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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十四) ...

  •   按饕餮的推断,地图上朱砂线标注的路线,应是各方镇守在外的将领行军之途。水月驻扎白头天池,风月看守陇上岩地,花月据镇天山雪域,而雪月则留守钱塘江畔的妖界入口。狐王得知天兵封山封水之计后,必然猜到先前调派大军回守界山的谕令已遭拦截。此次火月出山,一为筑堤捣乱,二为联系盟友,三为重新向风月、花月传达王令。
      手下眼线提过火月向湖里丢绢帕、在酒楼放鸽子之事,由此可想,她已不折不扣地完成狐王交代的事,不巧碰上破解了‘香怨歌’的自己,才节外生枝多出这么些麻烦。
      地图上,各路大军要在蜀地会合,连守界山也要放弃。看来狐王发觉守界山的天兵重围束缚手脚,打算另移阵地。另外……越近蜀地,江河湖水越多,之怕那里早已成鲛狐布置的天罗地网,甚至连“转移至蜀地”的想法,都可能是鲛族提的。
      饕餮反反复复地思索着,总觉得自己似乎漏了点什么,偏又想不出,加上玲珑边走边感慨西湖美食多,心思也不由得跳到做饭上去了。
      望着他行色匆匆地忙里忙外,玲珑难得露出愧疚的表情:“五公子,我太累赘,派不上用场还倒添麻烦,结果害你什么也做不成。”
      饕餮拉着他混上一艘朔江而上的货船,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是打算探查水域妖族的动静,听见玲珑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赶忙回头安慰:“不是你的错,别想太多。马上就到彭蠡湖了,要不要尝尝湖鲜。”
      “好啊好啊,”愧疚之意瞬间一扫而光,玲珑捏捏自己的腮帮子,“天天吃好的,脸都长圆了。”
      原先瘦弱单薄的身子骨的确结实了一点,尖尖的下巴也圆润了些。
      “谁让你那么馋。”饕餮笑他,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其实我不馋,”某人犟嘴,“只不过诱惑太大,抗不住。”
      “滑头。”忍不住抬手刮他的鼻子,低头看时,某只狐狸已经红了脸。
      饕餮奇了,搭了他双肩凑过去:“最近你总是脸红?”厚脸皮的狐狸会害羞?
      “才、才没有,”玲珑低头揉脸,双颊还真烫了,“大概是、是灵力刚恢复,调息不当吧……”
      “是吗,”饕餮拍拍他的肩,“去船舱歇着,我给你配两粒顺气的药丸。”
      某人说完就走,雷厉风行得叫人敬畏。刚踏出一步,发觉袖子被扯住了。回头,迎面而见一张更红的脸。
      玲珑一直认为自己没脸没皮,偏偏关键时候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全身气血直往脸上涌:“五、五公子,其实我、我我、我……”
      饕餮没由来的心慌。脸红加结巴,莫非玲珑是……中毒了?
      “我……我,那个我……”
      还语无伦次,难道是中邪了?
      “……我,说真的,我、我喜欢你……”
      中邪中得不轻,还喜欢……喜欢?喜欢什么?!
      “……喜欢你……呃,做的菜。”看到饕餮放佛吃了苍蝇似的表情,一哆嗦又加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字。
      饕餮愣了一会儿,头脑中九曲八折地饶了半天,终于回过神,堆一个温和笑容:“很多人都这么说,呵呵。”为什么你个臭小子说得这么费劲,难道夸别人一句会折寿遭天谴?
      玲珑的脸不红了,煞白的:“那个什么,有点头晕,我先去船舱。”当初谁跟他说过,一旦动了真心,就会开始要脸皮……真理啊!
      饕餮望着他蔫掉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摸摸脸,怎么……有点烫?

      如他一贯所为,混上船时冒充了随船伙夫,带着体弱的小弟,跟货船去益州交货。一路沿着江流而上,便于查探水域的动静。
      即将到达的彭蠡湖,是鲛族汐部的主要领地,也是凡间鲤鱼精的老巢。鲤精亲龙,天界与下界不少龙族皆是鲤精砺炼破劫而得天眷赏所修成,换言之,鲤精算是龙神宫麾下部众。独行暗访的饕餮无法调动天兵和龙卫,这次换用鲤精作手下,打它个出其不意。
      随船伙夫也不是好当的,百十号人的伙食全靠他一人支口水缸似的锅、拿把铁锹似的菜铲,整日埋首白菜萝卜里挥汗如雨。玲珑在甲板上晃悠一天,因为晕船才缩回他身边挽袖子帮忙,结果自然是……越帮越忙。
      饕餮不止一次地想质问他当初是怎么伺候狐族长老的,话到嘴边又被这小子插科打诨地绕开了,蒸糊了馒头、揪光了菜叶之后就苦着脸自责是累赘,等着饕餮一顿安慰。
      他由衷地怀疑,他们两人究竟谁是主子、谁是跟班。
      把这与生俱来就有少爷习性的小子送走没多久,就听见刚刚还说头晕要休息的家伙在甲板上中气十足地喊:“到码头啦!好大的湖!好多的人!”
