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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梦中了了醉中醒 ...

  •   “让灵命仙尊现在来觐见?”玄冶笑道,“只怕仙尊现在还大醉不醒呢。”

      玄冶一边说一边端着茶,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立在灵王身边,把茶奉给灵王。

      “刚开宴的时候,臣也去了。一群仙人围着灵命仙尊给他敬酒,好不热闹呀。哪像臣……平时和臣交好的仙人不多,在酒宴上不过是一个人坐着发愣罢了。”

      灵王听了,点点头,一边喝着玄冶端来的茶,一边干笑了几声:“蓝染平时常常为孤处理各种杂事,看来,这些事情做得很得人心。”

      “正是如此。灵命仙尊做事妥帖沉稳,众位仙人们平时有些什么私事,也爱和他商量。”玄冶看灵王正在出神,眼珠一转,顿了顿,又小心翼翼说道:“——对了,臣斗胆问陛下,陛下不会怪臣这次办事不力吧?”

      灵王脸色微变,把茶喝完便斜眼看着玄冶。感到气氛有些不对,玄冶低下头,紧张地用手指绕着裙边朱红色的丝绦。

      然而,灵王只是放下茶盏,似是闲聊一般,问道:“玄冶,你是怎么知道白琊要去那孤岛的?”

      “是那个小侍卫。他以前在臣的宫里待过。所以有些事情会对臣说。他发觉白琊一直惦念着虹玉。上次白琊从凡间接麓麒童子回仙界的时候,似乎感到了虹玉的气息,就带着那个侍卫私自下界去寻找虹玉。后来,他发现虹玉果然活着,而且白琊还要带着虹玉一起到那座孤岛。臣觉得这里面必有阴谋,不敢不报与陛下知道。”

      “嗯。爱妃向来聪明。”灵王点点头,“但爱妃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孤岛事关孤的安危,仙界纲纪呢?孤从来没有对你说过那里面封印了什么吧?难道孤封印的东西都这么重要?”

      “臣该死…”玄冶立刻跪下。“臣不敢隐瞒。是灵命仙尊蓝染……大概半年前,他也曾经私自下界,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那座孤岛。那次下界,正好让臣撞上,臣问他做什么去了。他说,是到凡间找酒喝。臣想着,仙尊爱喝酒。下界喝点酒又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说出去听着不甚雅,所以仙尊才避着人的。接着,仙尊又在陛下这里喝得大醉数月,臣也没再留心。但后来臣才知道,灵命仙尊去的第一个岛,原来是陛下封印的。而这个岛也正是白琊和虹玉要去的。连灵命仙尊都放心不下,要去专门查看的岛屿,一定十分重要。虹玉乃是叛臣,她和白琊去这样的岛上,必然所图甚大。”

      蓝染?蓝染去过封印苍纯的岛?

      “现在,马上叫蓝染过来!”灵王大喝。

      “是!”玄冶收拾好茶碗,准备出去传话。

      玄冶没走几步,灵王冷冷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玄冶,你留下。哪里也不许去。传话这种事情,孤的侍卫们也会做。”

      玄冶暗暗深吸一口气,灵王果然连她也怀疑,所以不放她出门。

      玄冶转过身,又对灵王略低了一低头:“我去告诉侍卫们。“说着,只走到大殿门口,招手叫侍卫们过来:”灵王请蓝染仙尊。你们快给仙尊醒了酒,让他快来。“

      那侍卫答应了。玄冶又叫了另一个侍卫,让他把用过的茶杯端走。玄冶又关上大殿的门。对着灵王露出一个安心的笑:“陛下不怪罪臣无能就好。这次真的把臣吓坏了。说起来,臣可是一直没能好好陪着陛下说说话了。“

      然而,在侍卫去找蓝染的时候,蓝染已经不在仙界了。

      极北的孤岛上,此刻弥漫着尸体烧焦的糊味和腥臭味。狐狸妘薰从季则的身体下钻出来,昏头昏脑地吐出嘴里的一口血。季则拼死在寒云杀阵里护住了妘薰;一息尚存的妘薰用尽全力,在灵王放出无间业火之后,用妖术护住了季则。妘薰觉得外面的火光没了,才终于收了妖术,从季则身子底下爬出来。

      “季则郎君……”妘薰瘸着腿,蹭到季则脸边上,用狐狸鼻子拱了拱季则的头,又轻轻舔着季则满脸的血迹。季则被妘薰舔脸的时候,眉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妘薰凑近了仔细看,却连季则的呼吸也感觉不到。

      “季则郎君,别吓唬我……季则……”两行泪水顺着妘薰的狐狸脸滑下来。

      对了,随身带着小娘子给的那一颗还魂丹呢!

