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西行记》虚名

8、龙马

　　龙马
　　“圣心。”
　　“在。”
　　“圣心？”
　　“臣在。”
　　“圣心？”
　　“微臣在。”不知道您能不能从这番对话得到一个信息，我们伟大的孙中将正在生气。
　　可怜兮兮的三藏法师是经常见到，但如果想让大唐最端庄贤美的冷淡女官生气可不容易。
　　“玄奘皇子，臣真是感谢你让我欣赏沿路美丽的风光，让臣的心中备感饱满。”
　　“咕，”
　　“听鸟语如吟甘泉。闻花香如食瑞英。”
　　“咕噜，”
　　“完全不知道饿是怎么回事。”
　　“咕噜咕噜，”
　　“呵呵呵，法师，您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她的青筋在跳，她的唇角在笑。他的肚子在叫，他的脚在喊跑。
　　“对不起。”万用忏悔书，低头认罪式。
　　“啊啊啊，您在说什么呀。哪有皇子对不起臣子的道理。而且臣下愚昧，还要向皇子请教呢？”她故作诧异，却句句带讽。
　　“是什么事？”难得圣心有事还要问他耶，赶快把话题打岔吧。
　　“试问臣下在此荒郊野外之地，日近黄昏之时，要上哪去找东西来填补您那无底的肚子！”
　　“咕噜咕噜咕噜！”死穴，他的脸黑了一半，“这个没关系。出家人露宿野外在所难免，饱一餐饥一顿是常有的事。这才叫修行嘛。”
　　“对呀。”她豁然开窍，“原来皇子是为了修行才如此苛刻自己呀，那可不可以把臣下的干粮拿出来，毕竟臣下没有遁入空门呀。”
　　“这个，”他玩着手指，不敢看她。
　　“嗯？”
　　“有技术上的难度。”
　　“是吗？”
　　“圣心，”他清清喉咙，好歹他是皇子吧。“一般来说，我们只能指望食物由上到下，回归自然。反过来，未免太恶心。”
　　“你还给我掰！”她一拳打过去，行程数月，天气转暖，连带着她的火气也在上升，早忘了君臣之仪，忠孝仁义。
　　“我真不敢相信，我在您心目中的地位居然比一只兔子还低！”不可否认。她为此感到极度不悦。

　　前事提要：二人行径数百里，玄奘大祸小祸闯不断，圣心已经一肚子收拾烂摊子的闷火。今天早上，我们慈悲的三藏法师又为了逗弄一只野兔，慷慨地贡献出他们的干粮（全部），沿途赏花弄蝶，到现在日头将西错过宿头。口干舌燥，一对天之娇子生平头一次饿肚子。
　　——发稿自西行八卦报

　　“不要这么说呀。当它用那双红红的美丽眼睛望着我，好像初恋的少女，一心要寻找宽阔的肩膀。那种感觉多么让人心动，就好像宫中的小柳，不对，小红？”他陶醉在自己的纪录中，“小雅还是甜儿，或者……”抵着下巴煞有其事地思考，完全没有注意到孙圣心越来越青的脸色。
　　“你这个活该被母兔子啃光的萝卜渣子！没了叶子（头发）还这么招摇。”剑尖贴到他的太阳穴，看能不能止住他的胡言乱语。
　　“圣心，”害怕地吞吞口水，他提出临死前的最后要求，“可不可以让我先做个饱死鬼？”
　　呜呼，饥饿不断刺激她的肠胃大脑手足，肚子饿肚子饿叫个不停。
　　“算了，”生气也是很花力气的。她拣路边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与其再继续茫然向前走，不如歇歇再做打算。天要黑了，真要饿着肚子睡在这吗？不是她没有心理准备，而是一想到她根本没必要这样却被陷害成这样就觉得火大，她究竟哪根筋断了要追随这个笨蛋哪。
　　“啊，我去找些野菜吧。”看她不像再生气的样子，他忙着献媚。
　　“不了，我不想被毒死。”上次吃了他采的草莓，足足拉了两天肚子，奇耻大辱。
　　“况且你看，这地方寸草不生，一路全是光秃秃的石山，哪像有野菜，万一你再被什么狮子老虎吃掉，我不是罪过？”
　　“呜，你不要吓我。”他装模做样地揉眼睛，看地她直翻白眼。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拜托你别叫啦！”烦死了，实在不行她就杀马，不对，他现在是和尚，不能吃荤。
