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润二的恐怖世界》我是个好人

3、二、双一的生日·三人生日（下）

　　黄金周5月3日，辻井一家有三人生日，分别是广濑路菜、辻井双一、辻井双二。同时，也是双一和双二的奶奶失踪的日子。

　　下午三点，年纪大到头顶都秃了的舅公侧着身子躺在和室的榻榻米上睡觉，美佐子担心他会着凉，路菜便帮姑姑去隔壁房间的柜子拿薄毛毯。她一拉开柜子的拉门就见到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孩双手抱膝坐在柜子第二层的枕头上，乱糟糟的头发，无神的瞳孔空洞地盯着前方。路菜流下冷汗，喘气说：“吓...吓我一跳...”
　　双一面朝柜子的另一头坐在枕头上，他转过脸来对路菜说：“开门前不会先敲门吗？真没家教！双二才不会做这种没修养的事呢。”
　　“哪有人开柜子还要先敲门的！”路菜翻了翻柜子问，“咦，你有没有看到薄毛毯？”
　　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柜子另一边说：“毛毯在那边！”
　　“是吗，谢啦！”路菜背朝双一毫无诚意的感谢，她一拉开相通的柜子另一边柜门就大叫一声。柜子另一边确实有薄毛毯，可薄毛毯旁边坐着一位老太婆，她穿着有些泛黄的旧衬衫还有土气又保守的长裙，满脸的皱纹像老树的树皮一样，阴沉的眼神像老鹰的眼睛般冷酷，她没好气的朝路菜大吼：“你是谁啊！要开柜子也不会先敲门！哪来的野孩子！”
　　“哇~~~”吓得路菜鬼叫着冲回之前的和室，把伯母还有其它人都带到刚才闹鬼的房间。
　　不管他们把柜子看了多少遍，路菜坚持声称在柜子里看到的舅公嬷连衣角都没找着，就连刚才在一边偷笑的双一也不见了。
　　路菜心想，大概是我听了那些故事以后所产生的幻觉吧！失踪了七年的舅公嬷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辻井家呢？
　　她坐在垒高的木板过道上看着后院天空的夕阳一点一点下沉，金鱼鳞片一样耀眼的余辉消失在木板围栏身后。路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心想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双二的错，双二的失踪都是双一的错，真讨厌啊！究竟要怎么找到双二这家伙？就算他死了也要把尸体找回来......鞭尸！
　　正想着，公一走了过来在路菜身边坐下，他语气温和地说：“不好意思，小路！你生日我还说那种故事给你听。”
　　“没关系。”路菜心想，我听这种三流恐怖故事听得很高兴呢。啊...果然还是因为双二的“祝福”，以前的我可是会被这种三流恐怖故事弄得心神不宁呢。
　　公一满怀歉意地说：“没想到你的生日竟然和双一是同一天，我真该替他向你道歉！”
　　她在心里默默回道，没事，我接受你的道歉。
　　日本传统房屋会在木头梁柱下面放几块石头垫高，避免木头和泥土的接触，所以房屋和泥土会有一定的间隙，一些爬虫会在地基的间隙中栖息，。
　　一条生物突然从间隙里钻出半个身子说：“真不好意思。和你同一天生日！”吓得公一哇哇大叫，路菜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公一骂道：“你神经病啊！不要从奇怪的地方跑出来！”
　　躺在地上的双一对路菜说：“喂，路菜！打起精神来！你看到的可不是幻影哦！呵呵呵！”他从地上站起来，“每年一到我生日，奶奶就会回来，她还要替我举办生日会哦！就在今天晚上...”他越走越远，只留给路菜一个深沉的背影，“下次如果再看到她最好小心点，路菜！因为她好像也很讨厌你！万一你被她怎么样了，我可不负责哦！”
　　当天晚上，路菜怎么也睡不着，她脑子里一直琢磨着双一的话。
　　盖着被子干瞪眼，突然她的耳边传来双一诡异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是什么变态在发笑，好嘛，路菜认出了这是双一独特的笑声。路菜不耐烦地掀开被子，推了推在她旁边打地铺的哥哥裕介，她说：“裕介，你有听到双一在怪笑吗？”可是不管路菜怎么叫都叫不醒裕介，她心想怎么那么奇怪，裕介怎么叫都不醒。她只好自己一个人起床，跟着那股怪异的笑声走，最后小心翼翼地躲在传出声音的和室拉门后面偷听。
