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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柯一梦 ...

  •   ——当一切归零之后,随便迈出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伴随着清晨的鸡鸣,初生儿像刚从睡梦中惊醒一样用尽全力让世人听见他的第一声啼哭,本来就乱成一团的聂家老宅变得更加混乱。
      “聂相公!夫人她……”稳婆抱着新生儿欲言又止,此时的聂言已无暇顾及婴儿,只能紧握住妻子的手,生怕稍有松懈就给了死神可乘之机。
      “言,孩儿……”聂夫人努力将头转向稳婆的方向,虽然早已面无血色,但依然挂着虚弱而幸福的微笑。
      “夫人请放心,孩子很健康,是个公子……”稳婆犹豫了一下把婴孩抱到方蕊面前,婴孩始终没有停止啼哭。
      夫妇二人看到婴儿都是一怔,聂言惊得不禁松开了握着妻的手。初生儿就睁开双眼已经很惊奇了,婴儿的右眼竟然是血红色的。
      “为什么……”聂言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喃喃自语,转头又看了看气息逐渐微弱的妻,妻子脸上的惊讶早被宠溺取代,她伸出手抚摸着婴儿的脸颊,满眼的欢喜。
      “叫他少凡吧……”说完妻子便闭上了双眼,眼角流出的泪水载满了对儿子的不舍。
      “蕊儿!”聂言又重新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此时的他也只能把所有的力量注入手中来表达自己的挽留,可是逐渐冰冷的双手却时时提醒着他一切都是徒劳。
      聂言和方蕊一直都很期待这第二个孩子,没想到愿望实现的这天迎来的却是一个换命的交易。聂言不懂,为什么被死神选中的是善良的妻子,如果是报应的轮回也应该应在自己身上。
      聂少凡,这是新生儿的名字。聂言知道妻子的意图,希望小儿子能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不被家族诅咒。看着怀抱中熟睡的婴儿,看着他那像极了妻的眉眼,聂言没办法恨他。像妻希望的那样,就把他当成普通孩子抚养成人吧。
      聂言知道自己和孩子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在远离白瓷的蛊城边境抚养一个与鬼眼共生的孩子,他们必定受尽冷遇。
      尽管不太顺利,聂少凡还是像其他孩子一样从蹒跚学步到咿呀学语,对于聂少凡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说,他还不能对周围人的态度有所觉悟,毕竟聂言对他始终极尽呵护,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终于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为什么周围的大人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充满憎恶,为什么别的孩子都不被允许跟自己玩耍,只是因为自己有一只会变成血红的右眼。大人们说他生着一只鬼眼,一只能看见妖魔并与妖魔沟通的眼睛。聂少凡想说他从来没见过什么妖魔,但是除了跟父亲和哥哥说之外他从来没成功地跟其他的人说过完整的一句话,更别提为自己解释了。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哥哥没有这样的眼睛,父亲说是因为血统,不只是聂姓一族的人可能会生出这样的眼睛,修、古、易、颜这四大宗族也有人有这样的眼睛。聂少凡似懂非懂,虽然他还没到理解这些问题的年龄,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了模糊的答案,宿命。
      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成群结伙地在街道上玩耍,聂少凡每天都由哥哥少棠带着在小河旁寻找花妖。拜鬼眼所赐,连哥哥都鲜有玩伴,往往只能是兄弟二人在一起玩耍。
      花妖是一种生长在河畔如同跳动的火焰一般的花朵,它不光有着热烈的红色,它的汁液还能让人在幻觉中痛苦死去。花妖很少见,因为它长得跟杂草很像,那极易辨认的花朵也只维持不到半个时辰就凋谢了,而且有很多以采集花妖贩卖出城而谋生的人,所以虽然蛊城的花妖盛名在外,但蛊城的人反而少见这种本土植物。城中甚至有人说花妖是妖物,它能顺水而走逆风而行,总是躲着人。聂少棠从小便对这种奇异植物非常向往,自从有了弟弟,他更是多了一个寻找花妖的帮手。
