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城》许筱仙

3、除名和尚

　　——喷洒的鲜血代替超度的经文，每次抹杀都是他最后的慈悲。
　　刚从湘越的市集上回来的本源正百无聊赖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思索贴心掌的破解之法，想了一月有余，竟然毫无头绪，不禁生出挫败之感。正值陷入沉思之际，几声虎吼让他的思绪略有回转。本源定睛看向树林前方，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手中紧握着匕首瑟瑟发抖，右眼血红，而孩童的面前，正是那屡教不改的小畜生。
　　“孽畜！”本源凭二指之力将从地面上拾起的石子弹了出去，正好打在老虎的肚腹之上，看来老虎已经熟悉了本源的击石之法，它看了本源一眼便识相地转入密林之中。而就在此刻，那名孩童也由于过度惊吓而晕了过去。有趣，不只是他那只血红的右眼，还有他面对老虎时超越年龄的冷静。虽然他最后还是晕过去了，但是在这种危急情形之下还能战栗着握紧匕首，这不是孩子会有的表现。本源抱起晕倒在地的男孩，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等聂少凡醒过来已是一天一夜之后，路途的劳累，连夜赶路的困乏，再加上突遇猛虎的惊吓，聂少凡晕过去又睡了一大觉。“你是谁啊？”聂少凡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站在面前的本源是谁。
　　“我是……”本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本源本是曲安华光寺一名僧人，无父无母，从他襁褓之时就生活于寺庙之中，由华光寺的妙光住持及其他僧众抚养长大。虽然生长在佛门之中，可是本源却从小就顽劣异常，什么清规戒律都完全不放在心上，依仗着方丈的溺爱任性妄为屡次破戒。原来妙光方丈重他是武学奇才，本来有心栽培，他若是触犯戒律也都在藏经阁思过。可是后来本源不小心撞破了方丈的秘密加上毁坏藏经阁的秘笈，妙光最终还是痛下杀手，本源侥幸逃脱死劫，就隐姓埋名隐居于曲安和蛊城之间的密林之中。离开华光寺的时候本源十五岁，而现在也只是十八岁的少年，尽管他为了掩人耳目而蓄发留须，脸上也还是略显稚嫩。
　　“我是世外高人。”本源沉吟片刻之后摸了摸小胡子，压低嗓音恬不知耻地说道。
　　“世外高人，我想去树林的另一边，你能帮我吗？”聂少凡还不明白什么是世外高人，还以为眼前的小胡子的名字叫世外高人，于是一脸懵懂小心翼翼地问道。
　　“帮你？我只能帮跟我有关系的人，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本源抱着胳膊乜斜着眼看聂少凡。
　　“那我怎么样才能跟你有关系呢？”聂少凡一头雾水，感觉眼前这个大人说的话奇奇怪怪有些听不懂。
　　“你可以拜我为师，那我们就有关系了。”本源又停顿了片刻之后回答。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未曾被拔除凡思的本源怎么能忍受独自一人在这密林之中生活一辈子，如果能有一个人陪伴自己，也好。念及此处，本源就想把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只好厚着脸皮收这孩子为徒了。
　　“那好，那我就拜你为师。”想到林中的猛虎，聂少凡自知无力独自离开，只好答应本源，慎重地点了点头。不过聂少凡也不太明白什么是拜师，只是一味地学舌罢了。
　　本源想这拜师收徒总该行个什么礼，但是自己也没见过别人拜师收徒是怎么样的，总不能给他剃度吧。本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看见桌子上的茶碗灵光一闪，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后把茶碗递给聂少凡，说：“喝完剩下的茶你就是我的徒弟了，今后我会将我所有的功夫传授与你。”
　　聂少凡莫名其妙地接过茶一饮而尽，心想谁要学你的功夫，不过是让你带我离开林子罢了。
