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青红浅碧

87、凤栖梧（下）

　　容朔历三百七十二年，承佑帝禅位，第九皇子登基为帝，年号承沛。
　　定年号的时候，沐颜尚为承袭皇后之位，暂居九王府，而安净持则陪在身侧。那狼毫挥出了淋漓的墨迹，沐颜握了《涅磐经》，抬首见那“承沛”二字，微怔之后，才露出极轻极淡的莞尔微笑。
　　笑得风淡云轻的帝王只一抬手，轻拍了妻子的肩膀，温言道：“我只是想让他看看，我们一手锻造的江山。”
　　沐颜目光悠远而绵长，孔雀裘袍下，明紫色的单衣长及落地，然而那身姿，已有了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意，雍容之下，名副其实。
　　数日之后，沐颜凭借了九王妃的身份，一跃而为容朔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一日，她立在安净持身边，放眼远望，大好河山尽在脚下。凤冠极沉，大红的礼服一如当日的喜服，灿烂夺目。昔日容朔第一美人，此刻美丽得令人无法直视。
　　年轻的帝后并肩而站，目光里翻腾出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深意，最终相视而笑，如释重负。
　　容朔历年上的盛世此刻才开始，万世流芳之后，目光长远的帝王与他□□清醒的皇后，创造了一个奇迹。
　　山河清晏，百姓安居，庄禾丰产，国疆扩垠，无数的词语都难以描绘这一任的君主打造出的帝国。
　　在所有容光背后，他们始终是平凡的夫妻，是那竹林下的温润少年与苍白少女。
　　青史不会记录人的成长，留下的，始终只有结果的辉煌。

