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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战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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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慕—河东郡
河东依黄河而建,自古以来便是商贾汇集之地,富庶之名仅次于顺州。在南慕与辰丹交好的时日里,此处更是南北商客川流不息,出了好些个名扬内外的富商豪贾。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郡中互市早已关闭,街道凌乱,铺门紧锁,人人都躲在家中,只因那城墙之外,团团围着二十万大军。
那城墙的垛子之上,站着密密麻麻的□□手,每人俱是汗涔涔地注视着底下敌营的动静。明明是秋风萧瑟,然而人人却都莫名觉得空气异常沉闷。
城墙下驻扎着许多营帐,遍插“武”旗,另有一些各部战旗,绣着猛兽的图案,在风中龇牙咧嘴好不令人心惊胆战。那便是辰丹上将武定之的十万大军,他们已经在此围了一月有余。
那个最大的红顶营帐里,帅位上坐着一个壮硕刚猛的男子。他体长七尺,身覆铠甲,战袍如墨,双眉似刀,面容刚毅。然而此时,他却面露犹色,定定地望着坐在下位的一个绿衣男子。
此人手中拿着一只白玉杯,沁人心脾的香味从那杯中倾泻而出,弥漫在整个营帐里,轻描淡写地划去了战事的不安。
再看这人模样,竟非同寻常,书上说的宋玉、潘安,想来就是这个模样吧。
只见他色如满月,眉似双勾,唇红齿白,身形矫捷,特别是那双眼睛,看着人时是直勾勾的,颇有一番魅惑之色。
一袭绿衣,更衬得他肌肤如玉,身姿飒爽。若着了红妆,必然是个绝顶佳人,奈何却为男儿郎。
“鸿昼,依你之见,此计可行?”
“将军,”那绿衣男子微微仰首轻呷了一口杯中香茗,继而转头望着帅位上的男子,娓娓说道:“虽说河东之廪仓俱已被我焚毁殆尽,郡中守军无一粒存粮,可这河东郡农人屋舍尚多,就是那米行、粮铺也不下二十间,谁家没有些许存粮?现在又是火急眉燎的时候,守城军队必会向民间征粮,届时,他们就是再守上个三五月,也不在话下。而南慕朝廷那边,必然又会派来重兵。届时,被围住的,便是你我了。”
尾音慢慢落下,一股紧张的感觉便淡淡地飘散在营帐里,而那个始作俑者却依然在喝茶。明明深陷其中,居然也能如此镇静。
“那若是强攻,则如何?”
“河东城墙顽如金刚,可有那么易攻的?就是真强攻进去了,我军也是元气大伤,届时救兵一到,还是徒劳一场。”
“那,只剩此计可行?”只见那坐在高位的男子面露犹豫,似乎难以下定决心,“只怕到时候便是一片人间地狱,一个生还也无。”
听见武定之话音中的怜悯之色,绿衣男子轻轻一哂,顿时百媚纵生,看得武定之楞了好一阵子。只听见他说道:“将军,战场之上只有胜败之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谁有闲暇会悲天悯人呢?再说,皇上那边,可是一日一道催仗的诏书呢……”
武定之闻言摇手道:“如此看来,只剩此计可行,罢了,那就定下来吧。”
“如此甚好,河东郡不假时日便是我辰丹的了。”那面容娇媚的绿衣男子哂笑道,“若没有别的事,我就下去睡觉了。”说完,他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也不等将军首肯,便转身离去。
武定之望着飘然而去的绿色身影,思绪不由回放到自己刚被受命为上将军统领二十万大兵驻守黄河的情景。
此值皇上初临帝位时,庙堂之上颇有蠢蠢欲动之状,然武皇帝气焰超群,临危不乱,一登基便诛杀了太子众党羽,朝廷在一夕之间换了颜色,一些青年俊秀被破格录用,一时人心惶惶,不知该依附谁。
而自己,从小便与皇帝一同长大,就是在皇上被送往定阳龙阁寺守钟之时,也是紧随左右。又因生来勇猛,随着寺中的方丈学了拳脚,从此便在皇上身边形影不离。
这也是为何皇上初登太极之时,便封了他做了上将军,统领朝中军务。
又因十七皇子殿下之事,皇上决意出兵相胁,自己,便成了不二之选。
朝中亦有大臣谏言,说此事颇为不妥,天下御位初更,应着力内政而非外交,届时,二十万大军一去,若是一去不返,那不就是天下大变。
此言下之意,便是他武定之初为将军便受命于外,并非妥帖。
而武帝却一意孤行,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将那谏臣枭首示众,又亲授虎符与他,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言辞之恳切,竟教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心潮澎湃说不出话来。
皇帝对他信任,皆因从小便是同伴,然而他也确实了解自己,刚猛有余,缺少智谋。
虽然皇上也派了朝中谋士协助战事,但对于此次出兵,他还是忐忑不安的。
次日便是声势浩荡的出兵饯行,他坐在自己那匹漆面宝驹赤风之上,望着身下那片红缨良骏,听得耳边喝声如雷,真是好不威风。
驻守黄河一连几十日,皆是风平浪静,直到接到京中来报,说是十七皇子被杀,即刻出兵。
黄河险绝,并非如此好渡,更遑论河对岸还有南慕的二十万将士日夜虎视眈眈。
正欲倾全力强渡黄河之时,却有一布衣,以身涉险,身入军营,要求拜见与他。他本想杀了此人,却心中涌上一片犹豫,便是如此就在帐中与之见了一面。却是惊为天人。
