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番外二 假象 ...
-
‘高警官，过去的这一周情况怎样？’女心理医生戴着复古的黑边眼镜，严谨中带着一丝性感。
高翔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里双手绞在一起，这四周几乎是封闭的空间让他恐惧，让他歇斯底里的想逃出去，逃到空旷的地方，大口的呼吸新鲜的空气。可是不能，这是强制性的见面，自从两年前那件事情结束之后他就被部里规定每隔一周见一次心理医生。他闭上眼睛，语气显得有些烦躁，‘不怎么样。’
女医生非常有耐心，‘那些间接性出现的blackout还会发生吗？’
高翔咬着牙，牢牢的看着身前的某一点，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声枪响的时刻，奶黄色的脑浆和暗红色的鲜血喷涌着扑上了他的脸。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去看他的心理医生，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变态？’
女医生诚恳的摇头，‘我觉得你需要帮助。’
‘可是你明显不能帮助我。两年过去了，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同。’
‘有的事情可能需要一生来修复。’
‘那我还需要来见你干什么？’
‘高警官，我想，如果你能敞开的跟我说一些你真正想说的话可能我们能进展的更快一点。’
高翔冷笑了起来，‘你想知道的在你接受我这担case的时候不都已经在资料上写明白了吗？’
女医生好脾气的说道，‘那只是资料而已，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一天也好，现在也好，这两年中间也好。你总是按时来，按时走，可是在这里你被动的进行治疗，说实话高警官我真的很担心，你的状态很让人担心。’
高翔又笑了，‘你担心什么？我又不会死。’
‘不会死并不代表人生就过的好。’
高翔沉默了，女医生也不着急，只是陪着他静静的坐着。她做这一行很久了，她的客人是警察，都是手上有着人命的警察，她明白如果不是他们愿意开口她是没有办法让他们说话的，尤其是高翔。她见过内疚到颤抖的，也见过理直气壮到暴躁的，但是从来没见过高翔这样的。高翔第一次走进这个办公室的时候她狠狠的吃了一惊，这是个骄傲而带着优雅的警官，优雅到让人联想不到他会开枪打爆了一个人头，会让脑浆鲜血溅上他的脸。高翔异常的沉默，他不说话也不反抗，被动着来被动着走，两年的时间他们一点进展都没有。
沉默终于被打破了，高翔开口了，‘我从不认为我有错。’
‘来这里的人不是因为有错，有错的人都在牢房里呆着了。’
高翔一下子笑了起来，不是嘲讽和冷笑，‘你很幽默。’
女医生也笑，‘做这行的必须幽默，因为自己是不能给自己看病的。’
高翔闭了一下眼睛，‘不是我不愿意说，是我的事情没法说。’
女医生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身子往前倾了倾，‘你打死的那个人他是个罪犯，而且在那样的情况下无可避免的开枪。’
高翔往后面一靠，盯着她看了很久，几次想要开口都放弃了，最终只说，‘没那么简单。’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站起来穿了大衣，‘谢谢了，时间到了。’
女医生也没有生气，也站了起来，‘下次见。’
高翔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笑着回身，‘我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不会一辈子都要这样来你这里浪费时间吧？’
‘除非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能帮助你。’女医生明亮的眼睛躲在镜片之后带着询问，‘有吗，高警官？’
高翔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坚决的回答，‘没有。’
‘那恐怕你是要来这里一辈子了。’女医生半开着玩笑。
离开心理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三点整，他不用回去上班因为每周的这一天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高翔看诊日。北京的秋天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骆翼曾经那么说过，因为他讨厌沙尘暴也讨厌漫天飘舞的柳絮，骆翼最爱的就是这里的秋天。他的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踩着已经变成金黄色的落叶沿着马路一直往家的方向走，看着车来人往的喧闹他想每个城市的秋天都是不一样的，纽约的大概是深金黄色的，想到纽约就想到骆翼，终于他又回到了他本来属于的城市里。
