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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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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封山一计几近成功,但封水一计若有闪失,狐族极有可能逆转局势。
“你的意思是,火月想阻挠江堤的修筑?”狴犴背对着饕餮,茶都凉了才放下手中兵卷,不冷不热地回上一句。
“没错!”饕餮有些恼,明明火烧眉毛了还晾他半天,“狐王以为风月、花月会赶回助阵,自然希望鲛族盟友能一起出现,好提高他的胜算。”
所以,发现天兵打算借江堤的掩护来封死水路,狐王才急忙派人去阻止修堤,确保鲛族的行军道路能延伸至此。
狴犴又一阵沉默,冰山一般巍然不动。
“四哥!”饕餮提高了音量。
狴犴这才缓缓回过身来,却看也不看他,径直端起桌上放凉了的茶,搁在眼前凝视片刻,忽然手腕一挥,将茶水泼了饕餮一脸。
“……”湿淋淋的饕餮瞪大了眼,懵在当场。
狴犴利刃似的目光扫过他,搁下茶杯,合起手中兵卷:“这回没中狐魅术。”
也就是说,泼他一头冷水才肯信他的话?饕餮郁闷得彻底没脾气了。
拿袖子撸了撸脸,拈掉一根茶叶梗,他走上前一步:“我要去截杀火月。”
“带着那只一尾狐妖?”狴犴睨他一眼。
“……最好能带着,他在火月身边待过,对火月的样貌习惯多少知道点。”他顿了顿,“如果你怀疑他,不妨给他束个禁灵圈。”禁灵圈是控制俘虏用的法器,一旦束上则封仙骨灵脉,形如废人。
狴犴对他这份下了狠心的自信很不以为然,轻蔑地哼了声:“何必浪费法器,直接给他打个天奴印记,养在身边玩弄不是更合你意?”
“……”饕餮嘴角微抽,完全不明白四哥要拿他中了狐魅术这事讥讽多久,“当时真是一时疏忽……唉!”
狴犴看着他懊恼不已的样子微微皱眉,半晌才开口:“要我信你也行,答应我三个条件。”
“你说。”什么时候四哥也这么斤斤计较了。
“火月虽是九尾狐妖,但她只身而去,你也不许带麾下一兵一卒走,”狴犴坐在桌案前,神色森冷,“这里的防卫绝不能放松分毫,所以,你向天尊把金猊要来顶替你。”
“可金猊他……”
“这是第一个条件,”凛然的语调高过了饕餮的挣扎,狴犴目空一切地继续说,“第二个,把那狐妖灵力封印住,以免他临阵倒戈。”
其实根本是防止他再用狐魅术坏事吧,饕餮无语地想,闷声开口:“知道了,最后一个?”
狴犴凌厉的目光移回了他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三个条件,我要你以军令起誓——战场之上,绝不心软!”
守界山上清清冷冷的上弦月突兀地悬着,烟纱似的黑云散乱一旁,像是被锋利的月弦割碎了一般。
被溪流浸过的山林间水雾蒸腾,泥泞不堪的沼泽映着月晖,幽幽泛着青绿的粼光。
饕餮仔细把绿蚺沼地的地形勘验了一回,确定这条东起黄蛾坡、西至守界山外峰山壁的蜿蜒地脉能将外山包围住,再往里就是妖气重锁的内山青樨林。
山涧豁口已经没用了,现在只需严防死守。他打算离开之前部署个更长久的策略,以改善狴犴对他的不屑一顾。
孟章神军的前锋营在绿蚺沼地坚守驻扎,两重明哨一重暗哨,连先锋将军的军帐也搬了过来。明早他一走,狴犴便入驻此处,金猊赶来后留在外山接应即可。
盘算好一切,饕餮自觉已万无一失,踱着步子出了帐,走到军帐后面重兵把守的金钟囚笼旁。囚笼里关的不是别人,正是玲珑。
伤未愈,玲珑脸色惨白虚弱,蜷在笼子一角,哆哆嗦嗦的,生怕笼柱上的符咒噬了他似的。一根狐狸尾巴耷在笼柱下面,淡黄蓬松的毛像是月晖染的色。他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天上,好像畏惧什么。
饕餮走过去,摒开边上的守卫:“你还行么?”若不是狴犴要求杀杀狐妖的威风,他才不忍心把玲珑关在满是符咒的笼子里。
玲珑呜咽一声,看他的目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人……求求你,哪怕把我吊在柱子上也好,别……别让月亮照着我!”
“嗯?你怕月亮?”他皱眉,费解地瞟一眼头顶上钩子似的弦月。
“怕!”玲珑恨不得躲到笼子底下去,“你不知道,狐王他、他名字是冷月,正是这冷钩上弦之月的意思!我、我又背叛了狐王……看到月亮,就好像看到他的眼神,冷冷的,要、要剜了我似的……”
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语调尖锐得犹如正被追杀一样恐惧。
饕餮忍不住抬头又看看月亮,轻念“冷月”这个名字,确实品出一份凛冽的肃杀寒意,只是……为什么有点熟悉?
