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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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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中别苑住了些时日,皇后娘娘开始从最初的有些戒备直到现在待怀幽如知己,几个小皇子从收到怀幽带来的礼时便对她颇为友善,大皇子看来却比初见的客气还要礼让三分,不知这是何故。皇上倒是很乐见怀幽的到来,他私下找过怀幽让怀幽转达自己的示弱,不过皇后娘娘始终都是漠然处之。怀幽也不大明白是何故,眼见和皇后关系愈好,似乎是时候该问问了。
斟酌如何婉转探问之际,有人轻扣她门环,她一怔,谁会来呢。哦,想必是叫她过去和皇后娘娘一同进晚膳了,已经到酉时了吗?
她打开门,却在下一刻惊诧不已:“二皇子?”
门外长身玉立,神情霁朗的人,正是苏洛。
“二皇子怎么来了?”她有些疑虑。苏洛没有回答她,他自她身边掠过,到桌前,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在桌上搁下了一个食盒,然后转头看她,眼里的神情有些复杂,不过很快又转为幽邃。
怀幽见他再无动作,走上前来,打开食盒,不禁哑然失笑。
这里头,圆不圆方不方的东西,看来还有些烧焦的颜色,是,什么?怀幽拿起箸,戳了一下,发现有些松软,然后疑问的眼神看向苏洛,苏洛面无表情地抬抬下巴,示意她吃下去。怀幽有些呆怔:这东西,居然能吃。
迟疑着放入口中,淡淡的苦和浓浓的焦糊味在口中散开,怀幽呛了一声,看了苏洛一眼,他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变化,不过身侧紧握的拳透露了他些许的紧张。怀幽着实不好意思吐出来,更不好意思问这是什么,自认倒霉好了。
“好吃吗?”半晌,他开口问,虽是声音冷然但是仍有一丝轻颤。
听起来,他倒也没多几分自信。
“大约不,不大合我口味。”怀幽润色着字句,小心地看着他。她倒不是怕他,她向来是不怕他的,这点早就知道,不过此刻人家特地带着这个极有可能出自他手的东西给她品尝,若她说这东西简直是侮辱了她的味觉,他大概会不好受吧。
苏洛身子微微放松:“这样……让我试试。”然后拿过怀幽手中的箸便要试。怀幽一时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只觉这东西千万不可让他自己吃到,否则——
“二皇子,虽不合我胃口,但倒也是可以吃的,你不许抢。”一时口快,也是习惯了在家中和定珩的拌嘴不讲理,怀幽态度有些强硬。然后她意识到不妥,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
“那你留着吧。”苏洛居然没有发脾气。看来,他还真是长大了。
“二皇子,你为什么送这个,这个,”实在想不出是什么食物,“’美食’给我。”
上天也许会原谅她的善意谎言。
“答谢。”苏洛话很简洁,“你的汤。听说你爱吃荷香枣泥糕,我向御厨学做的。”
怀幽愣住了,然后感动之意逐渐浮上心头。
原来,被人记得好,是这样让人慰藉的事情。
“二皇子有心了。”怀幽由衷道,然后义无反顾干脆利落地强咽下那些完全不能吃的“荷香枣泥糕”。
苏洛唇边有一丝笑意,很快隐去。他微一颔首表示告辞,然后离开。
走出怀幽所在的玉林别苑,苏洛回首,眉心略微一凛,然后抬起左掌,手心有刀的划痕。
看来自己终究没有做食物的天赋。
见她撒谎,撒的如此不高明。
不过,不可否认,她做的汤,很好喝。
“皇后娘娘,究竟,夫妻有多少说不开的话呢。”怀幽问夜瑶,“皇上,真的很有心了。试问历朝历代的皇帝,如他那般专情的,有几人?”