      终于熬过了连雨的十天,少棠少凡兄弟二人还没等到父亲的准许就踩着水出了门。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在地面上跳跃着,被除去灰尘的花草越发艳丽。久未出门的少女此时在路上踩水嬉戏,惹得路人不时止步。虽然耳盈莺燕之声目极翠红之色,兄弟二人却并未停留片刻,直接绕过城口的钟楼,穿过湿漉漉的草丛,又一次来到了河边。
      “哥,你看对面!”弟弟突然指着河对面的某处说。
      “我们过去看看。”
      兄弟俩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才找到过河的木桩,此时的兴奋已经占了上风,完全忘记了上个月还从木桩上跌进水里。
      “哥,这个是花妖么?”弟弟蹲在河岸仔细观察,纤细的叶子簇拥着一朵硕大的红色花朵,花瓣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醉人的炫目。随着水珠的滚落,花朵微微颤抖,像极了微醺的少女低头掩面的娇憨。当然,此时的聂少凡还想不出这样的比喻。
      “应该是吧……”哥哥一边制止伸手去碰花朵的弟弟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巾,用方巾包着将花朵折下后才递给他。
      “哥,他们会跟我玩么?”弟弟仰头看着哥哥。
      “我们去试试看吧。”哥哥笑了笑,拉着弟弟去找过河的木桩。
      等兄弟二人再次回到城里,街道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嬉闹的孩子。显然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试图接近他们的兄弟俩,同时也看到了聂少凡手上的花妖。有几个孩子慢慢地聚拢过来,此时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父母的禁令。那是花妖啊,有几个孩子可以近距离地观赏到传说中妖物的风采,他们从今天起就多了一项向其他孩子炫耀的资本。
      “哇,这是花妖么?”一个比聂少凡略大的孩子激动地看着聂少凡,目光中是聂少凡陌生的亲近。
      “嗯!”聂少凡拼命点头,还不时抬头对着少棠傻笑,少棠看弟弟的眼神依然是久不散去的温暖。
      “荣儿!快过来!”一个妇女的呵斥声远远传过来,孩子们马上变得不安起来,他们终于还是想起了父母的叮嘱。
      孩子看了眼聂少凡,有点不情愿地向母亲的方向低头走去。聂少棠见状立刻伸手拉住了孩子的手,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弟弟能交到朋友的唯一机会。
      护子心切的母亲果然能爆发出超凡的能力,妇女见儿子被聂少棠拉住,竟然眨眼功夫就冲到了兄弟俩面前,并且狠狠甩了聂少棠一巴掌。“你们都赶快回家去,有什么好看的!只有被诅咒的孩子才会找到这种东西,小心他通了妖怪来捉你们!”妇女对着兄弟俩吼完便拉着儿子走了,其他的孩子看见聂少凡变得血红的右眼也吓得四散而逃。
      聂少凡紧握双拳双目含泪,不知道他们的愤恨到底从何而来,并且要连带哥哥一起恨。哥哥,那么好的哥哥。“哥……”聂少凡没敢抬头,一阵悲戚不禁涌上心头,他缓缓地松开了拳头,右眼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傻瓜,我们回家吧!”聂少棠弹了一下少凡的后脑,脸上挂着弟弟看不见的调皮微笑,跳着水走到了前面。看着哥哥的背影,少凡又忍不住鼻子发酸。
      离开土壤的花妖在聂少凡的手中迅速枯萎,兄弟二人在家门口的树下建了一个小小的塚,还像模像样地把花妖下葬,聂少凡哭了,也不知道是为了花妖还是自己。
      花妖夺人性命的毒液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却要一直背负着魔物的骂名,这世间的事,向来如此。春去春回,家门口的桑树渐渐茁壮起来,兄弟二人也风吹一样慢慢长大,唯一没变的,是人们看聂少凡的眼神。
      既然自己的存在给父亲和哥哥都带来了困扰,不如离开这里,天大地大,总有自己这样人的容身之处。自从懂事起,聂少凡就觉得自己是带着什么使命而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那个使命究竟是什么,肯定不是给家人带来困扰和灾难,他要去寻找,离家出走,这正是一个机会。当哥哥再一次被自己连累的时候,聂少凡不再拖延,他略微收拾了一下便悄悄溜出了城,离开了家。这一年,聂少凡六岁,聂少棠十岁。