　　“不是我呀。”
　　“难道是我！”他有胆污赖她，她立刻不客气地打他一下。她平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说她的雀斑和发出恼人的噪音。
　　“咕噜咕噜，哗啦——”
　　“吵死了！”她气势汹汹地冲向他，“不动脑子就别添乱好吗！三藏法师，玄奘皇子——”
　　咦？她面前的这摊阴影是什么？“不是你在作怪？”极端不信任的眼神投向他。
　　“不是。”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悄悄张开双臂。
　　“那我背后有什么？”说话的同时，她回过头去，“啊——”
　　传说中的龙？白色的龙？从深潭中高高跃起，穿刺月天，鳞片折射出银白色的光泽，昂扬的口中衔着一匹马，奋力撕扯着。马？那是他们的马？！
　　“混蛋！”她怒火中烧，玄奘张开的手臂根本无用武之地。她插下扶节，抽出软剑，冲到潭边，直指龙的鼻孔，“给我把那匹马吐出来！”偷窃，太可耻了。
　　“唝——”龙不屑地吐出瘴气，吹得圣心头昏眼花，倒退三尺。“大胆女子，不过是叫你孝敬龙爷爷一顿饭，也值得罗嗦？”
　　“你是哪门子的狗屁爷爷？！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太可恨了，她站稳脚步，极力护在玄奘身前，“沼泽怪物！”她记得这些妖怪都是喜欢吃人的（曾经有只猴子就这么恐吓她的），所以保护玄奘要紧。“带鳞的蚯蚓，长角的泥鳅。”她继续激怒它。
　　怪物果然气势汹汹得向她冲来，玄奘迅速将圣心护到身后，扬起袖子，准备避开瘴气……

　　“哐！”
　　“老孙来也。”天空中一记重物砸下，正中龙头。砸得龙头昏脑涨，眼冒金星，长长的舌头摊在地上，晕了。
　　“不错不错，这是次成功的降落。”臭菩萨，又把它随便扔下来。
　　“你？”完蛋了，龙昏死了，又来了只穿衣服的猴子。
　　“齐天大圣？”从那张干净不少的脸上，玄奘依稀看出旧影。
　　“你好你好。”从龙头上利落跃下，猴爪捞起人手随便摇了两下。“你叫我什么？”
　　“齐天大圣。”他当年是这么说的吧。他本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嗯！”多么中听呀，他感动地热泪盈眶，“有多少年没人这么叫我了。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好心肠的孩子，那个坏心眼丫头不能比。”
　　“你是在说我喽。”她阴沉沉地从猴子背后冒出来。
　　“哇，你还跟她在一起。”猴子无不同情地看着他，这对他的修行无益处。
　　“哼，吃人的妖精，你又要来吃我们，这次没人管你了？”
　　“去，老孙不干那事很久了。”小娃儿真记恨。“菩萨派我来帮你们的。不然，你们还不被这只笨蛋龙给啃了。”
　　“它死了？”原来猴子也能屠龙。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杀生。晕了而已，别理它，来来来。”猴子拉他们一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捧桃子，“当当当，外卖外卖。”
　　“圣心，是你喜欢的桃子耶。”他的眼睛亮起来，饿死了。
　　“我不要。”冷冷地推开桃子，她用剑抵住猴头，“别耍把戏，你铁定跟这条蠢龙是一伙的。”
　　“呸呸呸，老孙早已不是带罪之身，再说要捏死你们如同捏蚂蚁，还用着骗术？”说话间，它行影消失，已落在圣心身后，她回身砍来，它却一个扭身，坐回原地，啃着桃子，好似没有移动过。
　　“哼，”盯着它的眼睛看了好一回，她才在吃的忘乎所以的玄奘和猴子之间坐下，擦干净一个桃子，小口小口地咬着。
　　“大圣，你是怎么从梦里跑出来的？”玄奘打算破除冰冷的气氛。
