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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烛影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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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着女医者起伏的身体,锦乔有同病相怜的感叹,又有些许庆幸。无论何时何地,总有夏揽洲陪着自己,他有比诸葛悠哲更多的用心,所以她比易宁远幸运,并且,她没有这样纠缠的情思,那些,或许在离开晚商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那么复杂了吧。
“为安,你走吧。”夏揽洲说得没有任何责怪,却是深深的无奈。
少年怔忡了片刻,扶着墙缓缓站起,单薄的身体靠在墙面上,俯看着瑟缩在锦乔怀中痛哭的女医者。她的哭声不大,此时却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犹如风一样灌入他的耳膜,鼓动起内心的悲凉。
“走吧,难道还要我送你吗?”锦乔斥着,却始终将目光定格在身边的女子身上。
霍为安咬牙,最后再看了一眼哀伤欲绝的女子,狠下心,就此离去。
少年经过时带起的风让悲恸的女子止住了哭泣,却仍旧没有抬头。她就这样伏在锦乔身边,一刻钟之后,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为安走了吗?”
锦乔回头看着敞开的房门,外头是倾泻下来的月光,晕开了一片,凄凉淡薄。
“走了。”感觉到易宁远有了动作,锦乔让开身,见女医者跪坐着望向屋外那迷蒙的月华,目光悲切却飘渺,素来拿药捏针的手一直抓着自己,如同是某种嘱托,“想说什么?”
易宁远目光寂寂,沉默须臾,擦干残留在脸上的泪痕,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道:“帮我拦着所有打扰的人,就算是翀也不可以。锦乔,帮我,如果为安都允许我这样做,就没人可以再阻止。”
女医者的眼光看来有些怪异,却无声地传达着某种信息——她更深地坚定了要救人的新年,没有人可以阻拦,哪怕舍弃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是她的职责,是作为医生必须完成的使命。
“宁远……”锦乔担心地看着女医者,她想再说什么,却因为易宁远先一步离去而只字未说,只站起身,身体还有些虚弱,不由向后退了一小步,好在有夏揽洲馋着。她回头,神色迟疑地问道,“宁远她……”
“这是她一生都坚持的理想。”夏揽洲低头注视着忧色不减的女子,心头又是泛起一阵怜惜,道,“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我来照顾宁远。”
锦乔微顿,终是点头。
那一处的激战持续未几,刺客便就此退去,二公子抱着伤中昏迷的重萦已不能再追,诸葛悠哲与如月也不过只想退敌,当下看着青衣公子身边面色苍白如雪的女子,对望一眼,只说先疗伤要紧。
如是到了次日,如月送来早膳,却见锦乔不知是起得早还是一宿未眠,竟是独身立在窗口,衣衫单薄。
晨时的天还夹带着微凉,紫衣女子就这样无所顾忌地站在风口。
“重萦没事了吧。”如月还未将东西放下,锦乔便是开口问道。
“中的毒诸葛公子已经清了出来,只是重萦想来娇惯,这会儿还没醒。”如月将早膳摆好,“吃点东西吧,我去把夏少一起叫来。”
“他是应该休息了。”锦乔这便转身出去。
“锦乔……”如月叫住,“重萦她……”
锦乔停顿片刻,幽叹道:“眼下,村民才是最重要的。”
视线中消失的紫色身影那样寂寞,有经夜而来的疲惫。她应该是思考整晚,想了很多。夜而不寐的习惯还是如影随形,却不再是当初的恐惧和怯懦。
锦乔的心变大了,却也因此负累重重。
或许,小时候只知道害怕的她,要比现在幸福许多。
如月看着桌上丝毫未动的早膳,不免沉吟。
二公子看着木床上昏迷的女子,忧虑的神色里带着清冷,眉宇间思忖满满,任时间从身旁流过,四周的一切仿佛静止。
“还是回去吧。”二公子低叹一声,只有单纯的劝告。
浓睫睁开,重萦看着屋顶,老旧的木梁像经受不住风雨而随时可能断裂地横在空中,茅草造成的顶面,还有疏落的地方,阳光透过罅隙照进来。
“为什么你不回去?”重萦沉静气息,没有去看床边带着倦意的男子,言语却是带着质问的。
“这不是你要问的事。你该知道西辞的情况……”
“难道你不比我清楚吗?”重萦坐起身,直视着二公子。这是狄戎历史上最年轻的帝王,也是经过多少谋划和拼杀才登上皇位的?那么多重要的东西都被抛弃了,为什么还要在这样的时候犯这样的糊涂?她不明白,冷冽如二公子,又怎么会是如今的局面?