　　“双一，双二在哪儿，我怎么见不着他？”像干涸的泉眼发出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应该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妇人，路菜贴着拉门从门缝里偷看，今天在柜子里见着的舅公嬷就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叼着一根牙签。
　　“呃...双二他，双二他，双二......”双一冷汗流啊流，眼珠子转啊转，对坐在眼前的奶奶说，“他被路菜害死了，路菜是个很坏的家伙，奶奶！你要替双二报仇啊！”他装作难过的样子，用双手捂着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从手指间的缝隙里偷瞄坐在对面的奶奶。
　　“什么？小双二竟然死了！”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成一团，像岩浆翻滚的仇恨都要从眼珠子里流出来，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上下咬合咔嚓咔嚓响恨不得生吃了路菜。她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我要扭断她的脑袋来泡酒，用她的心脏当下酒菜！”
　　穿着睡衣的路菜“哗啦”一声拉开拉门，出人意料地走到和室正中央，站在双一和老太婆中间大声说，“才不是呢！明明就是双一害得双二失踪，双一他在骗你！舅公嬷！”
　　双一被当面戳破弥天大谎，怪叫起来：“呀呀呀呀呀！”他双眼直直的盯着路菜手中握着紧贴自己脸颊的水果刀，闪着银光的刀锋令双一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大叫：“你个死路菜又想干掉我！无耻啊，下地狱去吧...奶奶快把这个卑鄙小人干掉！”
　　“先别急...我先问问她。”奶奶盯着路菜看了一会儿后，又重新坐了下来，她挑起一条杂草似的眉毛对路菜说：“你重新说一遍，双二究竟是怎么失踪的？好好讲我就考虑不割了你的舌头做刺身。”
　　一个讨好的笑容浮现在双一惨白的脸上，他殷勤地对老太婆说：“嘻嘻嘻...奶奶，你不要相信路菜说的话，她可是个大骗子，最喜欢骗人了。”一边说还一边不安地对手指。
　　“双二死了的话为什么不来见我？”老太婆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摸着下巴想了想，“双二可是最喜欢奶奶，奶奶也是最喜欢双二的了。”她说完这话，浑浊的眼白斜眼瞄了眼双一，紧张得他咽了口口水。
　　等路菜叙述完整件事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说完后她松了一口气。“大概就是这样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双二已经失踪了大概有一年。”
　　老太婆重新把视线放到双一之前坐着的位置，却发现那儿空荡荡的，因为听得太过入迷以至于忽略了双一这滑头小子，那双老鹰一样犀利的眼睛扫视整间房间，一下子锁定了目标。双一的膝盖和手掌撑着榻榻米，像条狗一样在地上慢慢爬，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门外，屁股还在动，突然...他停了下来，然后...他放了一个响屁。
　　整间房间都只听到他的屁声，在如此寂静的深夜，大家都盖着被子睡觉，只有他一个人在放屁。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放完屁后，双一感到大大的不妙，啰嗦着一回头就看到奶奶站在他身后，偈老鹰抓小鸡一样抓起他一只腿把叫天叫地叫妈妈的双一拉回和室，再关上拉门。
　　奇怪的是辻井家所有躺在床上睡着的人都听不到双一丢脸到家的求救声，好像被施了什么法术一样。
　　“双一啊，”奶奶对乖乖地跪坐在她身前的双一一脸慈祥问，“你为什么要骗奶奶呢？”
　　他流下的汗水快要把自己给淹没，像只兔子一样怕得一动不动想把自己藏在皮毛下面，真是高明的办法，一只被吓傻的阴沉兔子试图把自己藏在皮毛下面。