      虽然布幻术阵的时候用狐形更方便,但现在照顾季则郎君还是用人形更好。妘薰化回人形,从怀里取出丹药,放进季则嘴里。季则已经不会吞咽了,妘薰便嘴对着嘴,用舌头把丹药送下去。季则唇舌冰冷。但妘薰清楚看见,把丹药推到季则喉咙深处之后,过了一会儿,季则的确有一个吞咽的动作。

      妘薰又惊又喜,连叫了好几声“季则郎君”,可季则却又没有反应了。妘薰有点慌,但很快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可能还魂丹起效要有段时间。

      只是还魂丹还没有起效,妘薰自己先浑身一阵剧痛,失去平衡。抬眼再看时,两只手又变成了毛爪子。妘薰心里咯噔一声:糟糕,先是透支体力布下幻术阵,再是受伤之后还作死动用妖术对抗灵王的无间业火,两下里一折腾,确实挺伤修行的。看来有那么一段时间不能再化人形,甚至不能动用妖术了。可万一这个时候季则郎君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小娘子!卿卿!你们在哪?”妘薰想喊,可此时喊出来的都是嗷嗷咿咿的狐狸叫。

      妘薰悲鸣一声,把狐狸头放在季则身上。现在可怎么办啊?如果季则郎君真的死了可怎么办啊?

      妘薰正担心着,天空中闪出一道极亮的光,照在岛上。妘薰一边本能的原地趴住不动装死,一边盯着那光亮看。光亮消失,妘薰大吃一惊,来人竟然是数月前和他打赌喝酒,还给了他那块孤岛上的石头的地仙,只是这次他竟然头戴远游冠,穿了一身形制和灵王所穿的类似,只是颜色为深蓝的长袍。

      他到底是什么人?能作如此装束,绝对不是什么地仙吧?

      蓝染降临在孤岛上,忽然想到他和苍纯初遇时也是满地的尸体,满天的黑烟。

      顺着崩玉灵力的翕动,蓝染走到小虹和白琊身边。小虹倒在地上,可手上还保留着护住白琊的姿势。以白琊胸口为中心,地面上有一个形状规整的圆圈。圆圈外面皆是焦土,圈里面纤尘不起。没有了白琊的神识压制,崩玉释放出了它应有的灵力,方圆几步之内,连灵王的无间业火也烧不过来。

      蓝染念动咒决,白琊的胸口放出一片艳紫色的强光。紫黑色的崩玉从光芒中升腾而出。光芒淡去,白琊的胸口却完好无损。

      把崩玉拿在手里,蓝染头脑中一直纷乱如满地飘蓬的思绪聚拢归一。难怪之前脑海中一直涌动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原来是这样。

      这么多年醉生梦死,曲意逢迎,他不仅仅是要自保,更要救出苍纯。

      第一步当然是韬光养晦,让灵王放松警惕,同时找到封印苍纯的地点。他花了几乎一劫的时间,终于查到了。

      在白琊和虹玉化育之后,蓝染表面上顺着灵王的意思,恨不得随时随地找个理由处死虹玉,但实际上却暗自对虹玉留着一颗恼恨也不是,可怜也不是的心。

      白琊小时候虽然和虹玉一起淘气,可自从封为朽木宫主神之后,就性格大变,一心向道,修行和声望如日之升如月之恒,虹玉的修行虽然比不上白琊,却也越发出挑。灵王因此忌惮朽木宫,蓝染正好就坡下驴,给虹玉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顺便以此激怒白琊,说不定白琊为了护住虹玉,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是灵王竟然狠辣到打算借着私闯虚夜宫的由头处死虹玉,还是出乎蓝染的意料。

      白琊当时虽然资历浅,年纪轻,却聪明地用了苦肉计,自己去击碎虹玉的仙元,对仙界假称虹玉已经魂飞魄散,实则是让她流浪凡间。白琊足够隐忍,整件事做得滴水不漏,灵王也挑不出她半点错来,只能暂时放过朽木宫。既然如此,蓝染也没有必要刻意继续生事。他一直留心着朽木宫,很快查出来虹玉没死,甚至查出虹玉藏在哪里。但是他隐瞒而不发,等待着什么时候再以此为引子,闹出一些事端来。