夜瑶略带哀伤的脸浮起丝丝笑意:“那叶大人怎么说。”
“定珩,他又不是皇帝……怀幽不敬!”怀幽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夜瑶微微摇头:“不碍事。我只是说说。千古帝王,不专者比比皆是莫一能外,凭什么女子就要是男子的附属,思至如今,我也是不明白的。”
原来与皇后娘娘心有戚戚焉!怀幽顿觉精神一震,立即从皇上的说客转为皇后的同盟。
“皇后娘娘说的正和我意。男子三妻四妾,女子恪守妇道,算什么歪理!男子为何不恪守夫道!心焉何能分成几半?”怀幽忿忿不平。思及爹娘,虽他们待她如外人,但是怀幽心里还是在意他们的。那时候回娘家,发现妾不得入堂见贵客,而后回去也发现妾地位卑微,怀幽心里也是怜悯的。幸而,定珩不会让她受委屈就是。
见怀幽激动的样子,夜瑶笑笑:“怀幽,有没人说过,你性子很是单纯。”
怀幽一愣:“夫君,似乎说过。”虽是不明说,但是他眼里一副“你很傻”的样子,除非瞎了才看不出来。
夜瑶仰起脸:“我多希望,回到十几年前,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什么都不会变。”她笑,眼角却沁出了泪,“我真的,太累太累了。”
怀幽眼中也不禁生出怜惜之意:“皇后娘娘……”
“别生分了,叫姐姐。忆儿不也这么叫你吗?我听着听着倒也觉得舒坦。”夜瑶叹息一声,“白发沧浪上,全忘是与非。”
怀幽看着皇后,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看来那等小聪明,只够对付些寻常人等,顶多也就戏耍一下宠着自己的定珩。如同皇后这般聪慧而心境绝深的女子,是起不了作用的。
皇后娘娘未至廿五,便已经有这样的心境。一年半之前,她初见皇后,以为她是受尽宠爱的女子,身上的伤感柔弱之气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才发现她柔中带刚,竟是有些固执和蔑视世俗的女子,真真让人意外。
杜牧的《渔父》,与其说白发苍苍的老渔人在闲适垂钓不问世事,别有隐逸洒脱之风,然全诗读来,却让怀幽读到不得不忘却前尘往事的苍茫。
莫非,皇后娘娘心底,住的人,不是皇上?
然而五皇子所言非虚的话,那么这点绝不可能。
皇后娘娘,你心中的爱恨,掩得太深,难道不会太伤吗?
“姐姐!”四皇子见着怀幽的时候,倒也是笑脸盈盈全无拘谨,对着些旁人,还是无多话谈。他手中握着怀幽送的纸鸢:“姐姐做的纸鸢可真是精巧,风不大却可飞得很高,不知怎么办到的?”
怀幽笑笑:“那是我夫君所做,我也不知其中玄机。”
记得那时怎样软磨硬求,定珩都没有告诉她,只说:“若是什么都让你知道了,那为夫可真是一无是处了。”
真是的。怀幽想起定珩,唇边浮起淡淡笑意。
容微过来,先向怀幽行了礼,然后蹲在四皇子面前帮他拭汗:“四皇子你身子还有些虚弱,交给容微来放给你看吧。”
苏执抿着唇,秀气的脸上写着不情愿。
容微眉头一皱:“四皇子要叫奴婢难做,好遣了奴婢是不是?”
苏执小心地探问:“母后真的会让你走?”
容微认真得不掺假,她伸出手帮四皇子理理鬓发:“若容微走了,没有人陪四皇子点孔明灯,没有人陪四皇子在御花园扑蝶,没有人陪四皇子读枯燥的文章书籍,没有人给四皇子做糖酥饼,没有人守在四皇子床榻前昼夜不眠地照顾……”
苏执忍不住开口说:“我给你就是。”然后无奈地把纸鸢递给她。
容微一笑:“谢四皇子了。”
苏执瞥她一眼,闷声不吭地走开了。怀幽笑出声,看着容微:“听五皇子说你拿四皇子很有办法,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容微脸上看不出过多情绪,她淡淡道:“叶夫人过奖。奴婢怎敢逾越自己的本分。只是为了四皇子好,不得不为罢了。”
宫里的人,果然都是见人只说三分话的。怀幽突然仿佛有些明白定珩为何不让她入宫了。
这里的人,见着的几分真,几分假,谁也分不清楚。
你看不见她们的心。
百姓们性子都是外显的,他们活着自己的生活,每日大声吆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是寻常不过的,他们不考虑钩心斗角,不考虑隔墙有耳。
而这些,皇宫里的人,都得学会。
“容微,我见你说话,倒也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孩子。”怀幽莞尔,“为何要入宫?”
容微依然是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平视怀幽:“四皇子曾染重疾,御医束手无策,奴婢家世代行医,颇有名望,便由人举荐,带着药来,四皇子疾病好转后,我便留在了宫中。”
哦?这话,也不见得全真。
或许对别的人说起来,倒也算是可以过得去的说辞。
怀幽没有再说什么,容微行了个礼,快步走向四皇子离开的方向。
怀幽突然婉转轻叹:“香脸轻匀,黛眉巧画宫妆浅。”下一句只敢说在心里,“宫妆虽浅,心迹深。”
过了两日,怀幽发现宫里的人看她都大不同了。
先前来时,虽住别苑,但仍引来诸多非议,都觉她是因为定珩离开而故意进宫,借机引诱与皇后失和的皇上,她心清自清倒也不去理会。现在人人对她都恭敬有礼,眼中的敬意让怀幽大惑不解——她,做了什么?
终于从皇后那里得知答案了。
“怀幽你可真是厉害。”夜瑶眸中露出欣赏,“连我都拿他没办法,甚至……你居然有法子让他给你做东西吃!”