　　本源为了留住聂少凡，告诉他想要离开林子，必须学会伏虎之法，然而本源又偏不道破自己制服老虎的方法，只是一味地教与他修习内功的方法口诀。初时虽然本源无论说什么教什么聂少凡都照做，可心里却总有不甘愿。但是后来随着修习的深入，聂少凡发现吐纳气息时体内有一股热流循环着周身，全身上下舒服的很，而且就算没在修习的时候也觉得身体充满了能量，手足越发有力，行动也越发敏捷轻盈，内心的不甘也渐渐消失了，什么伏虎之法也早就不放心上。如果日后真的能够学有所成便可以直接回蛊城了，到时候必定再也没有人敢难为他们一家人了。人在一起总会产生感情，本源越来越喜欢聂少凡这个小徒弟，而聂少凡也越来越离不开本源，虽然嘴上不肯透露，但在心里却早已认可了这个小师父。
　　本源收聂少凡为徒本是无心之举，但在教他内功的时候竟发现聂少凡天生就是习武的材料。这孩子在未经一点内功修习之时体内就隐藏着一股真气，而这真气稍经修炼就有很大进益，实属罕见。本源自知自己是武学奇才，可是跟聂少凡相比竟是差得远了。本源也时时留意聂少凡的右眼，发现聂少凡只要有情绪波动右眼就会变得血红，而这奇异的内力和会变成血红的右眼之间的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四年之后，聂少凡虽也才十岁却已早早脱去稚气，初有少年模样。本源高兴地看到徒儿的内力已经赶上了自己，再不教他外功恐怕就天怒人怨了。
　　在这四年之中，除了练功之外，聂少凡跟着本源在林中夏天狩猎，冬天砍柴，然后将兽皮和木柴拿到附近湘越的集市上去卖，然后再用赚来的钱买粮买油。本源自然不敢在曲安露面，所以就绕到隔壁湘越的城郊去。
　　聂少凡从本源的口中慢慢知道了本源的过去，不管世人眼中的本源是怎样的，聂少凡觉得师父不仅是个好人，而且还曾是个好的出家人。
　　本源年幼在华光寺的时候，曾一次就接连破了杀戒和荤戒。那时候本源看见一个随着大人去庙里进香的孩子在后殿的草丛里跟一个小兔子玩耍，这个孩子一只手拉着拴住兔子一条腿的绳子，一只手扬着一条小鞭子，学着赶车人的样子不停地鞭打兔子。本源冲上去把兔子一掌拍死了，本来活蹦乱跳的兔子转瞬变成一摊肉泥，任谁也受不了这突然的刺激。孩子见状吓得大哭，跑去找他的母亲，这孩子的母亲竟还将这件事告诉了方丈。当本源的师兄弟找到本源的时候，本源正在烤着吃那个兔子饼。念在本源尚幼，方丈也没太责罚他，只是让本源在藏经阁思过，本源哪里有悔过之心，只是在藏经阁里看秘笈。
　　随着年岁的增长，本源慢慢意识到方丈的偏爱和栽培之意，也越发用心研习藏经阁中的秘笈。日积月累下来，本源虽然并未受到任何指点，但是仅凭着自己的悟性就学会了藏经阁里小部分秘笈里的武功。
　　一天夜里本源看见住持在偏殿里密会一个黑衣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就溜到门口偷听到了方丈师父和黑衣人的对话。原来妙光方丈一直收买贼人盗取各门派的武功秘籍据为己有，难怪藏经阁里很多秘笈里记载的并非少林本门的武功。虽然本源此时内力深厚步伐轻盈，呼吸声也极其微弱，但是妙光方丈毕竟是高僧，片刻就注意到了门外偷听的本源，本源意识到方丈师父惊觉就赶快溜走，但还是让妙光看到了背影。事后本源处处小心翼翼，所幸方丈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并无异常，慢慢的本源也就放宽了心。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本源本来还欣喜方丈疼爱自己到秘密被撞破了也不责罚，想不到终究还是祸从天降。这天本源正在藏经阁的角落看书，侍奉师父的小和尚照净突然开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个檀木的匣子。只见照净从一个书架上取下几卷经书，在书架里打开了一个暗格，然后就把木匣放在暗格里，再依次把经卷放回原处。待照净走后，本源按照照净的方法打开了暗格取出木匣。木匣没有锁，只贴着一张封条。对于从不将戒律放在眼里的本源自然没什么顾虑，想也没想就撕下封条，匣子里面放着薄薄的一本册子，封面上画着一只凤凰，上书“内功秘法”。本来本源对于内功秘笈并不好奇，各门各派都有各自不同的内功修习之法，只要肯勤加修炼都能达到极高的境界，并无太大优劣之分。可是既然这本内功秘笈这么宝贝，必然有它的特别之处，不妨就看它一看。
　　翻开第一页，只有左下角注着几行小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有些字迹已被污渍覆盖：此书所载乃修习内功之捷径，若……若无缘人妄自修炼，轻者摧精损元，重者致残丧命。
　　本源看罢大感惊奇，自己看过的武功秘笈不在少数，可修炼内功的捷径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修炼不得要旨而走火入魔也不奇怪，可这说的竟不像是修炼是否得法，而是针对不同的修炼对象。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缘人，本源无从知晓，不过如不亲身试试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想罢本源也没犹豫，翻开秘笈就修炼起来。
