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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来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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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珩离开后,怀幽整日在家,触目之处,仿佛都还是他在的时候。
叶老夫人在儿子离开后很快便去了静香庵,礼佛参禅。怀幽发现,平日阿姑很喜欢静静地转着念珠,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她总是有那么多担忧,究竟为了什么。
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似乎,纵是一个母亲,在平和的日子还日日惦念儿子的安危,总觉得不寻常。不过现在,定珩毕竟是上了沙场,哪怕有舅舅在,怀幽心里也很是不安。
偶尔理一下帐目,独自出门走走,看到不平事出手相助,去欧阳家看看念容,回娘家看父母小心翼翼的讨好。
时光,是很容易过去的。怀幽开始想找些事情来做,她拿出自己的嫁妆,开了一间绣坊。门面不大,生意尚好,她一个人打理着,虽然忙碌,倒也是充实。
至少,打发相思,还是有余的。
定珩离家半年,怀幽收到了定珩的书信,信中言明他已经到了巫溪,一切平安,边境暂时没有战事,终有闲暇执笔写信。没有更多的字句。只有一个用极小的油纸包着的东西。怀幽打开,里头是些草木灰。纸内遒劲有力,龙飞凤舞地用小篆写着:一寸相思一寸灰。
怀幽笑了,他还真是……
推窗见月,一轮月缺。心中月圆。
怀幽取来笔墨,写下:月是相思眉,星拟作泪痕。不怕人探问,只恐长夜深。然后搁下笔,来到后||庭,倚在凉亭的座上,对着幽幽泛光的水,轻轻笑了。
某日,叶府还是迎来了不速之客,注定了怀幽,即将走上的路。
“夫人!”小岭冲进绣坊,怀幽正在替客人选布匹,见状对客人歉然一笑,然后转向小岭:“不要急,怎么了。”
小岭把她拉到一边:“有个小毛孩自称五皇子,在叶府上赖着不走,给他银子他还发脾气,一个劲说要见夫人,我实在没法子,只好来找您了。”
怀幽一怔,没有过多犹豫,回身婉言安抚了客人,然后跟小岭回府去了。
“姐姐!”真的是五皇子!看见奔向自己的苏忆,怀幽有些茫然。直到苏忆真的抱住她的腰,仰头看她,“姐姐你可好?忆儿很是想姐姐,姐姐有没有惦记我?”
怀幽笑了,让人退下后蹲下身子,逾距地摸摸他的头:“五皇子,你怎么出宫了?姐姐也惦念你。你父皇母后和各位兄长弟弟可好?”
苏忆一撇嘴:“父皇和母后吵架了。我替母后抱不平,父皇训斥我,我再也不要父皇了。所以我偷偷溜出宫。大哥整日被先生指点,已经在帮父皇处理朝政,三哥个子长高了,不过脾气倒是没变,连丫鬟惜儿打破他心爱的古董他也没发火,四哥越来越闷了,我,我最乖了!六弟没有我听话,不过母后送他的女侍容微倒是把他管的很好。七弟现在说话流畅,走得也很好,虽然前些日子不慎摔了一跤伤了脚,他看起来很聪明,不过没有我聪明就是了。”
听五皇子一口气说上这么多,怀幽想笑但又强忍着,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漏了个人,看来那个孩子,还真是不讨喜的孩子。
苏忆停了一会,接着说:“最奇怪的就是二哥了。二哥,突然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哦?怀幽望着苏忆,想听他说下去。
“二哥,再没有伤害过人。而且,已经开始理睬我们这几个兄弟了。虽然口气和脸色还是冷冰冰的,他的殿中也还是没什么人敢过去,不过倒是好很多了。原来他殿中的吴公公已经回老家颐养天年了,他还给了他不少银子。而这次,我能翻宫墙出来,也全是二哥打点的。”
怀幽闻言,淡淡地笑了。
果然,就说不过是个孩子,只要教了,定会好的。
苏忆问:“姐姐,叶大人呢?”
怀幽心里有些惆怅,她回道:“被你父皇派去巫溪了,芜国的边境之地。”
苏忆认真地点头:“我知道那里,是岱国最频繁进犯之地。父皇一向用人精准,派叶大人过去我相信一定能够解决边境进犯的问题。姐姐不要太担心了。”
怀幽惊诧地看着他,一年半不见,这孩子好像,也有些不同了。才五岁半的孩子,生在帝王家,果然是不一样。
不过单纯的性子倒是没变。
偶尔,也从心所欲一下子吧。“五皇子,你就在叶府住下吧。不过言明,不可长住。”
“我要跟姐姐睡!放心,二哥后日会来接我。”苏忆叫着,怀幽笑了:“好。”
想起定珩说的话,还宛然在耳边,不过看着五皇子,怀幽实在不明白,定珩,究竟担心什么。他是在顾忌二皇子?想来应该是怕自己再受伤害吧。
不过怀幽倒没有这样的顾虑。
定珩,我要食言了。
晚上苏忆却睡不着了,他在黑暗中发出不合年岁的叹息:“姐姐,依你看,母后待父皇如何?”
