想。老太君将信将疑。
“祖母,我自小母亲去了,只有爹爹,爹爹又忙于公事和哥哥的仕途,我跟祖母最亲,还未在您膝下尽孝几年,实在舍不得家里,舍不得您,怎么肯嫁出去侍奉别人的爹娘。”
说完,芜仙捂了捂嘴巴。
老太君皱了皱眉毛,被她逗乐:“好你个小丫头,这话也只能在这里说说哄我开心!不肯侍奉公婆?这话说出去,是当真没有人肯娶你了!”
饭用了一会儿,仆人把碗筷撤了下去。芜仙又被老太君牵着说了会儿话。
“瑶之丫头,你跟我讲,当真不难过伤心?”
芜仙努了努嘴:“回祖母的话……孙女自幼与秦家哥哥不亲近。可是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被退了婚,搁在面子上,自然为江家不平,但若真的没有缘分,也不好强求……孙女但听家里的。“
“好孩子……”
“若没有别的事情,那孙女不叨扰祖母了,祖母也好生午后休息。”芜仙给祖母行礼告退。
“好……你也回去歇歇。”
……
芜仙回到院里。芭蕉叶子掩在小窗前,秋风乍起,吹皱了门前一汪小池。
从祖母那里回来,芜仙似脱了一层皮,心力交瘁。她让映碧去打水洗漱,一身倦怠,浑身像被压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她让映碧先出去了。
院中无人,她撑在小池前石块上,清水里映着她清秀的面庞。
这容颜与上辈子没有任何改变,无非是更加成熟妩媚了些,不再似十五岁少女的青涩和羞怯。
倒影清晰。
芜仙抿抿嘴。
差一点……
差一点,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她捂着怦怦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悸动,而眼泪却忽然一下,流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牙牙在下一章出来。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