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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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洋是秋初的时候到的潞西，那会儿盘踞在潞西空气中的暑气还盛着，而他这一呆呆到了暑气消散殆尽，秋天慢慢的深了起来。骆翼每天都在等，等一个确定的信号，等一个机会，可是梅洋只在来的时候提过吴奕之后就似乎世界上从来没存在这么个人似的。而到了十月份的某一天梅洋就像他突然到来一样突然消失了，家里又似乎是恢复了往日的常态，而骆翼却感觉到比梅洋在的时候更加慌乱的气氛。吴晨并没有多少的改变，外人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然而吴久跟他相比就显得太过紧张了。有时坐下来吃饭时骆翼能从吴久的眼睛中看出惶恐和跃跃欲试，就连拓以真笑起来也会有一点牵强，他想，这都是有欲望的人，不管是怎样的聪明怎样的懂得掩饰，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出卖他们，即使是精明如拓以真也不能免俗。目光落在吴晨的脸上时他发现自己看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于是越发的他对这个人好奇起来，他不相信吴晨聪明到盖过拓以真的地步，所以他不相信如果吴晨有欲望他能掩盖住，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没有欲望，至少对吴奕没有欲望。他想或许之前的自己太过于天真了，以为从几份资料，一段时间的接触就能摸到吴晨的底，实在是太过于自大了，这个人，他在心里默默的说，或许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了解，可惜了，他骆翼没有一生的时间给他。突然他惊了一下，为什么用可惜了这三个字？把一生都耗在这个人身上才是可惜了吧？
这一天傍晚的时候吴晨突然邀请他跟他出去走了，他们什么也没有带，就是两人并肩走出了大院。别墅的后面是高地，越往上走走到最高处的时候就能俯瞰整个潞西城。爬坡的过程很沉闷，只是两个人默默无语的一直往上走，因为路程长坡度又陡，走到顶峰已经是太阳下山把整个潞西小城笼罩在一片近乎血红的金色里面。
吴晨找了个地方随便的一坐，还是一言不发，近乎着迷的看着笼罩在那种奇特颜色之中的潞西城。
骆翼气喘吁吁的站在他身边，双手扶着腰，也不说话，不过原因不同，他骆翼体能一向是全班倒数，全年级倒数，后来工作了被高翔他爸有一次指着鼻子说你是全系统倒数第一，所以他只顾着喘气根本无暇去想吴晨这是卖的什么药。
吴晨转头带着笑看他，‘骆翼，不是吧，就这还跟警察叔叔比赛谁跑得快呢？’
骆翼心里暗说，还真没错，老子上学那会儿跟全中国的警察叔叔比赛谁跑得快呢，脸上却一笑，‘那怎么能一样了呢？那会儿老子是逃命重要，这会儿陪你吴家大少爷上来看风景欣赏潞西城嘛！’他在吴晨身边坐下，‘怎么，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让我这个亡命跑到这里来的乡巴佬看看你吴晨的潞西城！’
吴晨没有笑，只是轻轻的问，‘你这么想？我的潞西城？’
‘难道不是吗？你说要杀谁还不是一句话，连我这样小本生意都被收编了，警察管不了我你却把我管了。’
吴晨还是不笑，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让骆翼猜不透的神情，过了会儿他说，‘我是逃到潞西来的。’
骆翼微微得一呆，‘什么？’
‘我是逃到潞西来的，’吴晨重复道，目光从渐渐暗下去的潞西城转到骆翼的脸上，定定的看着他，‘从纽约一路逃过来的。’
骆翼被他看他的目光刺的心口狠狠的痛了一下，那目光里带着喷薄欲出要诉说的一切，排山倒海的向他倒过来，让他害怕，可是还是不能受控制的问道，‘为什么？’
吴晨几次要开口都放弃了，他闭上眼睛，想，原来那么难，原来要把我在跟他分开到重新遇到之间的故事告诉他那么难。他抿了抿嘴，睁开眼睛，有了一个很浅的笑容，‘我本来想要去个有海的地方的。’
骆翼顺势也将话题转了开去，‘潞西不好吗？名字里还带着三点水呢。’
吴晨点头，‘可是没有海。’
‘你很喜欢海？’
吴晨点头，‘很喜欢，喜欢到我相信要是我的父母没有遗弃我就一定会给我一个带着水的名字。’
他讲到遗弃的时候骆翼敛了笑容，他虽然是知道吴奕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也知道他之前的历史，只是这是吴晨第一次亲口说起他的从前，一时之间让他不知如何反应。吴晨似乎是察觉了，反而笑着说，‘没什么，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菲茨杰拉德说过有的人生下来要跳舞，有的人生下来要去旅行，有的人生下来会被雷击，而我吴晨生下来就要走这条路，没什么。’
