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西行记》虚名

13、伪装

　　一双清澈的眼睛在记忆浮现，他说，好孩子，慢慢长大，我会一直陪伴你，不去别的地方。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教导你，原谅你。在温暖的拥抱里，那些所有暴烈的情绪都消失无踪，他真得决心做个好孩子，心平气和的成长，接受这世界的不公平或者法则。
　　他说你很有力量，可你无权改变这世界的规矩。他说你可以保护对你重要的东西，但你不能为此去掠夺别人。
　　他说八戒，醒醒吧，不要一直像个孩子，看看你的任性都做了什么？
　　他说八戒，这不行，那不行。
　　他说八戒，停下，恶魔，退回去。
　　恶魔——

　　原来这个世界上，朱八戒不是一个人，是很多，有的被喜欢，有的被讨厌。朱八戒像一株植物，越长大，越分裂，那些被精心修剪的枝桠总会任性的长到别的地方。
　　于是粹廉就不喜欢，于是粹廉就要消灭掉那个朱八戒。
　　他是要被粹廉消灭的朱八戒——他不甘心，所以，逃离。

　　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朱八戒，不知去向，人群慢慢散开，激战疲惫的众人回到龙门客栈。整个客栈空无一人，白龙向玄奘他们点点头，“他不在这里，我送高掌柜去休息，我会陪着他。”说完，他抱着高粹廉去休息。

