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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 含光混世贵无名 ...

  •   因为麓麒的一声娘,白琊被船家和船家在码头上遇到的酒友们叫了一路的“夫人”。

      但麓麒确实可爱,白琊丝毫不恼,她甚至为麓麒考虑,麓麒以后想起来自己曾经是晋王世子,反而会一辈子不开心,于是每天偷偷用仙力一点点抹杀混淆了麓麒关于晋王的记忆。麓麒管白琊叫娘,又听别人说斐真和麓麒是夫妻,自己是斐真的儿子,便渐渐管斐真叫“爹爹”。斐真先是诧异,可抬头看见白琊正开心得意的看着自己和麓麒笑,也答应了下来。

      转眼水路走完了,三人离船上岸。还没到南疆,但周围的风土人情已经和中原迥异。第一天晚上三人便住在驿站里,当时正好有一批南疆草药商人在那里歇脚,客房快满了,店家想也没想便给了这“一家人”一间只有一张大床的小屋子。麓麒在船上一直闷着,在驿站看草药商人带了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小姑娘,便开开心心跑去和她玩。出去的时候还开开心心,回来之后麓麒却哭丧着脸。

      “怎么啦?”斐真一边问一边打水给麓麒洗脸。

      “恋姒笑话我。她说我不会爬树,虫子都认不全,还害怕虫子,真没用。”

      白琊尝试着像斐真那样安慰麓麒:“没事,娘也不会爬树,不会认虫子。不过,明天麓麒练练就会了。”

      斐真在一旁差点笑出声。

      但麓麒深以为然,认真地点点头,接着说:“娘,恋姒还说我说谎。我告诉她,我和爹一起睡,娘自己睡。她说不可能。她的爹娘都是一起睡的,有时候她爹娘为了一起睡,还要把她赶出去。她还说天底下的爹娘都是这样的。爹,为什么恋姒这么说呀?你和娘为什么不一起睡?”

      斐真的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麓麒乖啊,别听恋姒小姐姐乱说……”

      “恋姒不是乱说的!她还带我进去了驿站老板和老板娘的卧房,他们的卧房就只有一张床!他们是一起睡的!恋姒还说,要是爹和娘不一起睡觉,就不可能有我……”

      斐真雷得外焦里嫩,心说早知道南疆民俗豪放,但真没想到六七岁的女孩子就已经懂这么多了。

      “……我刚开始不信,就去问老板还有别的叔叔,他们都说是这样的。恋姒的叔叔还给我看了怎么睡觉生娃娃的画……“

      斐真当场吐血断气,心说这种民风,中原的皇帝管起来是够费劲的。正想怎么糊弄过去这个小宝贝,却看见旁边的大宝贝白琊竟然用同样困惑且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几乎是在说:啊?夫妻要一起睡的呀?那张画我能看看吗?

      斐真心说再让这小祖宗说下去,真不知道还能带出什么话来,遂从脸盆里拎出毛巾,啪的一声糊住麓麒的脸:“麓麒乖,先洗把脸,明天我教你爬树,认虫子……”

      可是洗完了脸,麓麒对爹娘要不要一起睡觉的兴趣还是比爬树更大,他继续追问着道:“爹娘之前为什么不一起睡觉呀?”

      白琊捏了捏麓麒委屈的小包子脸,安慰他道:“之前是因为在船上。现在上了岸,娘今天晚上和爹还有麓麒一起睡。”说完冲着斐真一脸得意地挑挑眉毛:你看我这个借口编的好不好?

      斐真后悔走之前没从王府的药房里顺出来几颗护心丹。

      白琊现在回想自己当年的天真无知就想笑。那天晚上,“一家三口”一排躺在床上。麓麒和恋姒疯跑了一晚上,躺在白琊和麓麒中间,一沾枕头便睡着了。斐真先是侧躺着哄着麓麒,等麓麒睡着便背对着白琊和麓麒,假装睡着了,可是白琊却听了整整半夜的默祷和忏悔:

      “白琊仙尊在上,我怎么能对白琊姑娘有这种想法!简直是枉读了圣贤书!白琊仙尊在上,我真是猪狗不如……不要想了啊啊啊……………”

      你到底在想什么呀!别念叨了!白琊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百个念经的唐僧,烦到想一脚把斐真踢到山谷里喂毒虫。

      “先生到底在想什么?既然一想就是罪大恶极,先生为什么还在想?”终于,白琊忍无可忍。

      头脑里嗡嗡响的默祷声戛然而止。斐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房间里、心里忽然寂静得令人心慌。旁边山谷里野兽夜间的嚎叫清晰可闻。

      斐真终于开口:“白琊,如果我对于你有非分之想,你会原谅我吗?”

      “什么非分之想?”

      “情。”斐真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至死不渝的恩爱欢好之情。”

      斐真惴惴不安地等着白琊的回答。

      许久,白琊才带着点困惑反问道:“为什么这是非分之想?又不是逆天弑神……就为这个你都能聒噪一夜?”