骆翼将头转开去，不想让吴晨看见他眼中的悲伤，在这个时候恐惧抓住了他的心，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盘旋着，骆翼骆翼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走进了一个什么世界，遇到了一个什么人，这里没有你之前认为的非黑即白，这里灰色的几乎透明，他到底是谁？是吴晨吗？是哪一个吴晨？
‘你能难受我很高兴，不过没必要的，骆翼，每件事的发生就是有原因的。’
骆翼狠狠的转过头盯着他，‘谁替你难过了，我是在替潞西的百姓难过，当初你要是有个和睦的家庭就不至于今天来祸害他们了。’
这话说的着实刻薄，可是吴晨却摇摇头笑，‘骆翼，就你这张嘴你我看你过去也没几个朋友，要有也都给你赶走了。’
‘这你就走眼了，我骆翼人缘好着呢。’
吴晨一笑，‘好着也是装的，你心里不装人，所以你没几个真正的朋友。’
骆翼愣住了，吴晨对他的了解超过了他能够感到安全的范围了，冷冰冰的摔过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别试图用自己的经历去猜测别人，像晨少爷这样的怕是装腔作势奉承你的朋友一抓一大把，我骆翼没几个钱，交上的也都是真朋友。’
吴晨轻笑了一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他仰起头看了看天，月亮已经探出了头，他说道，‘我一直没有朋友，孤儿院的时候只有吴久，但是他是弟弟不是朋友，直到我十三岁那一年。’
骆翼挖苦道，‘哎哟我的妈，这谁家的孩子忒倒霉了也！’
吴晨不理他的挖苦继续说，‘我上的那学校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跟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他们看不起我我也未必看的上他们。只有这个男孩子，黑黑瘦瘦的，’说着他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骆翼，‘跟你似的。’
骆翼一板脸，‘靠，我小时候白白嫩嫩，长一张所向披靡的漂亮脸蛋，别把你那倒霉孩子跟我身上靠。’
吴晨也不理会，继续说，‘他的琴弹得很好，也会教我弹琴，带我去那些我不知道的地方，给我说我从前不知道的故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考到一样的高中大学。’
骆翼本能的想说是不是陆晓江，但是突然想起陆晓江是出国之后认识的吴晨便打住了，问道，‘后来呢？’
吴晨眯了眯眼睛，‘后来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来我带着他去一个没人会抓我的地方，面朝着大海的方向建了个房子。’
骆翼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摸着肚子，‘哎哟，吴晨，你这是幻想吧？’
却没想到吴晨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他，很严肃的点头，‘是的，是幻想。’
这下轮到骆翼的笑卡在了喉咙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安静的能听见风掠过树梢和城里面渐渐热闹起来的人声。骆翼盯着吴晨那张被越来越浓的夜色包围住的脸，他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可是以他对吴晨的了解他不会开一个绝没有意义的玩笑。于是他静静的看着他，等待吴晨继续说话。
吴晨看着他的眼睛，‘是幻想，你说的没错，因为我从来没有机会认识这个男孩子，在我鼓起勇气的前一刻他就离开了，找不到了。’
他太寂寞了，骆翼想，太寂寞了，他看见吴晨坐在那里，空空旷旷的高地上他只能看见吴晨一个人坐在那里，轮廓被黑夜描述着，耳边突然有海浪的喧嚣，就好像那么在在世界的中心只有吴晨一个人。他轻轻的说，‘我希望，虽然这都是马后炮，但是，我真的希望如果时间能够倒回的话，在那个孩子离开之前你能认识他。’
吴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眸子似乎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里面去。
潞西的秋夜开始微微有了些凉意但是有不足以让人觉得寒冷，黑暗的夜和被灯火点亮的城市，骆翼想这是个适合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刻。
吴晨问道，‘骆翼，你有这么一个人吗？’