事件结束两年之后高翔的生活似乎平静了下来，他重新回到了部里，升职嘉奖一样不少，就算是因为老头子前些年退休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前途，因为罗刚坐上了老头的位置，对他自然是照顾有加。可是只有高翔自己明白他的生活翻天覆地倒转了，而且再也没有可能回到最初了。过了三十岁以后他开始能回头去看自己从前的那些日子了，那些所谓的主义所谓的价值突然之间就变得可笑了，现在的他开始能理解父亲当时的选择，只可惜太晚了。他向着一个伟大的英雄般的人生而去，将他爱的那个人也拽入那片洪流之中，然后双双失去了控制。很多无眠的夜里他希望自己是死去的那一个，因为他宁愿死也不愿意面对那个残酷的事实。就像他对女医生说的那样，我没有错，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认为杀死吴晨是个错误，即使那个时候他知道骆翼没死也是一样的，他不能容忍吴晨并非是因为他是个坏人是个毒枭，而是因为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把骆翼抢走。
回到寓所楼下时看见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那里，稍稍放慢了脚步，宝马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贵妇人，一见之下便愣住了。
贵妇人走到他的面前，板着脸，‘高翔。’
‘骆夫人？’
夫人的脸上遮不住的厌恶，‘上车吧，有话跟你说。’
高翔犹豫了一下，骆夫人嘲笑道，‘你当年有胆子带我儿子走现在却没胆子跟我上车？’
他努力的笑了笑，‘我从没有带走过骆翼，夫人。’
‘那倒也是，最后你还是把他输给别人了。’
这句话直中他的伤口，让他痛的几乎要弯下腰去，可是还是站直了身子，脸色如常的说道，‘上车吧。’
那一排排的墓碑显得有些荒凉，期间杂草丛生带着股萧索，高翔想要是自己今后真的埋在这里会不会有点寂寞呢？
他看见骆翼站在那里，既熟悉也陌生，这一刻他无法相信自己曾经跟这个人一起上学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在海边的房间里拥抱，在都市的喧闹里□□。他能想象骆翼看着的墓碑上是怎样写着他高翔的名字的，其实也没错很多，骆翼认识的那个高翔的确是死了，早在杀人之前就已经死了。骆夫人的要求蛮横而无理，但是他们彼此都明白一个开了口另一个必定会接受，因为他们都爱着骆翼。高翔知道自己的答应多少带着一点自私，如果骆翼的下半辈子要活在别人告诉的事实里面的话，他希望他记住的是从头到尾他爱着一个叫高翔的人，他们一起活也试图一起死，他的生命里只有高翔，没有别人。
走上前去骆翼回头，一见他明显愣住了。
高翔走上去，将手中的花放到了那写着“高翔”的墓碑前。
骆翼默默的看着他这些动作，突然问道，‘那个时候为什么骗我？’
高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哈？’
‘那个时候，在医院里，是你吧？我问你是不是认识我，你说你跟我完全不认识，可是你既然是来看他的就一定认识我。’
高翔抿了抿嘴，‘是认识，可是那个时候怕你问我很多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就简单的说了不认识。’
‘你跟我们是朋友？’
他用了我们两个字，高翔努力抑制着激动，‘是。’
‘他真的死了？’
高翔一笑，‘假死的人还能摆在这里吗？’
骆翼咬了咬嘴唇，‘怎么死的？’
‘被打爆了头，你不想知道细节吧？’
骆翼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很久，轻声的问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高翔看着墓碑上那“高翔”二字微微有些发愣，怎么样的一个人？骆翼你给我一个机会在我活着的时候总结自己的人生呀。‘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他重复这一个问题，‘这要看是谁眼中的高翔了。别人眼中的臭屁的很，仗着自家老子耀武扬威，清高的不行，’
骆翼突然打断了，‘我眼中的高翔。’
高翔好笑的去看他，‘你眼中的高翔我怎么会知道？’
骆翼蹲了下去，用手指轻轻的拂过那凹下去的字，‘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就算在梦里面也看不清他的脸，喊出来的话既听不见也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了。’
‘梦里面？’高翔的语速很急。