      斐真愣了片刻,然后释然说道:“也对啊——谢谢你,白琊。”

      白琊难得清净如释重负:“不用谢,你安静睡吧……”

      接下来默祷声便不再响起。实际上,从那之后,白琊便在没有听见斐真的默祷——直到斐真在弥留之际,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白琊才再次听见斐真的默祷。

      当时太傻啦。白琊想起来就忍不住笑话自己,斐真从那时开始,就已经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可是斐真从来没有说破。但白琊也渐渐感觉到,或许是因为自己莽撞疏漏,或许是因为斐真的心细如发,斐真对她的了解,比她预想的更多。

      后来他们到了南疆安顿下来,白琊又追问起“恩爱欢好之情”是什么滋味。一路游历加上斐真的讲解,当时的她对凡间已经知道很多了,甚至学会了见怪不怪,却唯独很想尝尝所谓情的味道,而且她知道,这味道她是只想和斐真尝的。

      “可能会难受的。或者你以后会觉得后悔,不值得。你真想这么做?”

      白琊点点头,眼睛里灿烂的光仿佛融进了日月之辉。她任由斐真轻柔地吻着她,任由两人的衣衫渐次滑落,任由斐真探索她的身体。

      所有的感受都强烈而陌生。南疆浓郁的水汽和映照满窗的绿意让身体交融的触感更黏腻深刻。白琊只觉得有些无名的恐惧,可并没有觉得难受。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是斐真吧。

      当斐真从她身体里退出来时,白琊满心迷醉却犹自迷惘不解,斐真一边吻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一边轻声对她说:“白琊,这就是情的滋味。很多凡人,包括我,会为了情心甘情愿去死。”

      “为什么?”

      “因为凡人很脆弱,很渺小。因此,凡人这一生不管做什么,报应回自己身上的后果无论如何也只能是脆弱渺小的。所以有些人宁可不计后果,索性做一些让他们到死都不后悔的事情。今天做的一切,我不后悔——为情从不后悔。”斐真悠长缠绵地吻了吻白琊,看着白琊依然有些懵懂的眼神,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凡人才这样。”

      现在想来,要不是斐真已经意识到白琊的身份,已经预见到他对白琊的情不会有任何好结果,他怎么会这么说?这是斐真的一语成谶。

      再后来,又过了很多年,白琊终于不是当年那个躺在斐真怀里既兴奋又不解的小姑娘了。她是白琊,高高在上,威严冷陌,在仙界里独当一面,深受灵王信任。所有的神仙都说,即便是在能被称为“仙尊”的几个神仙里,只有白琊是道心最深,最能看破凡尘的。

      很少有人知道,她看破凡尘是因为曾经有一个脆弱短命的凡人教会了她什么是情,什么是凡心,让她一一亲历过了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恩爱别离、所欲不得的人生八苦。

      仙界是仙界,此时此地,只要回到了凡间,她就是斐真的未亡人。遇见了斐真,和他有过夫妻之情,尽管此后发生的事如此苦涩,白琊也从未后悔过。

      白琊抚今追昔,不知不觉已经和季则来到了山城里。人声鼎沸,渐渐冲淡了白琊的愁思。现在,白琊需要看管好第一次下凡看什么都新鲜的季则。

      作为一个称职的侍卫,季则让白琊仍然坐在马上,自己下地为白琊牵马。但是,他抑制不住地左顾右盼,无比新鲜,无比兴奋。白琊觉得,如果给季则一根尾巴,他那尾巴能摇得把他牵的两匹马给抽死。当年第一次游历人间时什么都不懂,现在却在担心手下缺少在人间的经验,白琊十分感慨。

      正如他们刚来到这里时感受到的那样,城里不仅有很浓重的人的气息,还隐约有妖的气息。只是散发出气息的妖显然善于伪装,藏在人堆里,不知道是哪一个。

      很快,季则注意到一个刚刚从酒楼里吃得酒足饭饱的贵公子。季则没有感到任何不寻常的气息,但这个人就是让他很介意:金累丝嵌宝攒珠冠束着玄赤的头发,大红福寿百蝶缫丝袍,墨色小团花缎面朝靴,面如春花含露,眼如碧水摇光。走路一步三晃荡,再加上黛青底镶白玉带束着腰,水蛇腰蜜桃臀的曲线看得特别清楚。

      “这是妖吗?”季则使用仙力,暗暗问白琊。

      “还不能确定,先别引起他注意,再看看。”白琊同样使用仙力给季则支招。

      可惜白琊说晚了。就在季则盯着那贵公子看的时候,两人不偏不倚正好对视上。疑似是妖的贵公子当即虎躯一震,打了个大大的饱嗝。这个饱嗝来得迅猛且突然,把几十步之外的季则都吓了一跳。

      接着,那贵公子的目光便黏上了季则:头上一块青色镶边的皂方巾,盖住了蓝中带紫的头发,外面又有一顶湘竹斗笠,把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藏蓝府绸征袍,青色行缠束着裤子口,底下一双半旧的皂靴,腰间配着一把大横刀并一把短障刀。马鞍后面还放着一大一小两包行李,看样子像是个小吏。贵公子反复端详了季则好几遍,又仔细品了品季则龙行虎步的身法,我的天哪,这郎君不简单!

