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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圣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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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望着黑压压的一片脑袋,显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扶起了自己的母亲,挨着她在正中坐下。
过往,他从未参加过除夕永安宫的夜宴,因为他出生低贱,又有何颜面登上这大雅之堂。
如今这新登基的头一遭,再加上外面连连传来不利的军情,都教他深深地厌恶起这一刻。
若不是看在母亲的颜面上,他也不会给这些总是在深宅大户里的贵妇小姐捧场。
他的确是热衷于帝王之术,但是又深深地厌恶这些虚伪造作的礼节。
这偌大的永安宫,又有谁对他是真心的呢?就算是总是和颜悦色的母亲,在她心中还是更加疼爱白羽一些吧。
年轻的皇帝似乎有些受伤,本该唤起叩拜的众人,他却迟迟没有开口,径自欣赏大家为他一致低下曾经高贵头颅的画面。
可能谁都没有想到,当年一个守钟的杂种,也有如此显赫的一天。当然,他想要的,还有更多。
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嘲讽,淡化了他心中的些许不快,又环顾了四周一遍,万籁俱静,就等他开口赦免众人的膝盖了。
尔后,他捕捉到了一道略显心急的视线。
是一个宫人,居然在众人叩首的时候抬头看他,就算是从未见过他而感到好奇,也未免胆子太大了。
皇宫中,从来都不需要这种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
“皇儿。”太后显然比她儿子更懂得礼数,因此,她忍不住开口提醒是该让众人继续宴席了。
皇帝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那偷看他的人,此时已经和众人一样把头顶对着他了。实在无聊,
“众卿快起吧,莫因为朕扫了兴致,太后才是慈安殿的主人。”
众人安坐毕,丝竹又起,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座中众名媛,多有是第一回见到新皇帝的,他虽登基几个月,便在私底下赢得了暴君的盛名,在众人的心中,已然把他等同于心怀叵测的狼虎之徒。
毕竟逼宫夺位,罔顾伦常,无论哪一条,在这个等级观念森严的时代都是骇人听闻的。
只是,这个暴君刚刚见了她们的父兄和夫君,掌握着举国的生杀大权,因此,无论内心有多么惶恐,面上都是灿若朝阳。
宋晚晚低头将注意力放到前方的三王妃的身上,见她举杯仰首喝酒,又用玉著挟了一块糕点,犹豫了再三,还是放在了玉碗中。
她吃得很少,用频频喝酒的姿势来掩饰心中的踌躇,而杯中鲜血般的酒液,始终不曾见少。
各人都心怀鬼胎。
宋晚晚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在猜测,这份震慑,是来源于刚才进来的皇帝吗?
趁着宴席还算热闹,估摸着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宋晚晚又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帝王,他正注视着翩翩起舞的宫人。
这一回,总算将他看得清清楚楚,然而这样的清楚,居然如此惊心动魄。
那一袭金黄的龙袍究竟像是包裹住了一位谪仙,高挽的发髻上扣着一顶紫金宝冠,上面雕着昂藏的蟠龙,他天生就该受人供奉朝拜。
年轻的脸庞上精雕细琢的五官,深刻的线条依稀能看见白羽稚嫩的影子。
他精致如斯,殷红的嘴唇弯起一道古怪的微笑。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还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纤长的睫毛下那双碧绿的眼眸。
他的容貌比东方人深刻,比西方人精致,浑然天成,宛如美玉。
就是这么一个足以倾倒世人的男人,居然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历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很有讽刺性。
而这时的宋晚晚,却没有理智去判断自己早该收回视线了,实在是帝王的容貌惊得她浑然忘记此时所面临的一切。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双翠绿的双眸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竟然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他不得不质疑起这位大胆宫人的用心。
三番两次频频看他,而那打扮,似乎不是永安宫的人。
看她的容貌,的确比别的宫人秀美许多,雪白的脸蛋,秋水般的双眸,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雅致柔和的气韵,莫非正因为这点,她便有了别的非分之想了吗?