来人姓岳,名鸿昼,自名山东人氏,却是昔日之吴地流民,与南慕皇室有不共戴天之仇。
自幼拜师圣人吕子,腹通经纬,胸怀天下,有惊鸿盖世之才。此时便是来此愿做帐中谋士,自言腹中藏有良计万千。
起初自己并不相信,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有很多。
只是究竟有没有计谋,却很难与说,大部分也只是自以为是良才,而事实上却是平庸至极。
此次的这位岳先生,除了面皮比以前的那些好上许多之外,似乎也并无多么特别。
然而此人却是献上两计,令他叹为观止,立刻将之捧若上宾,每天恨不得见上几回。
其一,是借渔民之舟搭浮桥出二十万大军强渡黄河,引南慕之兵决于河中郡。
其二,又出兵五万潜入河东、河西二郡,将守城之军吸引与城墙,造飞灯引火与二郡之粮仓。使仓中守备之粮皆毁于一炬。
而这个飞灯,更是犹如神物一般,承载煤油数百斤于上,火烧便飞,待灯飞到粮仓上空,射箭使之掉落,霎时,粮仓被煤油引燃,一片火光冲天。
若非真是吕圣人之高足,不可能有如此精绝响世之才,即刻自己便将此人封为军师,日日延请入帐中,与之商讨军中大事,他皆能对答如流。
有时候,对着这个面如桃花的男子,武定之会感到尤为庆幸,他不是自己的敌人。
是夜,黄河决堤,昔日富庶的河东沦为一片水洼,城门大开,百姓纷纷出逃,皆被围城将士所获,这场胜利,竟赢得不费一兵一卒。
青顶军帐内,睡塌上卧着一个纤细的身躯,外头热火朝天的军营似乎与他毫不相干,自顾自地酣睡,没有丝毫造作之态。
“军师,河东郡攻下了。”一个低眉顺目的小童轻轻地在那人的耳边诉道。
蓦地睁开双眼,皎洁的面容露出一抹笑,百花瞬间被他夺去了光彩。
岳鸿昼慢慢吞吞地起身,拢了拢略显宽大的衣袍,对小童道:“将军在宴客吗?”
那小童点了点头:“将军已经使人来唤军师了。”
岳鸿昼笑道:“你去告诉将军,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
那小童得了命便下去了。青帐内便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鸿昼走到桌旁,拿出一张藕色的信笺,提笔徐徐写下数字,搁下笔,望向营帐的入口,思绪不知神游至何处。
堂主,你如今在哪里?
明明是战场,不知为何,却莫名地沾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清愁。
“鸿昼!”一个声音倏地在帐外响起,紧接着,一个硕大的身影掀帘而入,那不是应该在前面宴客的武定之么?
“听说你身体不适,有没有大碍?”武定之显然是焦急的,才会在席间抛下众将士来看这个很少露面的军师。
岳鸿昼悄悄地藏起那张信笺,微笑的对着来人,款款道:“将军怎么来我这儿了,不是应该在宴客吗?”
“将士不拘小节,平常也都是在一起吃吃喝喝,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武定之解释道:“只是你的身子,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将军多虑了,我其实没有什么,只是前头闹得慌,找了个借口罢了。”沈鸿昼竟也不瞒他,毫不在意地坦白出来。
“你确是不愿意同别人打交道,军中都是些粗人,我竟忘了。”武定之了然地拍了拍额头。不过一双眼睛还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儿,生怕他是真的患了什么病。
鸿昼自书桌前站起身来,走到榻前坐下,道:“将军还有什么事么?”
武定之怔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匆忙道:“没有什么,就是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就回去了。”
他转身正要走,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几不可闻:“将军还打算回去吗?”
武定之浑身一震,转过身来,凝视着榻上的清俊男子,用一种几乎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鸿昼见这么一个七尺大汉居然霎时就乱了手脚,掩口轻笑数声:“将军以为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我……”武定之几欲结舌,一张脸涨的通红,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就要往鸿昼那儿走去的时候,只听见榻上的人儿忽然道:“将军还打算回辰丹吗?”
仿佛听见了一声晴天霹雳,武定之首次发觉,这个名叫岳鸿昼的纤弱男子,竟然犹如魑魅一般,浑身沾满了剧毒,却又渗透着蜜香。
靠近他,定会死无全尸,可是又忍不住去靠近。
这究竟是为什么?
“将军,来!一醉方休啊!”一个浑浊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似是一个醉酒的将士。瞬间,将武定之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我,回去了。”武定之转身离开。
鸿昼望着去人的余影,美好的红唇泛出一朵微笑,虽然是淡淡的,但是能深深地融化进人的骨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