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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番外 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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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翼一直反复的做一个梦,梦里面有很大的海浪声,一波接着一波;有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的沉重感,一滴接着一滴;还有一个男人,清瘦高挑,穿着白色的衬衣,雨水或者是海水将衣服打湿紧紧的贴在身上。面容是模糊的,一直躲在夜色的黑暗中,哪里传来的微弱亮光怎么也照不明那个人的脸。好像在梦里他总是重复喊着一句话,一句醒来的时候就完全不记得的话,话喊出去就被风声雨声海水声淹没了。
猛地睁开眼睛,完全升起来的太阳透过白色亚麻的窗帘照了进来,温暖的感觉提醒着他这里是跟梦里完全不同的世界。跟想继续躺下去把那个梦做完的念头搏斗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坐了起来,无意识的去整理睡得乱蓬蓬的头发,穿过发丝的手指就那样碰上了那个突起的疤痕。一时间他愣了愣,那个疤痕存在的时间已经长的让他习惯了,只是每次摸到的时候就会想起出院那一天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就好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触觉和回忆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他下了床,拉开了窗帘,一瞬间本能的闭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能适应明亮的光线了。刚开始做梦的时候他会想梦里的那个人跟那一天站在楼梯上看他那个人会不会是同一个呢?后来常常做同一个梦以后他知道绝对不是,梦里的那个男人让他感到绝望,那种伸手出去却完全抓不到的绝望,可是楼梯上的那个男人带着阳光,温暖极了。
走到楼下看见长长的餐桌的两头坐着父母亲,父母亲这名词让他下楼的脚步略略的停顿了一下,的确是很奇怪的,当一个人需要别人来告诉你谁是你的父母亲的时候,这人生便是有些荒谬的。两年多后的今天他依旧不能习惯,有时他会有些出神的想如果这一切都是骗局会怎么样?如果我真正的父母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回去又会怎样?
骆夫人抬头看见他笑的很温柔,‘骆翼,赶快来吃饭。’
他走到属于的他的位置坐下,叫了,‘爸爸,妈妈,早上好。’
骆先生的笑容中带着一点无奈,‘昨天睡的好吗?’
他的眉头略略的皱了一下,关于那个梦他从来没有对谁说起,父母也好,心理医生也好,从来都没有说过,一来他们与他不够亲密,二来内心深处他隐隐觉得没人会希望他提起这件事情。于是点头道,‘很好,谢谢。’
骆先生折起报纸,放到一边,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擦了擦嘴,‘纽约的秋天来了。’说着站起来接过佣人递过来的包离开了家。
他走后的餐厅很安静,只有勺子跟碗相碰的声音。骆夫人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骆翼,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他摇头,‘两年的时间我已经重新认识了纽约,妈妈,我不会再迷路了。’
夫人俯下身抱了抱他,‘那好,我出去一下,你随便想干些什么都好,要是要出门就跟福叔叔说一声,让他开车送你。’走上楼梯的时候她又嘱咐道,‘别忘了周末的舞会,你答应我的。’
舞会是为了庆祝一个女孩子的生日,骆翼知道自己大概是应该认识这个女孩子的,可惜现在在他的记忆中是没有一点关于这个人的残存片段的。他知道如果开口问,母亲会详细的把某年某月他们在一起做过什么都告诉他,或者还会跟他说你们一直很好你们本来是要结婚的之类的,可是他不想问,他已经受够了生活中的一切都要别人来告诉而自己却不能判断对错。
餐厅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不久就听见母亲的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从另一边下了楼,之后便是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终于整个房子又回到了平静。他推开了面前丰盛却不能带来一丝食欲的早餐,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他又一次想起了梦里面那个全身湿透了的男人,他到底是谁?突然之间他站了起来,有一种绝望的情绪在心中弥漫,或许一辈子都没有人能告诉他这个答案,或许一辈子他都将活在努力猜测这个人是谁的梦魇之中,又或许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个人,就好像那个楼梯上的男人他自以为熟悉却只是个陌生人一般。