　　本源在藏经阁里偷偷修炼了半月有余，因他本来天生异禀，此时已有小成。可他并没感觉内力有所增长，反而有时候会感觉气虚体重。在他前几天修习的时候就感觉体内又升起另外一股真气游离于护体真气之外，虽然还很微弱，但是一旦停止修炼它就会迅速冲破护体真气而与之纠缠在一起，等这股真气消失之后便觉得护体真气损耗了很多。本源本来期待这两股真气能相生相长，但是它们却始终互相克制，无法共存。看来秘笈首页上所言非虚，这内功并不是什么人都练得来，而自己这个所谓的武学奇才也只是个“无缘人”罢了，修炼此内功有损无益。这秘笈既然如此厉害，垂涎于此的人必定不在少数，但修炼这内功又过于凶险，与其让它将来伤人，不如立即将它销毁。心念及此本源就想动手，可是转念一想若方丈师父查问起来，照净就有了藏匿经书之嫌，不如在师父面前毁了它。此时妙光方丈正在大殿讲经，本源就去大殿找他。
　　“师父！”本源举着木匣向殿内高喊，三两步就踏进殿内。殿内诵经的众弟子见怪不怪地看向本源，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个小师伯祖的任性胡来。“师父，这本秘笈里记载的内功心法是有害的，为了防止它害人，我们不应该让它继续留存于世，徒儿现在就毁了它。”说罢本源出掌就把木匣连同里面的秘笈拍个粉碎，妙光方丈虽然快步上前制止，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妙光见秘笈已毁，伸出去要抓本源手腕的右手也没有停的意思，反而翻掌要打本源的肩头，想给他点教训。哪承想妙光的手掌刚触及本源的肩头就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真气注入到自己的手中，不光化掉了自己施在手掌的内力，还进一步侵蚀自己的护体真气。
　　原来本源修习这本内功心法半月有余，已经熟练了它的行经纳气之法，见师父出掌拍自己肩头，竟然下意识地就使用起了这书中所载的内功。
　　妙光先是一愣，自己毕生研究武学，竟从未见过这种功夫，本源就算天资聪颖，也不能自创出这样一门奇异武功。想来必是那秘笈所载的内功，自己的徒儿不想别人也能习得，便将秘笈销毁，实在是可恶至极。思及于此，妙光更是气血上涌，“畜牲，竟然跟师父动起手来！”为了避免再被本源化掉内力，妙光扯下一颗佛珠掷了出去，本源躲闪不及正中穴道，瘫软在地。
　　此时的妙光杀心已起，不过秘笈再无副本，自己实在不甘就这么失去了这门奇异内功，只好暂留本源一条性命，让他先复述了秘笈的内容再做处置。看到师父的眼神本源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凶多吉少，秘笈之事暂且能延缓几日，在这之后必然就是自己的死期了。虽然面对的是有养育之恩的师父，但是他可不想就这么死了，身为华光寺方丈却对自己的徒弟痛下杀手也实在说不过去。
　　妙光把本源关在思过崖上的密室之中，让他尽数写下心法的内容。本源跟妙光说了这内功的利害，希望他能放弃这本秘笈，妙光自然不会相信他那套有缘无缘的说辞，只是催促本源快些完成。
　　本源虽然刻意放慢速度，可最终还是写完了秘笈的副本。妙光说他既然始终都不肯被清规戒律所束缚那就放他自由，今后不再是佛门弟子，他们也再无师徒情谊。走出密室，本源还没来得及怀疑就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是了，师父念在多年的师徒情分终是不想自己死在他面前，推下山崖正好眼不见为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蓝天、云雾、树丛等景色依次出现在眼前，本源想在死前回忆一下自己成长的十几年，但是除了兔肉的味道竟然什么都没想起来。反正活着也是白活，就死吧。闭上眼睛，再一睁眼，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本源挣扎着坐了起来，头是好的，手是好的，脚也是好的，除了身上的擦伤之外连一根骨头都没有断。真是受到佛祖的庇佑啊，不枉自己吃斋念佛了十几年。劫后余生的本源从山谷中走了出去，为了不被华光寺的僧众发现，他离开了曲安，隐居在曲安和蛊城交界的密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