他又怎会不了解有非分之想的人的心情呢。
见到她似乎看着自己看呆了,总算回过神来,又飞快地低垂下头去。
心里微微一动,总算有些意思。
皇帝挥手招来他身边的内侍,在他耳边低语了片刻。
那内侍倏地抬起头,往宋晚晚的上下看了几遍,又将一些话吩咐给了身旁一位看似颇为机灵的小太监。
那太监一猫身,便往一旁退席了。
须臾,那小太监又匆匆回来了,消息通过内侍又传递到了皇帝的耳中,而这个消息显然让年轻的帝王略感不快,看他反复把玩着一双金著便能读出这份意思。
这个女人,居然是三王府里出来的。
殷无恤浪荡的名声,全辰丹稍有头脸的都有目共睹,从他的府邸,能出来一个清白的女人吗?
更何况,是白白送到他面前的。
清白倒是其次,更要紧的是,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图谋。
他不是会为了美色任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从来都不是。
又看了宋晚晚一眼,皇帝很快做了决定,不过这时,他的兴致已经一扫而空了。
勉强将注意力又放到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做出了选择。
尔时,宫外传来了一声通报:“十七皇子驾到……”
太后的脸上露出一抹欣喜,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
宋晚晚亦是如此,几乎是翘首而待了。
众人停下手中的觥酌,注视着显然有些微醺的殷白羽被一个太监扶着缓缓走向他母亲的一幕。
想来是在前头的宴请上多喝了几盏,宋晚晚此时激动地几乎要梗咽了。
殷白羽一袭月白的暖袍,头上戴着小巧的紫冠,粉妆玉琢地如天宫里走下来的一般。
微红的脸上带着一抹调皮的笑意,踉踉跄跄地走在甬道上,还没走到他母亲的怀中,便已经张开了双臂,如此不知礼数,可是又有谁会怨怪他呢?
看他的母亲,眼里满满地只有宠溺,而那阴晴不定的皇帝,倒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殷白羽一路走过三王妃的座榻前,本是要直接奔赴后座的,身形却略微一僵,转过头来,震惊地望向宋晚晚的方向。
此时,他宽大的袖口陡然一动,从里面钻出来一团漆黑的小球,直接滚落地上。
那团黑球窜上了三王妃的座榻,踢翻了玉杯中的美酒,酒液倾泻在那华贵的裘袍上,惹来王妃一声惊吓。
待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哪里是一团黑球,明明是一直通体漆黑的小猫。
然而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它径直扑向了王妃身后那名侍女的怀中。
触摸到霜眉温暖的绒毛,宋晚晚几乎要滚下泪来。
此时她已然忘记了在场的众人都注视着她,就连本该走向母亲的十七皇子也甩开了搀扶着他的太监,往她走过来。
“羽儿!”太后还以为儿子是要去把霜眉抱回来,心里暗想平素就是太宠着他了,竟然带着一只猫儿赴宴。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大家都惊呆,只见殷白羽笑着冲进那名侍女的怀中,大声地叫道:“姐姐!”
这时,宋晚晚抱着白羽以及一只黑猫,亲昵地宛若真的是一家人一般。
大家甚至还看见,她抬手摸了摸十七皇子束地整齐地黑发,露出一个梦幻般的笑容。
此时,在座众人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她究竟是谁?
皇帝倏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羽弟,你可真是醉了!”
太后感觉到她大儿子语气中的不悦,连忙道:“十七皇子喝多了,还不赶紧扶下去休息!”
说着,便支使几个宫人就要将白羽带下去。
而殷白羽好不容易见到了宋晚晚,又岂肯松手。
他确实是多喝了几盏,走路有些不稳妥,但是同自己义结金兰的姐姐又怎会错认。
就是她了,原本还担心是不是有了不测,如今见到了活生生的人,一块石头落了地,就是不知道孟大哥如今又怎样了。
“你们都给我走开,我要姐姐扶着我走!”
殷白羽甩开众人的手,年纪虽然小,但是贵在气势迫人。
说着,他一把拉起宋晚晚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后殿走去,霜眉如雕塑一般站立在他的肩上,晚晚有些担忧地频频回头,看见那坐着帝位上的男人,一双眼中满满地都是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