      又跟他耍滑头!饕餮暗自反省管教不严,丢下手中活计,推门出船舱,走上船舷,抬手一掌招呼上玲珑的后脑勺:“头不晕了?脸不红了?”
      玲珑跄了一下,回头吐舌:“吹吹江风就好了,哈哈。”
      饕餮见他粉嫩嫩的脸颊挂满了兴奋,忍不住掐上一把:“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这一掐,粉面又转红了。
      “呃,五公子,你看,码头好热闹。”玲珑揉着被掐的脸,媚笑着指指前方,趁着对方转头的空隙暗自窃喜。他还听过一句话,想得到真心,必须不要脸皮!
      饕餮管不得他蠢蠢欲动的小九九,径自望向越来越近的码头。
      天气晴好,彭蠡湖平静无澜,码头上来往船只倒也不多,偏偏伫在那儿盯着这艘不起眼的小货船的人就有好多。而且,人群里,隐约有着妖气。
      他不禁皱眉,难道接应的鲤精光天化日跑上岸了?他明明传讯让他们夜间游到船边来见他的,莫非情况有变?
      不及多想,船已泊岸。码头上站着的人大多是搭船去益州的,路途遥远,鲜有客船来往,只能将就着搭货船。船老大好说话,有银子赚就给搭,一下子放上船二十多个人。
      玲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挤上甲板的人:“那几个是穷酸书生,左边的是个武夫……打扮成农人也掩盖不掉身上绿林莽气,后面的几个穿的不赖,像唱曲儿的优伶……哎,刚上来七八个剑客,长得挺俊,领头那个生得忒女气了……哈,还混了个倒卖私盐的!”
      饕餮恨不得捂了他的嘴,拉过他挡到身后叫他安分点:“别太张扬。”
      “没事,我帮五公子看看有没可疑人物,”玲珑拽住他的袖子,狡黠一笑,一语点中饕餮心事,“书生太粗鲁,武夫太谨慎,伶人太高傲,剑客太阴郁,盐贩太大张旗鼓,没一个像好人。”
      “你看人倒细致,”饕餮一声低笑,“再看看我们两个,像伙夫么?”
      玲珑一怔,随即锁眉,“伙夫太漂亮……这船上,岂不是各怀鬼胎?”
      “不见得,”他拍拍他的头,“人人都有苦衷,不得不伪装起来行走。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往往最正常最找不到破绽的人,才是图谋不轨的那个。我们这船啊,载了一群不得不伪装的辛苦过客。”伪装了喜怒哀乐,追寻着爱恨情仇。
      玲珑默默听着,漂亮的眼睛清亮无瑕,微微上挑的眼角勾起的媚气淡成了无邪,红唇被他咬了又咬,似懂非懂地抿了抿:“我也是有苦衷才骗你的……五公子,你不怪我了吧?”
      “呵,那次被你耍得那么丢人,怎么可能不怪?”饕餮眯起眼,侧过头看着他脸上霎时失落委屈的表情,莞尔,“不过,换作是我,也会那么做吧。”真换作他,最大的可能是玉石俱焚,而不是以色相魅术控制对手。
      玲珑短促地笑了声,低下头看看幽深凝碧的湖水,忽然又问:“那,以后我又有苦衷……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小心、又骗你了,五公子……你还会像今天这样理解我、宽恕我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接连不断的波折竟让这小子患得患失起来,饕餮有点心疼,毕竟眼前人年纪尚轻,短短半个月却在生死边缘走了好几遭。想着,他不由得抬臂搭在少年肩头,稍一用力,在少年微愕的表情中将他拥揽入怀。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玲珑失神片刻,喃喃而语:“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可能,被五公子装进心里……”叹口气,他抱着不要脸皮的信念,身子贴过去,张臂勾住他的腰,歪着脑袋抬头,满是期待的望着他。
      玲珑大胆的动作使他莫名地心里一跳,先前模糊的期待似乎明显了些许,同情与怜悯好像在慢慢变成别的什么,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发自心底的温柔:“只要你有不违道义的理由,我自然不会怪你。”
      “那,怎样才算不违道义?”玲珑轻笑着凑近,撒娇似的靠上他胸膛,“我还是个叛徒哎。”
      “尊奉天道,忠耿天规,就是对的,”他拍拍怀中人的背,示意他正经些,“信鬼从魔,欺天入邪,就是错。”
      玲珑不情愿地离开他的怀抱,耸耸肩,倚在船栏边:“我懂啦,不就是听天界的话么,直说嘛……”
      看着眼前人心不在焉的态度,饕餮只能感慨妖精乖戾、难以教化。移开眼神,又扫一遍刚上船的人,若有若无的妖气淡而疏散,完全不知出在哪一个人身上。
      “五公子,你在找谁啊?”玲珑又探头过来,“火月?她不至于跟踪到这儿吧?况且她断了两尾,一身鬼气没处藏的。”
      饕餮摇摇头:“不是她,是自己人。”
      “自己人?龙神宫的人?”