周末的舞会安排的很精致,漂亮的房子漂亮的布置漂亮的食物,女孩子大概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骆翼想没可能我们一起做过什么,那么年轻的女孩那么清澈的眼睛,没可能曾跟我一起经历过什么,虽然的确是想不起来从前的一点一滴但是靠近这个女孩的时候他感受不到一点熟悉。
这是一桩安排好的婚事,双方的父母在儿女相爱之前就已经定下了某种契约,骆翼想,撇开身份家世不说自己绝对不会是女方父母眼里的好女婿,谁会想要一个对自己的从前都糊里糊涂的人呢?可惜他偏偏姓了骆,他偏偏是骆永修的儿子,或许自己在对方的父母眼中也不过是一堆美元的符号罢了。
女孩子其实很害羞,站在父母身边的时候都没好意思看骆翼,完全不像个在美国长大的姑娘,可是也不错吧,他想,温柔的妻子和睦的家庭庞大的企业,所谓做人也不过如此了,至于从前既然发生了无法改变了也就不用再去追究了,因为可能遗忘就是源于不堪回首。
寒暄告了一个段落的时候他走到吧台那边去拿酒,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带着试探性,声音中都是不确定,他抬眼去看,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陌生女人,展开一个笑容,因为这也许也是他什么跟什么的青梅竹马只是自己完全不认识了而已,‘你好。’
女人的脸上混杂着不可置信和不敢确定,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的面前,‘骆翼,真的是骆翼,真的是呀,多久没有见面的了,十五年总是有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微微的放松感,至少他可能真的是叫骆翼的,这个女人看起来并不像骆家会事先安排的样子,‘你好,’再一次他说,尽量不暴露他其实完全不记得面前这个人的事实。
女人终于确定了,‘刚才看到的时候我还真不敢想,这都多少年了,高中毕业之后你就完全失去了联系,同学会什么的也不回来了,我以为你后来回纽约去了,大三的时候他们说你跟高翔都去了警官大学,当然了,高翔也没跟我们联系,至于他我一点都不奇怪,本来大家都说高翔要是毕业了一准就人间蒸发了,没想到你也跟着他人间蒸发了。’
脑子里疯狂的旋转起来,谁是高翔,我应该认识他吗?是谁?楼梯上的那个男人还是梦里的那个?谁是高翔,谁是高翔?
女人见他脸色一下子转差,吓了一跳,‘喂,不是吧,啊啊,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谁是高翔?’他再也忍不住了。
女人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摇头。
女人又问,‘你是骆翼吧?’
‘大概。’
这下女人更加迷惑了,‘可是你长的跟骆翼一模一样。’
‘我大概是骆翼。’
女人的脸色平和了下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他急促的说道,却没有给她再继续发问的时间,‘如果我是骆翼,高翔是谁?’
女人叹了口气,‘如果你是骆翼高翔就是你的同学,你们高中毕业之后一起去了警官大学,后来就跟所有的人失去了联系。’
‘我是警察?’
‘大概吧,如果没特别转行从那里出来的不就都是警察吗?’
‘高翔呢?他现在在哪里?’
女人耸耸肩,‘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他爸爸前些年退休了,可是没人知道高翔在哪里。’
他还要继续发问,突然母亲出现在身边,微笑着,‘骆翼,要切蛋糕了,来吧。’她拽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到骆翼转过脸惊异的看着她。骆夫人的眼神坚定,没有一丝的闪躲,坚决的将他拉开。
蛋糕吃到嘴里一点都没有味道,再往回看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已经在大厅里消失了踪迹,似乎是他自己的梦境一般,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问她那个叫高翔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回家的车上他很安静,一直到车停在大门口,父亲先进去了才说话,‘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
洛夫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你所有该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
‘该知道的?那么还有那些不该知道的呢?’
‘骆翼,’夫人走到他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个脑子里面有很多很不好的记忆,如果可以我想删去所有的不好的,只留下好的,可是我不能,我还是会记得那些可怕的。所以,你的祸也是个福,不是所有人都能选择记忆的。’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那么谁来为我判断什么是应该有的什么是不应该有的?’