      而朽木宫虽然表面上对蓝染在没有一句怨言,但白琊心里是明白的,常常私下告诫手下要警惕蓝染,所以蓝染去朽木宫的时候,才会觉得气氛诡异而冷淡。

      蓝染一直冷眼旁观着一切,知道虹玉无法长久在凡间待下去。可巧妘薰打算救人救到底,想办法找到白琊求助。而白琊因为伤了小虹,已经日夜后悔不安,煎熬了好几百年,而且这时候的白琊已经今非昔比,总算有些根基、在灵王面前说话能有些分量了。依着她和苍纯一路的性子,即便知道灵王不容,想要救谁还是会去救的。

      那么,让白琊去救虹玉,这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蓝染抢在白琊找到妘薰之前,自己先假称是云游的地仙,趁着和妘薰打赌喝酒的时候,把封印苍纯的孤岛的信息告诉了他。

      封印苍纯的岛屿上自然有苍纯的气息。虹玉是望月池化育,苍纯是在天河化育,而望月池是天河改道后留下的湖泊。苍纯、虹玉都相当于从天河之水中化育。因此苍纯和虹玉气息相通。有苍纯气息的地方,必然适合虹玉疗伤。白琊计划给虹玉疗伤的时候,不可能一点不和妘薰商量,选疗伤地,封印苍纯的孤岛一定是首选。白琊虽然不知道苍纯,但不会看不出那个岛适合虹玉养伤。只要白琊知道了这个岛,就一定会带着虹玉去。而且妘薰“无意中知道”的岛屿,也不会让白琊太多疑心。

      接下来就是等着白琊下界去找小虹,然后把崩玉也扔下界。崩玉是灵物,会自己找到白琊,不着痕迹地附在白琊身上。除了蓝染,没人能察觉崩玉附在白琊身上。

      接下来就是赌了。蓝染会找机会,让白琊在岛上的时候,所有的仙人都不能出仙界,然后赌玄冶一定会报告灵王,赌灵王一定会亲自到岛上平叛,而玄冶一定会挑动白琊和灵王对峙。最重要也是把握最大的一赌,就是赌白琊即便一向顺从灵王,但为了虹玉绝不会退缩,灵王所有的狠招,她都会一个人扛下来。

      这时候,白琊身上的崩玉,会趁机吸走灵王释放出的法咒和灵力。

      只是,这个计划因为灵王的猜忌出了一个很大的意外:他被灵王召去王廷,赐了酒。

      蓝染意识到灵王对自己已经产生戒心,酒肯定有问题,但当时如果他表现得太聪明,灵王必然会对他严加看管,到时候别说把崩玉扔到凡间,就算掉根头发,灵王也要派人跟着,把地上的头发捡起来检查一番。只不过判断下来,这酒大概不会要了他的命,只会让他中毒或者失忆。蓝染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当场把灵王的毒酒喝得一滴不剩,一边喝一边告诉自己,一定要醒来,一定要想起苍纯,一定要想起这些年为了救出苍纯做的所有准备。

      多年后,当夜深人静蓝染抱着熟睡的苍纯回忆往事时,都想不起来当时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把握,把那一坛子足够让他失心疯的毒酒一杯一杯全喝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但他确实是醒过来了。经劫不散的执念,已经刻在骨子里。虽然显意识已经忘记之前的计划,甚至差点忘记自己是谁。可是潜意识却按照之前的计划,推动着他去打听白琊的行踪,向灵王提议设宴让所有的仙人大醉三天,然后再把崩玉随手甩了出去。

      只不过因为蓝染当时还没彻底想起来为什么要扔崩玉,所以扔的不甚好,并没有不着痕迹,崩玉带着太虚湖底的淤泥砸到白琊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在场所有的人都以为白琊被陨石砸了。然而不巧不成书,这个意外当时被妘薰归结为上天开眼,被白琊和季则归结为妘薰淘气使坏。

      赌上经劫累月的韬光养晦和对所有人的了解,蓝染这次险而又险地赌赢了。

      从白琊身上取出崩玉,蓝染念动第二个咒决,崩玉通身放出紫色的火焰。崩玉缓缓飘浮上升,紫色的火焰越收越小,最后化成一道细细的光柱,刺向海岛中央的一座石丘。

      周围海水如沸,大海深处传来仿佛千军万马一同擂起战鼓、咆哮喊杀似的呼啸声。石丘上的石头一块接着一块地化为齑粉。整个海岛在滔天的海浪中间震动起来。石丘化为灰尘后,地面上出现了一条长约百步,宽约丈余的裂缝。裂缝中央,是一口铁锁缠绕的石棺。蓝染继续念动咒决,数条铁索像活物一般,扭动着把石棺拉升到地面。接着地裂砰然闭合,石棺重新落在平地上。地动止息,周围涨起的海浪渐渐退去。崩玉恢复成一块普通的玉佩的模样,重新落在蓝染手里。