月上阴冷随着更深露重越发厉害,玲珑哆嗦得几乎昏死过去。饕餮四下看看,见周围都是自己的亲信,便吩咐开了金钟笼,把玲珑关进营帐。
等他将驻扎之地巡视完一圈,面带倦色地走进军帐,只见玲珑安分地跪在帐中,像在听候发落。
“大人!”他不等饕餮发话,抢先低头叩了下去,“大人屡次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没什么,悲天悯人的劣性而已。”饕餮很不喜欢这套说辞,好像暗示他非一直救下去不可,“现在放你一条生路,只因为你还有用。”
玲珑抬了头,脸上依然毫无血色:“族人不屑于我,如今又背弃狐王,眼下也无处容身,承蒙大人不嫌弃,玲珑甘愿供大人驱策!”
这几句说的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饕餮不禁重新打量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原本放松的弦又紧了紧。
他慢慢走到少年前方,俯视着那张狼狈而决绝的脸,握紧的手松了松,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了手臂,掌心悬空于少年头顶一寸之处:“闭上眼。”
玲珑眼神一抖,有些害怕地瞅瞅头顶的那只大手:“大人……”
“不会伤你的。”饕餮说道,看着玲珑乖乖地闭了双眼,庄重而紧张地跪在跟前,微叹一声作孽,横了心便施术念咒。
答应狴犴要做的事,他自然不能放水,只是担心被封印全部灵力的玲珑,会不会因妖力尽失而承受不住先前的刑伤。
绛红的咒光从掌心闪过,迅速没入玲珑的体内,蒸腾而出的灵气瞬间化作清风,咒纹在他苍白的脸上如虹光般流逝而去,在额上朱砂纹处汇成一个繁复的咒印。随即,咒印变得殷红如血,仿佛吸血似的噬尽灵力。玲珑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像痛苦不堪。
饕餮视若无睹,继续念着咒。眼见玲珑因隐忍而扭曲了面容,头上汗如雨下,连嘴角都咬出了血丝,他又一狠心,加快封印的速度。
玲珑感觉不到疼痛,但丧失灵力的虚弱感排山倒海而来,好像被剥离了所有生气。再继续下去,他大概要变回原形了!
“啊!”终于忍不住的玲珑哀号出声,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人听了于心不忍。
饕餮早在他出声之前就动摇了,如此一来连忙停手收咒。殷红的咒印渐渐淡去,似乎还贪恋没吸尽的那一丁点灵力。
玲珑睁开眼,泪花迷离的秋瞳满是无辜,颤抖着又是一叩首:“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心神不安的饕餮赶紧找借口,“留你一点灵力以便你还能化作人形,这样办事方便。”
玲珑摸摸额头上咒印消失的地方,探了探自己的灵脉,抬臂抹去一头汗和一脸泪,恭恭敬敬地给饕餮行个大礼:“玲珑听凭大人差遣。”
饕餮坐到案前,望着他:“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大人请讲。”
“明日一早随我出山,七日之内找到火月,”他顿了顿,“引她出洞。”
玲珑歪着头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个……好像有点难……”
“你说什么?”饕餮眯了眼。
“啊不是,我是说,再难我也会做好!”他大气不敢喘地伏在地上,偷偷瞄上一眼,“只是,我、我怕狐王……”
饕餮哼一声打断:“你为我做事,便是我龙神宫五公子的人,龙神宫自当护你周全。”这个狐王竟厉害到使人闻风丧胆的地步,他日相见,必要好好会上一会。
“大人……”
“别再‘大人’‘大人’地叫,”他一挥袖,“称‘五公子’便可。”
“……是。”玲珑撑起身子,不时地抬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饕餮扫他一眼:“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没有了。”他赶紧又低下头,凌乱的头发铺散了一地。
这副奴颜屈膝的模样,失了先前戏弄他的灵性。饕餮看在眼里,心里涌起一阵怜悯。
“你——饿不饿?”没头没脑的,他居然问了这么一句。
玲珑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带着几分试探的目光望向这个匪夷所思的主子:“五公子操劳多时,想必是饿了吧?”
这小子果然机灵,晓得帮他掩饰失误。饕餮干咳一声,迅速收起自己过度泛滥的同情心,摆出主子的样子:“没错。你去帐外传膳……另外,喜欢吃什么,自己拿——本公子赏你的。”好吧,他还是没忍住。
原以为玲珑会受宠若惊地窃喜一下,谁知少年神色落寞,草草应一声便起身去传令:“多谢五公子美意。玲珑——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说罢,单薄的身影委委屈屈地退出了营帐。
不喜欢吃东西?
在他饕餮面前说此话,分明是挑衅!
饕餮一边安慰自己不必跟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妖计较,一边警醒自己切不可再心软下去。否则,用狴犴的话说,他迟早会因此栽大跟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