夫人的脸板了下来,‘骆翼,我是你妈妈,我当然是要给你最好的,相信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会害你。’说完她转身继续往里走,意思是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骆翼缓缓的说道,‘出院的那天我在楼梯上遇到一个男人,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一个偶遇的陌生人会有的眼神,而我见到他就好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熟人一样,我问他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我们是不是认识?他说,他是来看他的一个朋友的,他说完全不认识我。可是妈妈,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妈妈,他到底是谁?’
骆夫人又一次站住了,并没有回身面对他,‘他不是已经回答你了吗?他不认识你,他是个陌生人。’
他苦笑起来,‘陌生人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今天那个女人说到那个高翔的名字时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楼梯上的人,妈妈,他是不是高翔?’
‘不是。’骆夫人回答的斩钉截铁。
骆翼愣了一下,‘不是?’
‘不是。’
‘妈妈,你看着我说,他是不是?’
骆夫人转过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因为高翔已经死了。’
骆翼往后退了一步,高翔已经死了这六个字像是一把利刃直接插入了他的心脏,说不清为什么那么痛苦,就好像是很重要的人一下子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一样。‘怎么死的?’
‘被打死的。’
‘跟我的事故有关系?’
‘有,那场事故你没了记忆他没了性命。’
‘我倒底是是干什么的?’
‘警察。’
骆翼眨了眨眼睛,他没法判断她是不是在欺骗他,‘妈妈!’
‘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那么那个楼梯上的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也许是你的同事,也许是你曾经认识过的人,但是绝对不可能是高翔,因为他已经死了,在你昏迷的时候就死了。’
他默默的站了很久,又抬起头看他母亲,‘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他是谁?’
骆夫人的嘴唇不为察觉的动了一下,‘他是什么样子的?’
‘看不清他的脸,’骆翼颓然的摇头,‘在海边,下着大雨,他个子高高的瘦瘦的。’
‘是高翔。’
骆翼想果然是楼梯上的男人跟梦中的是两人,那么那个人就是高翔了,他低下头,轻轻的说道,‘我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
夫人一下子抓住他的双臂,‘骆翼,那之前的事情既然忘了就过去了,相信我,你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失去,爸爸妈妈家人都在你身边,你什么也没有失去。’
骆翼问道,‘请你诚实的回答我,高翔是我什么人?’
夫人的眼神退缩了一下,放开了他。
‘他是我什么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的那么详细呢?骆翼,过去的让他过去了不就好了?’
近乎是哀求的他说,‘如果不知道过去怎么继续将来,妈妈!你是唯一能告诉我真相的人,唯一的,请你告诉我高翔是我什么人?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接受。’
夫人咬着嘴唇半天不说话。
‘妈妈,这个答案请你一定要给我。’
‘朋友,很好的朋友。’夫人的回答异常的生硬。
‘多好?有多好?’
夫人扭过了脸,不愿去看他,‘好到你要放弃自己的理想跟他去做警察,好到你要跟他一起死,好到即使没了记忆还要留下残片,你说有多好。’
骆翼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去回答,那些附着于心底的可怕的直觉告诉他这些答案对也不对,可是为什么是对也不对他完全不能辨明,良久他说,‘我要去看他。’
夫人失去了控制,咆哮着,‘他死了,骆翼,死了,你怎么去看一个死人?’
疲惫着他说,‘我不知道,总会有办法的,会有墓碑的,总是会有些什么的。’
夫人死死的盯着他,‘骆翼,我真的折腾不起了,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样才肯算个结束?十多年了你跟高翔折磨了我们十多年了,你到底怎么才肯结束?’
‘我看到墓碑就死心了,从此之后他只是影子了。’
‘一言为定!’
‘我答应你,妈妈,这将是我最后的请求。’
看着他走进房子的背影,骆夫人觉得身上突然有点冷,那些死了的没死的人会一直缠绕着她的儿子她的家庭,直到永久。她从来没有想到人的记忆有那么强大的残存能力,以至于他看到高翔就能意识到这是他认识的人,以至于在梦里他还会记得跟吴晨的最后一刻,但是一切都必须结束,她对自己说,必须结束不管是用什么样的代价,高翔和吴晨活着的也好死了的也罢都要在骆翼的新世界里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要说是墓碑了,骆翼,我甚至能请高翔自己来为你的过去划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