　　“呵呵呵，哪有什么梦境。连你自己不都说只要有她在，哪里都是真实。”
　　“啊，”他当即愣住。
　　“而你，”它狡猾地看着圣心，“不也说梦境是另一个真实的存在吗？”
　　“偷听别人的话最可耻。”她不动声色，这猴子倒是有点本事。
　　“哎哎哎，就是因为你相信那个存在，才会不断做梦吧。”
　　“闭嘴。”她悍然拔剑。
　　“呵呵，”用两指夹住她的剑尖，猴子吱吱怪笑，“说来你的脾气到有点像当年的老孙，你也姓孙，会不会是我家的传人？”
　　“我祖上不是猴子。”负气抽回手，她明白此刻自己不是对手。
　　“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你们当我不存在呀？”忽然间飞沙走石，风云再起，龙醒了。
　　“呀呀，小白，过来坐。”猴子愉快地招手。
　　“小白！”他暴躁地吼叫，“孙猴子你不想活了？”
　　“说话别说得那么满。”他不为所动，依旧盘着双脚，双手撑在背后一派悠闲。“喂，俺老孙可不喜欢仰着头跟人说话。”那种蔑视的神气格外骇人。
　　“哼，”龙的脸扭曲片刻，怯与他的淫威，龙尾高高甩起，卷起一阵腥风。旋风过后，一白衣少儒坐到他们身边，双手摁在膝上，满脸不悦且出言不逊，“菩萨的走狗也可以这么嚣张吗？”
　　那是一个透明质感的年轻人，相貌可爱纯净，身材略显瘦削。银色的头发丝光闪烁披在左肩，裸露的右耳烙着一枚血红的耳坠硕大无比，不知是何种材质。一身精致的袍褂，任性地掼在地上，是那只龙？
　　“小心被上面那个女魔头听到，用雷劈死你！”猴子懒洋洋地笑，也不生气。
　　“我不在乎。”青年猛然站起，咬牙握拳，“这样无缘无故暗无天日得被关在这里，与死有何不同？”
　　“仙家想死可不容易。而且你已不必困在这里，刑法可以解除了。”
　　“哦？”他自由了？这，这让他一腔怒火如何发泄？等一下，“该不会我的救赎者就是他们两个吧？”手指向玄奘和圣心，他哇哇大叫像个孩子。
　　“请问有我们什么事？”出了长安怪事多，猴子穿衣龙开口。纵然吃了他们的桃子，圣心也不会轻易放下戒心。
　　“不错。你有两种选择，要么跟他们去取经，要么继续在此受罚。”
　　“没人说要带他去呀。”玄奘可不干，好不容易有和圣心两个人相处的时光，多出一条龙来做什么？
　　“我两样都不要！”他大吼，“开玩笑，我为什么要被关起来，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被罚困冰潭一百年。给我一个理由。”
　　“逃避不是办法，自己犯的罪要自己记起来。”猴子的眼光转冷，真是个任性的家伙，死不承认。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他象是要发狂似的，“带我上天去，我要玉帝，菩萨给我答案。”想他小白龙一向紧守天规，怎知一百年前突然将他罚到此地与龙族断绝联系，每个人都说他有罪，究竟是什么罪！
　　“还没人要带你去呢。”圣心冷冷开口。
　　“对呀。猴子，不要以为请我们吃顿桃子，我们就要帮你背个包袱。”玄奘笑嘻嘻地接着说，“我们又不认识他，他有没有犯罪与我们也没关系。
　　“我们算哪门子的救赎者，又为什么要救他这条蠢龙。”
　　“臭女人，我才不蠢。”
　　“你哪里不蠢。”有胆骂圣心？玄奘立刻吼回去。
　　“躲在这里鬼吼鬼叫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就去找始作蛹者问个清楚。老老实实在这受罚，不就等于承认你有罪？越是弄不清楚真相，就应该努力靠自己的力量弄清楚，只会央求别人，还一门心思等什么救赎者。好幼稚。”他滔滔不绝，批地白龙面色乍白，浑身打颤。
　　他何尝不想弄清楚，可是他有那个机会吗？没有人给过他辩解的机会呀。“你们懂什么？”伴随着悲吼，他纵身跳入滩中，久久不起。
　　“缩头乌龟。”玄奘意犹未尽，追上去补骂一句。