他不想骗他，在这个时候不想撒谎，于是他点头，‘有，我也许比你幸运，因为我有个机会认识他，跟他一起上高中大学，只是，’他停顿了一下，‘不会有面着大海的房子。’
吴晨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似乎被什么刺到了，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很好，有个人在你身边陪你就很好，’然后一笑，‘至于面向大海的房子就交给我好了。’
骆翼初时当他开玩笑，想调笑几句却没想到他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笑容中也带着一种笃定，于是他有些发慌，将头转开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问道，‘喂，吴晨，要是当时机缘凑巧，你认识他，交了这么个朋友，会不会还是现在的吴晨？’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答案，他有些后悔，转过去看吴晨，想说对不起，却看见吴晨的目光牢牢的盯在身前某一点，死死的盯着，看不到杀机也看不到悲伤，只是很空洞的盯着。他有些慌乱，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吴晨，吴晨！’
缓缓的吴晨收回了目光，看着他，说道，‘不知道，可是这个问题我问过我自己很多次，我想，或者说在我的幻想里我将是不一样的吴晨。’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骆翼探过身去拥抱了他，他想说“即使是现在也可以是不一样的吴晨”可是他知道这是谎话，吴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穿透潞西的黑夜他似乎能看见一个长的那样好看的孩子寂寞的在人生的道路上走着，感激着每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这样的吴晨让他难受。
骆翼的气味在那一刻将他包围，吴晨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在他的耳边说道，‘骆翼，我越来越相信要是当初认识他我的人生一定是不一样的，也越来越相信我爱上的不是一个美好的自我创造出来的假象。’
骆翼并没有听明白这几句话，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太对劲。吴晨继续靠在他的耳边说，‘所以我有底线。’
骆翼放开了他，心想这才是正题，‘底线？’
吴晨很平静地说，‘我没什么欲望，’他指了指潞西城，‘我没想做哪里的主人，我也没有恨，我不恨吴奕，只要他不触及我的底线我什么都听他的。’
‘底线？’骆翼还是问。
吴晨偏过头看着他，笑了笑，做了个弹钢琴的动作，‘我的幻想。’
骆翼知道自己不能一问到底，可是他着实又迷糊，吴晨的底线是什么？吴奕是不是真的要来了？‘吴先生是真的要来了？’
吴晨双手交叠在脑后一下子躺了下去，‘梅叔叔去接了，他不会住在家里，怕是对我起了防备的心。’
骆翼的心跳加速，果然是要来了，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罗刚，绝不能让吴奕来了又走。突然他想到说不定罗刚抓到了吴奕找到了他那个什么好朋友就不再需要他了，也不再需要吴晨命抵命，然后又笑自己傻，罗刚是个警察，怎么可能跟自己做一换一的交易呢？
吴晨突然指了指天空，‘明天是个好天气。’
骆翼向上一看，星星闪烁，于是就一下子想起那个高中快毕业的晚上，他跟高翔也像这样看着星星，也就是那一天他知道自己是喜欢高翔的，而现如今同一片天空不同的城市，那一晚遥远的好像是千百年前的回忆，而高翔的脸也似乎模糊的让他难以辨认。他冷冷的说道，‘几个破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回去看看你那个宝贝弟弟在干什么？’
吴晨却不动，星星映在他的眼睛里分外的明亮，‘骆翼，’他伸手去拉他手，‘最好是在大海的边上，就这么躺着看星星。’
骆翼一把甩开他，板着脸挖苦道，‘那是，再来个大海浪就这么一卷把你卷去给海龙王当女婿算了。’
吴晨大笑着起身，‘海龙王看不上我这样的，他老人家喜欢的是戏文里唱的白白嫩嫩所向披靡，所以一准就是你。’
‘好笑了，你看星星被海龙王请去喝下午茶，跟我有什么关系。’
吴晨还是笑，拍拍屁股站起来，‘废话了，哪有傻子一个人看星星的。’
骆翼跟在他身后一蹦一蹦的下坡去，‘唉，我发现晨少爷最近这舌头灵活多了，说话还带点京腔了。’
吴晨一回身差点撞上他，就只是鼻尖顶着鼻尖的距离，黑眼睛里尽是得意的笑，‘近墨者黑。’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