      崩玉把吸收来的灵王的灵力化成了解除封印的法术。苍纯的封印,解开了。

      蓝染奔过去,推开石棺的棺盖。

      苍纯依然一身素白,静静躺在冰冷的石棺中。经劫的岁月没有改变他分毫。阳光穿过云层和黑烟,照在苍纯的脸上,苍纯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那情形和他第一次主动去找苍纯,看见苍纯在游廊下看书时一样:苍纯安静地垂着眼睛,睫毛的阴影在眼下勾出一道模糊的曲线。

      “苍纯,你醒醒。”蓝染轻轻唤着苍纯的名字。伸手触碰,苍纯的肌肤冰冷僵硬,在阳光下显出半透明的光泽。整个人就像是玉石雕刻出来的人形,没有一丝生机。

      在封印里困了一劫还多,果然哪怕是苍纯也会被封印中的法咒消耗尽仙元,只剩下一个驱壳,再也无法唤醒吗?

      蓝染握住苍纯的手,命令道:“给我醒过来。苍纯你给我醒过来!”

      蓝染看得出,阳光下,苍纯的肌肤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透明。过不了多久,就连这个驱壳也会不复存在。蓝染自从到了仙界以来,第一次惊恐到无法思考,他除了紧紧握住苍纯的手,什么都做不了。怎么会这样?他还是来的太晚了。

      这时候,他的指尖触到了苍纯手里握着的什么东西:很小,很硬。

      蓝染翻开苍纯的手。竟然是他藏在簪头里的那块苍色玉石。那么,苍纯头上的簪子里面,放的又是什么?

      蓝染从苍纯头上拔下发簪,打开簪头。簪头里面的凹孔中发出淡青色的微光,一团仿佛是水银滴的仙元从凹孔中滚落,融进了苍纯正在变得透明的身体中。几乎是一瞬间,苍纯的胸口开始轻微地起伏。皮肤也有了生气。

      苍纯竟然在簪子里藏了自己的一部分仙元?灵王觉得封印会一了百了,自然不会搜查苍纯的簪子。那铜簪的料子原是修理一块上古仙盾时剩出来的,自然能阻挡法咒,经历万劫护住放在里面的仙元。可苍纯怎么就确定,封印有解开的那一天,而解开封印的时候,会有人替他打开簪子呢?除了他,谁还能从苍纯手里的一小块玉石想到要看看簪子?

      蓝染正想着。苍纯长叹一声,睁开了眼睛。两人彼此相望,依然都是了然默契的眼神,就好像他们上次相见并不是一劫之前,而仅仅是昨天。

      “果然你来了。已经过去万劫了?”苍纯问道。

      这哪怕是天塌地陷也一派平静的口气,果然是苍纯。蓝染忽然笑了。

      “我哪可能等这么长时间。只有一劫而已。”蓝染反问苍纯,“你倒好,还真打算让我等你一万劫吗?万一来的人不是我,没人替你打开这簪子,你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了?就算簪子里存着你的仙元,没有你的真身,那仙元也会消散的吧?”

      苍纯眼神有些失落和愧疚:“万劫之后若你不在,我也不必醒来了。就像你当年一样,凡间已经没有可挂念的人,所以你也不想回凡间……”苍纯说不下去,也笑了,“我只是赌你能来。但你不来的话,我也不可能知道。”

      “我肯定来的。”蓝染的声音竟然一瞬间有些哽咽。真丢人,这可不像他。

      苍纯默契地扶住蓝染伸过来的手,从石棺里翻身出来。

      当年被灵王封印的时候,苍纯是戴罪之身,免冠跣足。刚刚沉睡一劫,又猛然赤脚站在一片棱角尖利的石头上,苍纯重心不稳,晃了一下,蓝染顺势把苍纯揽进怀里。苍纯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反手也紧紧抱着蓝染。千言万语,经劫的寂寞、经劫的委屈,都化在此刻的拥抱里了。

      “我们都赌赢了,苍纯。我们都赌赢了。”蓝染紧紧抱着苍纯,眼眶微湿之后,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苍纯,我没想到你也是个不要命的赌徒!”

      “你才知道吗?我一直不敢赌,但也一直不得不去赌。算是个很没胆色的赌徒呢。”苍纯在他的怀里也笑了起来。

      又听见苍纯笑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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