　　“啪啪啪。”回头看，圣心和孙悟空有志一同地鼓掌，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摸着头连连傻笑，“歹势，歹势。”
　　“您说得很好。”她这话真心实意，觉得他的话打中她的某处。
　　“不错不错。果然是大唐皇子，有气魄。”猴子则更多戏谑。
　　“你口口声声说你从女菩萨那里来，难道是说南海观世音菩萨。”这个不信佛的人也知道。
　　“不错。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前因后果吧。”
　　“等一下，你不会告诉我们，我们真的是那尾暴躁小龙的救赎者吧。”
　　“对呀。你西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救赎。”
　　“我以为我是奉命出使。”
　　“这件事亦在命运的轮中。想必你也知道自己出生时曾有异事，简单的说就是你有慧根，今世可以成佛。”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感到不可思议。
　　不无可能，如果猴子也能成佛。
　　“小姑娘，不要总在心里嘀咕嘛。老实说，你福气也很不错。”下界虽然是劫，但她的往生福德无量，又怎会受苦。
　　“我不想听你胡言乱语。你的出现以及那条龙跟我们有何关联？”
　　“别心急呀。其实很简单，你的西行是一次不平凡的经历，上天将此安排为你成佛的修行。如果你够虔诚，那么你可以直上西天。”
　　“佛之所在，极乐净土。”
　　“对。但如果你稍有闪失，你的终点就在天竺。”
　　“预期目标，也罢也罢。”他耸耸肩毫不在意。
　　“为引发你的灵性，上天安排了一些契机。小白龙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他肯俯首跟随你，那他就能摆脱罪责。”
　　“拖油瓶。”她的脑子快跟不上这种奇怪的发展局势。
　　“所以说他没罪，只是你们罚她他在此等我？”玄奘不以为然，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又或者他没有走上这条路又如何。
　　“话不是这么说。契机是契机，罪就是罪。小白龙犯了天条，又执意封住自己的记忆不肯回想，所以受罚。而你们带他上路，也是对他的另一种修行。”
　　“不知者无罪，如果他真的有罪，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除非他自己想起来，不然还是一种伤害。”
　　“可他现在跑回去了。”
　　“他会跟你们走，只需等到明晨。”那是他的唯一出路，上天的精妙□□这样约定。
　　“可我们要不要带他走呢？圣心，你的看法。”大致了解情况后，他觉得局面非常好玩，原来还以为是枯燥的旅程呢，看来还有些机缘巧合。
　　“由您决定。”瞧他那副感兴趣的样子，想不带都难。
　　“唔，”他搓着下巴，眼睛咕噜骨地转，“喂，大圣，”他贼贼地凑近悟空，“不如打个商量，我帮你带人走，你偷偷告诉我他犯了什么错？”
　　“天机不可泄漏。”哼，他倒打得如意的算盘。
　　“小气。咦？圣心，你去哪？”
　　“拾柴生火。”今晚注定要睡在这里，不生团火会冷死人。
　　“不必麻烦。来，大圣，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神仙法术，”他豪迈地搭上猴子的肩膀，“来个神仙放火。”
　　“我是正身佛，不是神仙。”这位皇子的修行看来还早着呢。不过，猴子仍然甚为得意的拍击双掌，捧出一个燃鼎。
　　“从你们大明宫借的，明晨可要记得提醒我还回去。”末了还不上一句，“凡人就是这么麻烦。”
　　“我讨厌自大的猴子。”圣心用眼神告诉玄奘，然后识时务地坐到鼎边，享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