      “龙神宫怎么会再这时候派人手给我,”他苦笑,“彭蠡湖鲤族长老答应助我盯梢鲛族动向,我在等他的消息。”
      “这样啊。”玲珑恍然大悟,两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来回盯着上船的人,惹得好些人侧目相看。
      饕餮连忙拖他回舱:“叫你别那么张扬,还盯着瞅。”
      “哎哎,不是鲤精吗,说不定会吐泡泡的,很好认啊。”某只不服气,却心甘情愿地被主子拉着手腕,嘴角翘得老高。
      “吐泡泡?螃蟹才在岸上吐泡泡,笨蛋!”
      “啊?呃……我头晕……”
      “小滑头……可走,去看看那边私盐怎么卖。”

      夜半,月晖朦胧,云雾如纱,依稀可见缺了大半的下弦月影。
      饕餮倚坐在船桅旁的货箱上,注视着空无一人的甲板以及微微泛澜的湖面。一盏灯笼支在桅杆边,风动烛曳,灯芯噼啪作响。
      月影缓缓升至空中,他抬头瞥一眼,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提了灯笼站起身,突兀的身影在甲板上拉得老长。
      “兄台,留步。”
      沙沙声略响,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他回过头,闲闲地举了举灯笼,只见一个文质彬彬的青衣书生作揖望着他。
      “你是……”淡淡打量一眼,饕餮嗅出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妖气。
      书生抿唇一笑,挪上前几步,行了个大礼:“见过五公子,在下奉长老之命,前来助公子一臂之力。”
      鲤精么,他点点头,漫不经心问道:“鲤蘅长老派你来的?”
      “正是。”书生抬起头,左右张望一番,“五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饕餮把灯笼垂下,书生赶忙上前接过,恭敬地跟在它身后。他往船尾慢慢走去,抬眼皆是氤氲的水气和烟雾蔽空的月影,忽然顿了足,轻叹:“可惜了月色正好。”
      “公子说什么?”书生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他笑了笑,转过身,倚靠在船舷,“鲤蘅长老还好吗?”
      “啊,长老一切安好。听闻公子有事要办,十分急切地想为公子效劳。”
      “是么,”饕餮扬眉,“那他为何不亲自来?还可以陪我一道赏赏月。”
      书生谦谦笑答:“长老主掌族中大局,不便出行,还请公子谅解。”
      迷蒙的月色微微亮了些许,光照下两人的影子渐渐合到了一起。
      饕餮静静地注视来人,温雅而疏淡的表情让书生不禁尴尬。
      “五公子,”书生无奈,只得提高声音又问一遍,“可有什么吩咐?”
      他的眼神从灯笼摇摆不定的黯光中移开,悄然凝望天边渐亮的下弦月:“鲤蘅长老真是辛苦。”
      书生的表情滞了滞,转瞬又恢复到谦卑之态,似乎对他翻来覆去揪着长老不放颇有微词。
      “……被鲛精偷袭而重伤不醒,还不忘在昏迷中派人来接应,”饕餮的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淡然的眼神盯着书生初现慌张的脸,“我没记错的话,鲤蘅长老一直在龙神宫修养,你又是从哪里被他派来的?”
      书生连忙解释:“五公子恕罪,在下不想让公子太过操心我族中琐事,才隐瞒长老的情况,并非存心欺骗啊!”
      饕餮挑着眉看他从慌乱变回平静,侧首一瞥空中云雾渐散的月晖,唇边笑意冷了下来:“是么……不过,我好想记错了,那位长老叫鲤荇,不叫鲤蘅。”
      书生身子一抖,惊讶地抬头瞪向他。
      “鲤族……根本没有叫鲤蘅的人。”
      夜空中云雾陡然散去,清冷的下弦月刹那闪过一道刺目的血光,凛冽的月晖倾泄如瀑,映出甲板上瞬息出现的数个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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