      贵公子转眼一看,他牵着的马上坐着一位小娘子:胭脂色上襦,浅艾色留仙裙,外面披着一件墨色避风大衫。风一吹,衫裙飞起,微微露出底下的银朱色丝履。头戴帷帽,四边的垂络也是墨色,几乎能遮住扶着马鞍的手。斜坐在马鞍上的身姿稳稳当当,只有垂络随着马步摇晃。翩然宛然的举止,惊鸿、游龙做比亦不能道尽其妙。

      这小娘子莫不是那郎君的娘子?嗯……有意思!

      季则听了白琊的话,正想转过脸假装没看见贵公子。却不料贵公子已经径直向白琊和季则走过来。

      “这位郎君生得好仪表,啊呀呀,真是气度不凡哪!”贵公子一上来就嬉皮笑脸地拉住了季则的手,“在下略通周易八卦奇门遁甲之术,看郎君的形貌,最近当有桃花运哪!已经有娇妻在侧,诶哟,可喜可贺呀……”

      季则一头雾水。啥情况?

      这时候贵公子忽然转向了白琊:“小娘子,你相公有桃花运,你要是在意,不如和郎君一起到寒舍一叙?“

      这下子季则恍然大悟。仙界里仰慕白琊美貌的就不少,甚至还有出言甚至动手骚扰的。看来凡间也有这样不识天高地厚的。

      这个好办,虽然好几十年没有这么作死的了,但流程季则还熟悉着呢:一警告,二阻拦,三揍,四往死里揍。根据经验,季则开始执行到第三步的时候,事件百分之百会以登徒子道歉而结束。

      “我只是夫人的侍卫。我有没有桃花运,和夫人不相干。这位公子不要关心太过。”说着杀气腾腾的眼神便逼向贵公子。第一步警告完成。

      “可是你自己的桃花运,你得关心一下嘛。小娘子啊,你给这位郎君放个假。我和他萍水相逢,一眼就能看出他有桃花运,说明我和这位郎君有奇缘哪!小娘子是行经此处吧,寒舍也有几间体面的房间,您带着这位郎君在我那里歇脚,比在外面住店清净。”贵公子不依不饶,除了一手拉住季则的袖子,另一只手还拉住了白琊的缰绳,同时还咽了咽口水。

      这家伙当着自己的面冲着白琊咽口水,季则感到自己的武力值受到了挑战和侮辱。

      警告已经失败。开始第二步。

      季则一把将白琊的缰绳从贵公子手里夺出:“没这个必要。”接着把贵公子推得连退了好几步。第二步阻拦完成。

      贵公子一边退一边眼闪贼光。看来要做好第三步的准备。季则的手按上了刀柄。

      然而贵公子明明已经站稳,却突然倒在了地上,满口叫到:“这位郎君,你推得太狠了吧!诶呦,我的腰啊!疼!诶呦——疼死我了——这位郎君,你得给我个交待呀——”

      贵公子躺在闹市的街面上一嚷嚷,顿时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上来一大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对着圈里的白琊、季则和贵公子指指点点,一看两个俊后生一个威武干练,一个风流华贵,更加兴奋。

      “张七姐,这是咋回事你看见了吗?你觉得这是两口子吵架,还是私奔被捉了呀?”

      “没,吴小三娘。”

      “谢妹子,快扶着齐奶奶过来!快看这边两口子吵架啦!”

      “汪姨你几个边上挪挪,后面的看不见了都!”

      大街上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熟悉的流程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转折,季则整个人都是蒙圈的。

      “仙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季则暗中问白琊。

      “你听说过‘碰瓷’吗?我不想惊动凡间的官府,私了吧。”

      “‘碰瓷’?‘私了’?……这都是什么?”

      “总之你给钱就行。用仙术变出来点。”

      “钱?凡间的钱应该长什么样?仙尊你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吧?”

      “……”

      白琊心说,季则第一次来凡间,能有这个水平的反应和人间常识,已经非常难得了。她翻身下马,手探进衣袖,转眼变出来几枚金锞子,递到碰瓷公子面前:“这位公子,我的手下出手鲁莽,冒犯了公子,还请见谅。”

      碰瓷公子接了金子,又抬头看了看白琊隐在垂络后面的脸庞——季则这个时候简直要气疯了:白琊容止绝美,就连他还是个闹别扭的小孩时,见了白琊都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第一次看见白琊的人,有顶礼膜拜的、有手舞足蹈的、有自惭形秽的,这些他都见过,可像这位碰瓷公子一样,先是下巴掉下来,再是口水滴下来的,可真是猥琐得独步古今啊!

      更可气的是,碰瓷公子接了金子,反而叫唤得更起劲了:“多谢小娘子——诶呀,疼死我了——疼啊——”

      不过白琊却淡然自若地笑了:“这位公子,那你说该怎么办?”

      “你们送我回家……我走不了了……”碰瓷公子一边诶呦一边说。

      白琊心中暗想,这可真是有意思,头回看见老鼠让猫送它回家的,于是一挥手对季则说道:“让这位公子坐你的马,我们送他回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5 含光混世贵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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