　　“那么，我回——”圣心抬脚离开，却被玄奘抓住了手腕。
　　“殿下？衣服都湿了，回房换下来喔？”她如常地嘱咐，一点也没有觉得异样。
　　“换衣服是没错，”挂着奇异美丽的微笑，玄奘目光璀璨，“不过，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喔。”
　　“啊？”
　　回房换下湿衣，从干燥的衣袖中探出手来，孙圣心抬手看见自己的腕上，那渐渐止血的伤口，伤口并不深，却如同细细红线锁在腕上。
　　真是，居然被玄奘保护了，那个小时候会又哭又闹，长大了又没有正形的玄奘呢。
　　她胡思乱想，不觉微笑，冷不防身后一声巨响。
　　砰——门被大脚踢开，可不就是他们家没有德行的皇子大人。
　　“哐！”玄奘重重摔下药箱，甩甩被雨沾湿的衣袖，坐在圣心对面。
　　“谁又得罪你了？”她歪着头，轻轻地问，口吻中有些好笑。
　　“哼。”他捋起袖子，闷闷得说，“上药。”
　　“嗯。”她也就伸出手去，任他摆布。看他埋头小心翼翼地为她的伤口涂上药粉，包扎。这个男人，使她从大唐一路跟来的玄奘皇子，是御笔亲点的三藏法师。一直以来，他会玩会闹会撒娇卖乖搞怪装傻，但是刚刚他发怒了，而且直到现在，脸上还有愤怒的气焰，冷酷的余痕。他长大了，手臂因为旅行变得粗壮，身材更加结实，脸色略有晒黑，眼睛仍然是璀璨美丽。如果他这样回到长安，会令宫中所有女孩为之疯狂。
　　“看我干嘛？”他总算抬起头来，发现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
　　“唔。”她摇摇头，仍然笑着看他。
　　“喂，”他的耳朵率先红起来，然后他突然做作地捧住两颊，将自己的俊脸挤成猪头凑到她面前，用鼻音说话，“因为我太帅了对不对？”
　　“哈哈哈。”她大笑捂住嘴巴，笑出点点泪花，用手轻轻擦拭，忍俊不禁。
　　“讨厌，你笑我。”他嘟着嘴，一副娇态。
　　动人呀动人——如果他是女的。
　　“皇子，”她表情柔和，像对待一个任性的小孩。
　　“您很想回到过去吧？”
　　“你说宫里，还好呀。”他支起双手枕在脑后，两腿盘在椅子上前后摇晃。 “看不到那些漂亮美眉，看你也是一样。”
　　“不，我说水帘府。”她摇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提起八岁以前的事情。
　　“唔。”他突然变得局促，搓搓鼻子。
　　“水帘府呀，有点想啊。”
　　“是吗？”她的脸转向窗外，在下雨，视线并不好。不过再好的视线也无法看到家。
　　“当然。”他的情绪变得亢奋，“水帘府最棒了，捉知了，踢球，斗蟋蟀，还可以耍老管家玩。”他手舞足蹈，那里有孙大哥，小小的圣心，最好玩的游戏。
　　“那些您在宫中的时候不也做吗？”
　　他的动作停下，圣心这是怎么了？“对。可是感觉不一样呀。”在水帘府，做任何事都有她的陪伴。
　　“皇子记得我娘吗？”
　　“废话。那也是我娘。”不骗人，他在水帘府时就管慈菱姨娘叫娘。
　　又胡说，她无奈摇头。的确，在家里那些愉快的日子，他的嘴甜和淘气让大家无力招架。
　　“可是，您将她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吧。”
　　“没有。”他皱眉。娘说过他将来可以穿大红莽袍迎娶圣心，结果却是今日圣心随他奔走西域一路辛劳。
　　“我最记得娘说过，人最可贵的就是慢慢长大的一个个瞬间，只有无知的未来，没有倒退的过去。走过就会改变，留恋只能带来束缚。”
　　“娘说话一向深奥。”他托着下巴连连点头，煞有其事。
　　她注视他一派娇憨的面容，不惹人讨厌但绝不适合。
　　“在我面前，您为什么总装作小孩？”像那个八戒，一味在高粹廉面前嬉笑打闹，反而让人操心。
　　“哪有。”他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那何不拿出你在宫中的无敌魅力来再做光华公子，那何不拿出对高家庄众人的魄力来斥责我此刻的不敬。一再像个小孩子做幼稚的举动，对我制造你仍然不成熟的假象很有趣吗！”
　　她觉得自己是受到了愚弄，在她看来永远需要别人照顾的玄奘早已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他可以保护任何人。纯白的纸张早已变做充满智慧的书籍，他能够坦然主持大典，凭借天生威仪掌握众人情绪。她的认真关心斥责全是鸡婆唠叨多余，他何苦要容忍她而从不嫌碍手碍脚。
　　“我为什么要斥责你。”他无辜地看着她，他没有可以装成什么，他只是在圣心面前自然而然的有所依赖。
　　“你有那个权力，使用呀，拿出你皇子的威严呀。”她在步步进逼。
　　“圣心，”他惶惶然。一向都是圣心照顾他的呀，不是很好嘛。像小时候，他是笨笨的……
　　“别一脸我冤枉你的样子。”她逾距了，她这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对待玄奘皇子是多么大不敬，是她自己没有摆正位置，还当他是，不！“你不是江流！”
　　不，他是，他是笨蛋江流。
　　“您长大了，长大了就不可以伪装，你是玄奘皇子，三藏法师！唯独不是江流。”
　　“我——”他是江流，江流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圣心也不可以否定。
　　“拿出您的威仪，庄重！”
　　“够了。住嘴！”心底那个可爱的孩子在圣心的咄咄逼人中消散了，他惊愣之极的反应居然是愤怒地用手刀削去桌脚。
　　“够了，”他的面孔彻底冷硬，“我命令你闭嘴。”
　　“——”她一言不发，看着他，看他的眼底是否还有戏谑的影子，她要看清这个人，她要看清，哪怕眼睛酸楚，也要分清自己所跟随的人是谁，也要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再纠结与自己的旧梦。
　　“你休息吧。”她严厉的眼睛，明镜一般的眸子审视着他。他无法在她面前表现所谓的庄严，他狼狈地离开了。
　　圣心坐回桌边，合上眼敛。心中自嘲，你这样又是为了什么？你离开长安，就是为了更加疏远吗？如果连一起旅行都无法相处，那还不如当初就断了念头，永不再见。你不是为了守护一个单纯的皇子而来地吗？你到底想要他怎么样呢？

　　她到底想要他怎么样？玄奘狠狠捶击柱子，他没有装，没有装。他要维持过去的样子，和圣心火爆真心的相处。为什么她总是急于长大，变得端丽深沉。时间到底施就何等魔法，让人心也起变化。可怜的八戒，你也是不想改变对吗？你对高粹廉也是如此深刻的感受吧。

　　那你们就来感受一下如何？他瞬间听见耳边的声音，一转身，黑影闪过。
　　朱八戒！
　　圣心，他心头警钟大作，却见圣心已经飞身跃出，二人视线交错，瞬间错楞。
　　“他向高掌柜的院落去了！”
　　“追！”
　　两人立刻提身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