　　说起来，路菜在旁边想，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双一最喜欢和最怕的人就是他奶奶！
　　见双一不说话，奶奶枯枝一样的手用力抓住双一的肩膀，力气大到把双一从鼻涕眼泪里痛醒。“哭什么呢~双一？哭什么呢~双一？既然双二不见了，不如你陪奶奶在下面玩算啦。”
　　她凸出来的眼珠子像灯泡一样在夜里发光，又像饥饿的鬣狗盯着眼前阴沉的兔子，又湿又长的舌头舔了舔皱出皮的上唇，像糖果屋里的老巫婆把眼前发抖的小男孩烤了来吃。
　　“呀！救命，路菜！”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双一抱住路菜的腿就像抱着个菩萨一样，可路菜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说这个泥菩萨还不想保他咧。于是路菜用力一脚把双一踹开，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她说：“去死吧，双一。”
　　双一只能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颊大声哭了起来。“呜哇哇~~~双二快来救救我呀！呜哇哇~~~”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这只阴沉的兔子被逼到绝境，反而想起向双二求救来了，也不想想当初究竟是谁害双二失踪的。
　　路菜看双一哭得那么惨那么可怜，稀里哗啦的实在是看不过去，于是她蹲下身子劝他说，“不要继续胡说八道，双二早失踪了。而且你这种性格的人活在世上也只会到处害人，赶紧投胎，下辈子做个好人吧。”她一席肺腑之言反而起了反面作用，双一哭得更大声了。
　　“呜哇哇~~~双二！双二！双二！”双一不停叫着双二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大，嗓子越来越响。和室里不知从何处逐渐浮现灰色的雾，越来越厚，它们在和室中心半空像个圆聚成一团黑色物质，像火葬场的灰烬又像北方下的大雪逐渐聚成一团墨似的物质。
　　它的中心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投影仪照在黑色物质上，画面清晰起来...
　　身穿小学校服的男孩像溺水而死的浮尸，却是面朝上浮在清澈的水面。浸泡在水中冰冷白皙的肌肤，黑色睫毛在青紫的眼袋上投下一层阴影，男孩闭着眼睛恬静地漂浮在繁星坠落的井水上，四周都被层层叠叠的光滑石头围起，石头上还长着潮湿的青苔和爬行的水蜘蛛。
　　路菜指着那人惊不住大叫，“呀！是双二，他怎么会在水井里！”
　　这实在是奇怪，所有亲戚朋友都知道辻井双二失踪了，却不知原来他一直在一口水井里呆着，难怪辻井家找了那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
　　路菜瞪大眼睛盯着画面中那青涩的脸脱口而出，“他死了？”然后又立刻否定，她兴奋地全身都在发抖，“不可思议，双二他居然还没死！如果他死了，尸体早在一年前就腐烂，怎么可能在水里保存的这么好。”
　　“说的也是。”奶奶变脸一样换上和蔼的长辈脸，激动地把哭得鼻涕直流的双一抱在怀里，“双一你果然是个天才！奶奶我果然没有押错宝啊~”
　　“咦？”路菜像吞了一只苍蝇在嘴里，朝他俩翻了个白眼，心想舅公嬷你脑子装的都是什么啊，难道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唬我们。
　　“耶？”双一在鬼门头走了一遭突然化险为夷，脸上带着鼻涕眼泪笑得像是个抽/中/六/合彩的傻瓜。但幸福一向喜欢迟到和早退，奶奶下一句话就让双一觉得自己吞了一条蛇进胃里。
　　“我最最最可爱的孙子，快点把双二带回家吧！”奶奶如是说。
　　双一被奶奶勒得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他一边咳着他的肺一边头疼地想，这世上的水井千千万万，我怎么知道哪一口井是属于双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