　　承沛七年，嫡皇长子诞生。
　　诸国来贺，戎狄亦在其间。
　　踏入皇宫的红毯大道的，是飒然清爽的女子，与坚韧安静的男子。
　　见到他们的一瞬间，始终镇冷从容的皇后霍然立起，长久地凝视着戎狄使臣的方向，良久才在皇帝的提醒之下坐回原位。
　　依旧拥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女子唇边乍然盛开出清浅的笑意，照耀了一室。
　　召戎狄使臣进入寝宫的旨意一下达，沐颜就一直立在屏风之前，翘首以盼，一向沉静的女子此刻露出难得的雀跃之情。
　　直到位在将军的男子入内，摒退了侍从，两人不惧流言，坦然相对。
　　“严将军。”沐颜微微致意，之后便伸出素白的手，眼眶微湿，“阿湛。”
　　陆湛看着面前成熟且内敛的女子，忍不住微笑，想也未想地便去拍了拍她的头，那动作畅如流水，仿佛练习了千万遍，然而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是从小就有的亲密，即便做不成恋人，彼此之间始终有一份割不断的羁绊。
　　“颜颜，我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他笑。那个在他身后的小小女孩，已是一个强盛之国的皇后，诞育了自己的皇子皇女，从内而外闪耀着坚定与执着的光辉。
　　沐颜随即莞尔：“我亦未想到，我会站在如今这个位置。”她微微出神，“若是按我原本的性格，这里，也算是囚了我一生的牢笼，只是，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我就有我必然要担负起的责任。”
　　“这已经不是一个区区苏家，而是生我养我的故国在召唤。”
　　“这样很好。”陆湛早已不是当初青涩的少年，初初的稚气褪得干净，举手投足之间，沉稳利落，丝毫无憔悴愧悔之色。他便是如此，放下了就是放下了，再如何惦记，也绝做不出伤害自己也令他人担心的举动。
　　即便是相隔万里，从小相依为命的两人，自始至终都不愿看到对方受到任何伤害。
　　“我远在戎狄，见你如此甚好。”陆湛将她落在额前的碎发铺好，笑道，“嫡皇长子在哪里，我很想瞧瞧他。”
　　话音未落，门前已传来极稚嫩的声音：“母后。”
　　沐颜眉梢微扬，容上笑靥温暖，已张口唤道：“阿弥，快过来。”
　　粉嫩的娃娃蹒跚着向沐颜走去，只到忽然扑住了母亲的衣角，才哧哧地笑起来，嗲嗲地道：“母后，父皇说让我来见舅舅。”
　　沐颜莞尔，抱起长女向陆湛道：“这便是长公主了，今年也不过四岁，平日里闹腾得够呛，也亏得今日安稳些。”
　　陆湛见她笑得眉眼皆舒张开来，满满溢出欢喜来，不由随之一笑，接过巧笑着的阿弥，一点她的鼻子，道：“还不叫人？”
　　阿弥眼珠骨碌骨碌一转，瞥见母后含笑的容颜，忙一咧嘴，甜甜地朝陆湛唤道：“舅舅。”那声音极软极绵，像极了小时候的沐颜。
　　陆湛一时出了神，也不防沐颜将女儿抱走，只静静含着笑，不知想起了些什么。
　　“母后母后。”阿弥又闹，“我要看皇弟，我要看嘛。”
　　沐颜头疼地拍拍她的小手，笑道：“好了好了，这就去。”转身之后，沐颜又向陆湛道，“阿湛？随我进屋去见见嫡长子罢，净持在照看着。”
　　陆湛倏地一笑：“他照看？侍女呢？”
　　沐颜笑看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笑语之间，陆湛随沐颜向内屋走去。侍女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温馨的父子。
　　人前笑里藏刀的皇帝，此刻满面温柔，目光仿佛要化开一般，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双手将他高高举起，逗得才满月的孩子咯咯直笑。
　　“净持。”沐颜立在门前，语气沉静而温婉，“我带了阿湛来看看。”
　　安净持回身，清俊的脸上微微含着笑意，眉梢眼角皆是柔和之色，只起身向陆湛道：“那便进来罢。”
　　陆湛一躬身，行礼之后才走近，沐颜跟在后头，长裙摇曳，动作颇是温和。
　　那孩子眼珠极黑，熠熠有神，欢笑之余，亦初露温润之色，脸颊边两个浅浅的酒涡，很是可爱。
　　“小名叫浅浅，你可以叫他一声试试。”安净持笑容明朗，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白衣清静的少年，岁月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只将那份凌厉渐渐磨洗成了含蓄。
　　“浅浅？”陆湛出口，便见安净持手中的孩子笑得灿烂明媚，如同窗外骄阳，年纪虽小，已具了父母的惊人光华。
　　沐颜从安净持手中接过浅浅，笑道：“别把他惯坏了，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懂我们说话？净是胡闹。”
　　安净持含笑看她，又转首向陆湛道：“我们去外边谈。”
　　沐颜回首，看着逆光中向外走去的两人，一时交杂出各种感觉，好似唇舌之间，有什么在不断翻滚。盛装华服的女子，已经洗褪了往日的清冷锋锐，只留下母仪天下的从容与身为母亲的温柔，没有人会想到，多少年前，在庭院里与胞兄嬉戏玩耍的孩子、侧倚在窗沿目视着黑衣少年练剑的少女，会成长到如今的优雅从容。
　　或许，再多一次选择，她宁愿随着心爱之人浪迹天下。
　　呆怔的时候，年幼的浅浅吮咂着她的手指，蹒跚着走路的阿弥拉着她的袖管，一声声地道：“母后母后，弟弟他什么时候能和我一起玩儿？”
　　忽然之间，那个女子便从眼里泛出泪来。
　　小乔小乔，这个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放你离开晚商，是为了保全你的幸福，然而我多么想亲眼看着你如我一般，在天下的某一个角落，幸福着，微笑着。
　　沐颜弯腰抱起阿弥，柔声道：“等到像阿弥这么大的时候就可以了。”
　　嘟着嘴的女孩儿撒娇似地轻喃：“那要好久呢。”
　　不久，真的不久。沐颜从心底回答，直到站在如今的高度，她都好似眨眼之间便从兄长身后胆怯的孩子成长为容朔的皇后，只要你肯舍弃，只要你肯坚持，无论多久多远，都不再是阻挡你前行的荆棘。
　　身后是才进屋的年轻皇帝，温柔地笑道：“去送他罢。”
　　沐颜回首还以一笑，是真挚的感激：“净持，谢谢。”
　　门外风声忽大，沐颜敛了裙摆走到陆湛身边，道：“湘夫人也等你很久了罢。”
　　“我也该回去了。”那男子笑得丰神俊朗，“颜颜，你要保重。”最后靠近少年时代的恋人，他说，“颜颜，我见过他。”目光投得那样远，却渺渺不知方向。
　　“我知道他活着。”沐颜浅浅一笑，“因为知道，所以我才离开。”在宫中摸索出道路的女子，最终渐渐明白叶子陵的想法。
　　成全他对她的最后守护，也为他对自己的决绝坚持，她遵从了他最后的心愿，回归晚商。
　　如今，那个纵马大漠的男子，应当能够看到，在她与安净持手中安顺成长并盛大的容朔，那目光，必定是欢喜而欣慰的。
　　陆湛含笑：“那么，我走了。”
　　目送他离去的女子立在风中，发丝拂过脸颊，是久违的放肆之感。
　　“母后。”稚稚童音从身后传来，沐颜回首，安净持一手扶着她的肩，笑容依旧，一手牵着阿弥，走至她身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着风呼啸而过，带着记忆深处的暗河流淌，这一刻，他们仿佛听到了更漏滴答的声响，年华转瞬流逝。
　　容朔二十六岁的皇后抱起长公主，将脸颊贴在孩子白嫩的皮肤上，蓦然合眸。
　　万千往事，也终究只能化作一滴清泪，从颊上缓缓滑落。
　　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

　　---------网络版结局，沐颜篇完结，敬请期待实体版结局---------

作者有话说

　　架空新文,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