      毒虫相噬,存者为蛊。曾经的蛊城还不是现在这样的大国,它只是一个城,一个供杀手屠戮厮杀的场所。蛊城人不只刺杀城外的人,蛊城里的每个人也都是他们刺杀的目标。优胜劣汰,就这么简单,自蛊城创建以来蛊城人就严格遵守着这一生存法则。特殊的体质,再加上内部无止境的缠斗,蛊城始终拥有最顶尖的杀手。那时候,培养杀手是蛊城存在的唯一原因。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蛊城的核心产生分歧之后局势就发生了巨变,没有了自相残杀,没有了禁止通婚的禁令,城外的人被允许移居蛊城,连培养杀手都不再是蛊城的唯一产业。遗憾的是,聂少凡生在一个蛊城的边缘城镇,那里的人还活在遥远的传说当中,他们甚至没真正接触过蛊城的宗亲,只是从祖辈那里得知有蛊城血统的人都是嗜血的魔王而已。所以,聂少凡注定被迫离开家,离开这个本来尚武的国度。
      聂少凡的家,也就是绿水,它靠近蛊城北侧的边界,穿过绵延数里的森林就会进入另一个国家。聂少凡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蛊城所有的人都会拿他当怪物,所以他打算穿过密林,到其他的国家去。
      六岁的孩子已经不只会胡闹了,为了离开蛊城,聂少凡也有稍作打算。带了他认为足够多的干粮,带了盛水的竹筒,还偷拿了哥哥的匕首。准备好一切之后,只剩下到密林里一直向北走。听父亲说过密林里有恶虎,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聂少凡还是怕的很,时刻都做好了拔出匕首决一死战的准备。
      森林边缘的树木还不是很茂密,头顶上有大块的被树枝分割的天空,那种四分五裂的感觉跟自己的心境极其相近,为了摆脱一种痛苦而不得不选择另外一种更加蚀骨的苦痛,让他时刻都感觉到内心被撕扯。当聂少凡走了快一个时辰的时候从头顶的缝隙中透过的光线就已经变得很少了,如星空一样缀着点点的微光。所幸他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密林里的低光照,尽管这样他也已经开始不确定方向了。四周的树木越看越像,张牙舞爪着好像随时都有扑过来的可能。聂少凡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在兜圈子了,心里虽然慌,但是也没流一滴眼泪,他的眼泪,早流光了。既然已经没有退路了,聂少凡也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也不管是什么方向,累了就坐下休息片刻,然后继续走,不管黑夜还是白天,白天依靠日照,夜晚依靠星光。他不敢睡,这密林里危机四伏,恶虎随时都可能出没。
      当聂少凡走到第三天的时候,干粮已经差不多吃光了,而竹筒里的水也在昨天就喝完了。他有点后悔,真不该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贸然出走,现在已是山穷水尽,自己能不能走出密林还是个未知数。聂少凡颓然倚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看了看枝干交错的四周,心下犹豫着前行的方向。正当他内心焦虑的时候,一阵吼声从身侧的树林中传了过来,并且越来越近。不会真的碰上猛虎吧,聂少凡哆嗦着掏出匕首,双眼紧盯着黑暗深处,本想屏住呼吸,但是由于太过紧张,呼吸反倒变得更加急促。
      一个庞然大物逐渐走进聂少凡的视野,这就是虎了吧,在画里见过的,此时他也没心思赞叹画师的画艺精湛,只是紧握着匕首,连挪一步的力气都没有。老虎一步步缓慢接近聂少凡,它似乎还有些犹豫,大概在考虑从哪下口吧。聂少凡这回是真的害怕了,知道手中的匕首不过是个装饰,自己葬身虎腹恐怕已成定局。老虎口中的腥臭之气已经传到了自己这边,聂少凡已经放弃了挣扎,只不过出于惯性还紧握着匕首。爹,哥,你们现在在哪啊。
      正当聂少凡几乎要崩溃大哭的时候,树林中有人大喝一声,“孽畜!”同时向老虎的身上掷了一块什么东西,老虎吃痛一阵怒吼,看向树林深处时眼睛里竟然尽是哀怨之色。聂少凡早已吓呆,见那老虎并没有发狂扑向自己而是摇摇尾巴重新转入树林,他立即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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