骆翼完全没有察觉，‘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在海边，雨很大，浪也很大，衣服被打湿了，我朝他喊，可是他听不见，一点都听不见，’突然他转头，笑了笑，‘或许下次再梦见他我应该叫他的名字，我叫他高翔高翔，也许他就会走近来。’
高翔的身子微微的颤抖，他不会走近来的，他默默的说道，因为他不叫高翔，你就算是叫破了喉咙他都不会走近来的。
骆翼又转过去看着墓碑，‘我一定很爱他，虽然我完全记不得，可是在梦里我能感受到，他就像个影子一样一直跟着我，那个梦虽然很压抑但是我完全不想让他消失，虽然很绝望可是又很幸福，因为那也是一种陪伴。’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妈妈说我跟高翔是最好的朋友，好到我放弃理想跟他一起去当警察，好到我为了他能做一切事情，好到我跟他折磨了我爹妈十多年，那一定是最好的。’
他说道我为他放弃理想的时候高翔就想起了那一天的海边，他们躺在那里他想起了岩井俊二的电影，少年的爱，美好的让人想爬到世界的顶峰去尖叫，现在站在这里他才知道那个时刻就是一场凶兆，因为岩井的电影里的少年永远没有保留最初爱的权利。他有那么好的一个起点，是他把骆翼输掉的，他的自以为是他的理想主义。他记得曾经骆翼问他我们俩个呆在北京不好吗？不去管别人的生活不好吗？自私一点不可以吗？现在的他很想抱住眼前这个人告诉他可以，完全可以，只可惜他已经不需要跟他一起了。
他拉起骆翼，指着墓碑，‘他是个希望你生活的好的人，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爱你，骆翼，其实这样也是很幸福的，不是谁都能被谁这样爱着的。’
骆翼的眼神中带着一些迷茫，似乎有很多的事情他还未能搞清楚，高翔想他一定有很多的问题，他会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的照片，能不能让我看看以前我们在一起的照片，没关系，这一切我都有足够的谎言搪塞过去，如果你能幸福我不介意制造一个全世界最傻的假象给你看。
可是骆翼没有问，他只是转过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心中的那个骆翼想要知道以前所有的事情，知道我们的认识我们的生活，可是我脑子里的那个骆翼告诉我或许撇开从前生活下去是他想要我做的。’他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高翔，‘谢谢你。’
‘不客气。’他说，尽量保持着平静。
松开他的骆翼突然歪着头笑了，一下子让高翔想起了他们初见面的时候那个走廊上琴房外耍着小诡计的黑瘦少年。骆翼说，‘我一看见你就知道我一定认识你，还是很熟的那种，你知道吗这太不寻常了，因为通常我见到谁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甚至我的父母都不能让我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所以我一直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我的父母。’说着他眨眨眼，‘但是你，你让我觉得我认识你一辈子那样的长度，我想你跟我们一定很亲近很亲近。你叫什么？对不起，这样问真的很失礼，可是我没有办法。’
高翔笑了笑，‘没关系，我明白的，我叫顾其。’
骆翼皱了眉，似乎在他那个残缺不全的记忆库里拼命的搜索着，最终还是放弃了，颓然的摇头，‘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伸出手与他相握，‘要是有空来纽约吧，你是我最欢迎的客人。’
高翔客气的回道，‘一定。’
骆翼仔细的看了他，突然叹气，‘算了，你一定是没打算来的。’
‘想不到你还是那么敏锐，这一点没有改变。’
‘敏锐也没有用，还不是要别人来告诉我我的人生，而我连判断对错的资格都没有。’说完他很努力的握了一下拳，‘但是之后的人生要好好的记住，将来见到高翔的时候要告诉他他不能跟我一起度过的人生。’
高翔看了看手表，‘我要回去了，骆翼，既然答应了他就好好的做到。’
‘嗯。’骆翼点头。
高翔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都走了一些距离了，身后的骆翼突然叫住他，‘顾其，谢谢你告诉我关于他的真相。’
高翔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不客气，应该的。’再次转身的时候他想，真相假象，我告诉你的里面两个都有。沿着长长的石阶走下去时，他无声的笑了起来，吴晨，他在心里说，最后还是我赢了不是，虽然赢的自欺欺人，赢的那么难看。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番外二 假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