她不过也就入宫一次,那次……记得心中也是疑惑的。
她沉吟了一下:“我觉得……皇后娘娘待皇上,不及皇上待皇后娘娘来得自然诚恳。”这么说或许不敬,但也是她心中所想。
苏忆不做声了,好半天他开口:“原来,姐姐也跟他们一样,都这么想。”
怀幽问:“莫非,错了?”
苏忆低喃:“母后,是很在意父皇的。从我记事起,她每次被父皇宣见,莫不盛装打扮,神色也较一个人时好上许多。我记得曾问过她为什么那么高兴,像是从来没有见过父皇一般,她回我,女为悦己者容。我后来读《战国策》,方才明白何意。对于母后对父皇的心意,再无怀疑。”
怀幽迟疑了一下:“那,皇后娘娘为什么总是眉带忧愁。”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如自己一般,只恨相聚短,每分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幸福而宁静的吗?
“我,不知。”苏忆大大的眸子闪着泪光,“我从来没见到这样的父皇,他握着母后的肩,说为什么十一年,她都无法爱上他。而母后,没有回答,只是流泪。我顶撞了父皇,说他愚蠢,什么也不知道,父皇原本想打我,然而母后挡在我身前,他便叱责我,叫我滚。”
怀幽把苏忆抱在怀里,这个孩子,真是让人心疼的好孩子。她想起思远,和他们共有的童年。若是有人欺负她,思远也是永远会为她出头。
都是倔强而敏感的孩子啊。
“姐姐,你能入宫小住一阵陪我母后说说话吗。”苏忆突然请求,怀幽有些猝不及防,“她一个人,很寂寞的。现在跟父皇又在气头,我担心她。”
“好。”怀幽没有犹疑。苏忆微微哽咽:“谢过姐姐了。”
怀幽脑中闪过定珩的话。
“怀幽,我不在的日子,不要和宫中任何人往来。无论是谁。”
“记住我说过的话,全部。”
她秀眉微蹙,很快舒展开来。
定珩,也许太多虑了。她,能和宫中人有什么利害冲突呢。她只是他的妻子,那些争斗,本就离她很远。而身为他的妻子,在宫中若是有些靠山,不是对他,更有利吗。定珩如此聪明,怎会不知。
翌日,怀幽在厨房中做了些点心。听五皇子说,皇后很爱吃荷香枣泥糕,这点,倒和自己是一样的。皇上和大皇子整日处理政务,想必劳心劳神,带些清心明目的枸杞菊花茶入宫,二皇子,没人知他喜好,总不好带支箭给他吧?怀幽思忖片刻,开始支起火熬冬瓜荷叶汤,夏季燥热,这汤清火凉肺,以前定珩可是爱喝得紧,只是做着要熬上一宿,现在正好。三皇子爱古董,叶府上有一只玉狮子,小而通透,他大概还能看的上眼。四皇子恐怕应该改改凡事不语的闷性子了,送他一只纸鸢,那纸鸢还是定珩亲手做的,虽是舍不得,不过如果四皇子喜欢倒也值得。带着五皇子去绣坊给他做身合适的便服,也省得他出宫来穿着小公公的便衣,他自己也不自在。六皇子才三岁半,送他一只小鼓再适合不过。七皇子伤了脚,走起路会比较难过,应该给他一双纯棉的鞋子,不知他尺寸,多带些去好了。
怀幽思忖着,忙碌着。一直到日暮时分,她准备停当,叫上五皇子去了绣坊。苏忆很是高兴,怀幽虽然疲累倒也很欣慰。
定珩,不用担心我的。我会照顾好自己。
清晨卯时,五皇子穿着新衣早早爬起,怀幽收拾一下,交待了小岭和静娟几个体己的家仆,和五皇子在叶府外一处凉亭候着。不多时,看见一蓝衣少年由远及近,白皙的面容上没有表情,目光清冷如月,他走近,怀幽顿觉有些面善,还不及细思量,听得五皇子叫:“二哥!”竟然是二皇子!
看着怀幽陌生的眼神,苏洛微微一哂:“叶夫人,一年半不见,忘得似乎有些干净。”
怀幽倾身行礼:“怀幽不敬了。”只怪不过一年半,他似乎更高了些,面貌较之之前还略显稚气张狂的模糊有了清晰的轮廓——他,真不像个九岁半的孩子。
不过听他话里,对自己也是客气,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他盯着怀幽看了半天,笑意渐浓,苏忆像吓着似的看着他平素冰冷的二哥,一时摸不着头脑。怀幽偏开脸,不看他的目光。她不懂,他这样看她做什么。
“还有三年半。”他突然说出这么句让人困惑的话。怀幽看他,大惑不解。
看出她的疑问,他没有回答,轻抚上苏忆的头,不知为何,苏忆却打了个寒噤,二哥身上,那种冷意似乎还是没什么变化。
“五弟,回吧。”他温和地说。苏忆乖乖点头,拉着怀幽的手:“姐姐,走吧。”
不知为何,怀幽有一刻的迟疑,仿佛这一步,会走向定珩所担忧的事情。
定珩在担忧什么。她心里也是茫然的,只是这刻的预感,太过强烈,让她有些无措。
苏忆睁着大而明净的眼看着怀幽,怀幽轻颔首:“嗯。”
应该,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