怀幽这才明白她在说二皇子,于是有些无奈地应道:“姐姐,若你是我,定会明白其中滋味了。”
“听人说,洛儿整整十日,日日都去御膳房,做出来东西后就教人品尝,人人不敢言。他倒也不发脾气,日日做下来直到御膳房的厨子都跪着说他做的东西乃世间绝无仅有的佳肴,他才拿去给你。没承想,他对你如此上心。若是别的皇儿我倒也不甚在意,不过如果是洛儿……他性子太像一个人,若要得到,无论是何种心态,用何种手段,都必定要得到,你,一定要谨慎。”说到这里,夜瑶的心突然痛了一下。她有些凄然,想笑,却笑不出声。
她以为,她放下了啊。
怀幽听夜瑶这么一讲,觉得苏洛像是在作弄人,她有些想笑,自己也不过是被他捉弄的对象吧,说什么答谢,原来不过是整完厨子整她,真是可以。若有心,他自己如何不敢吃?
怀幽突然眉心一紧——那么,他作势要吃,自己却拦阻,会不会,是一种试探。
试探什么?试探她能多忍他?
开什么玩笑。他试探这个做什么。怀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夜瑶的口气,完全没把苏洛当孩子,倒像当个心机深沉的大人,这宫中,性子单纯的也许就剩这些孩子了,怀幽着实不敢做那样的猜测。他要得到她?不可能,第一面结下梁子,此后,她也不过就送他一碗汤。皇子们人人都有礼,这也不稀罕啊。皇后娘娘会不会太多虑了。
怀幽听得她话中说,二皇子像一个人,像谁呢。他是皇上和皇后的儿子,不像皇后性格沉静如水,而是一定要得到的争斗的心态,那,便是皇上了。
皇上是那样的人?怀幽看不出来。不过连枕边人都那样说,想必也就是了。
这,会不会是症结所在。
皇后娘娘厌恶了皇上这性子?也不会,都十几年了,若是厌恶,早该厌了。
还是,皇后娘娘根本不是厌恶,而是——被伤害了。
如果说皇后娘娘本来的心上人不是皇上,皇上抢皇后娘娘留在身边,皇后娘娘十余年都未曾快乐过,整日处在忧伤和愁绪之中……
说得通了!
可是,皇后娘娘,真的不爱皇上吗?
每当宫里人提到皇上如何如何,皇后娘娘眼里的关切,难道只是人前的伪装?
怀幽不信,她爱着一个人,所以她了解,那样的眼神,没有爱,办不到。
莫非,皇后娘娘只因放不掉?
怀幽揣测着可能性,发出淡淡的叹息。
入宫后,她越来越不快乐了。若不是皇上皇后之间的结,五皇子眼巴巴等她来调和,若不是她也就真的允诺若两人关系复合她才出宫……也许,会好过一点吧。
定珩,定珩,我很是想念你。
你怎样了?
夜有些凉意,漫天星斗下,定珩坐在帐外,仰望夜空。
“想念怀幽了?”王进礼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出门在外,应当放下儿女私情。你战场上如此骁勇,战场下却儿女情长,真是教人意外。”
定珩微微一笑,手心握着怀幽离别前夜赠他的坠子:“舅舅心中没有牵挂的人?”
“当然有。”王进礼笑笑,看着无尽的夜,“我妻子过世后,我最挂记的,就是怀幽了。”
“记得怀幽曾说,舅舅送给她的莲子冰果可是跑坏了三匹骏马啊。”定珩想起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惹祸荔枝,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很有祸水的天赋。
王进礼也笑了:“那时只是想着莫放坏了,也不知下属还真就牢记着,一定赶着送到了。”
定珩推算了一下日子,嗯,该写第二封家书了。
“怀幽,是不是惦记家里?”夜瑶看怀幽愈发坐卧难安,不禁关切道。
怀幽心里也很是着急:“眨眼已在宫中待有两月余,家中一切不知可好。平日也不得出宫,我是有些急了。”而且,她总觉得,定珩该来家书了。
皇后娘娘好耐性,皇上也好脾气,这样争执,何时到头?
她真的后悔入宫了。
夜瑶温婉地笑着:“那你便出宫去吧。”
怀幽突然一计上心头:“不过皇上曾对我言明,我出宫一定要得到他准许。虽不知何故,但是却得听令。我一臣子妻子身份,又不知皇上起居,冒昧托人找皇上又落人话柄,所以,无计可施。看来,只能这样下去了。”
果不其然,夜瑶沉吟片刻:“你这般不论觐见或是待下去都确实落人口实。我去找皇上。”
太好了。怀幽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只要见着,再加上她的小伎俩,还愁两人不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