“我自然清楚。”二公子肃容,眼里原本蕴着的倦色就此消失,转而是冷芒毕现,“所以你应该留在西辞帮助你的父亲。”
重萦冷笑,看着起身的青年帝王,她确信父亲和自己的选择没错,然而即使算尽机关,终究是忘记了,再冷傲的人也有情,于萧无望,于萧翟湘,于苏锦乔,就是二公子此生最大的牵绊。
“听话。”二公子语调软和下来,却是望着屋外的阳光,那里似乎可以看见走来的紫衣女子,沉衣静影,与夏揽洲对话。他顿了顿,终是略带落拓道:“回去帮你父亲,我会尽快……”
“尽快?是多久?”重萦打断二公子的话,有些迫切地追问着,“一个月?两个月?还是更久?你比我更清楚,多留在这里一天,西辞的时局就多一份危险。你登基了,但是余党未除,你觉得这样的情况下,你还应该为了一个苏锦乔而纠缠吗?”
“难道你觉得我放弃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苏锦乔?”二公子剑眉微皱,负在身后的身不由握紧,看着视线里离开的夏揽洲,再注释这着在易宁远房外的锦乔。纠缠?那年开始的牵绊一直缠绕至今,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却因为时局艰难而暂时压抑在心里的最深处,但是现在……“你忘了西辞周围的流疫。”
重萦低吟,目光中的尖利被磨平些许,却依旧带着诘问地看着窗下的男子。时间长了,她仿佛从那样寂寥的背影里读出了什么,遂放下了责备,无奈道:“希望不是借口。”
重萦会这样直白地同他说话,没有畏惧,也没有太多的亲近,却一直都在为他着想。如果除却与萧无望和萧翟湘的血缘亲情,这个女子应该是世上最记挂自己的人了,却偏偏,即使明白,他也唯有这样淡薄平静地接受她所有的关心和担忧。
他不是无情人,只是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再分得再多,而自身处在那样的境地里,又允许他保留多少私人的感情?那些微乎其微的东西,他只能用仅剩下的力气去把握罢了。
“二哥,我要和你一起回去。”重萦鉴定,下床的时候却见二公子已经转过了身,未婚的的夫妇两相对望,目光却没有多少交汇——他在看她,还有她身后的狄戎江山;而她,只是望见他身后那个神情如若霜染的女子。
“在此期间,不要再有任何举动。在易宁远配制出新药之前。”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好!”重萦回答得干脆。
“坏人!”门口忽然冒出女童斥责的声音。
二公子回头,见雪儿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怒目而视。
“我要去告诉小乔姐姐!”雪儿说着就要转身。
重萦身手更快,将女童抱住的同时点了睡穴,带回床边:“我有话要和这孩子说,二哥,你能回避吗?”
“如果你觉得陵远平会那样做的话,可以试一试。”二公子拂袖而去。
重萦目送青衣离开,再看回昏睡中的女童,如同呓语道:“我确实很痛恨你的父亲。”
易宁远将自己锁在房中配制新药,三日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我要进去看阿远。”诸葛悠哲道。
“宁远交代的,悠哲让她去吧。我保证,她不会有事的。”锦乔应诺没有将那日在小屋中的一切告诉身前的白衣公子,那是属于易宁远的脆弱,是她作为医生需要去独自面对的挫折。
“三天,她粒米未进,你说我可以安心的吗?”诸葛悠哲看着紧闭的木门,目光仿佛可以穿过去看见屋内忙碌而专注的女医者的身影。
“悠哲,我宁可现在被你怨怪,也不能让你去见宁远。再给她点时间,我们都要相信她,不是嘛?”锦乔道,却见诸葛悠哲已经走上前,她出手扣住男子,却被挡开,两人在小屋前交手,数招之间,锦乔已然落了下风。
白衣公子快步到门口,欲开门时,眼前却又多出一只手阻拦,是陵远平。
“远平……”诸葛悠哲惊讶于少年异样的神色。
陵远平素往平稳宽和的眼光在今日这样的时刻翻动着暗涌,平静下的激流清楚地冲撞在白衣公子的心头,凶猛有力的同时又带着犹豫,踌躇而无所适从。
“让易姑娘安心配药吧。”陵远平如同压制着心底某种强烈的情感,艰难地松开手,“所有的人都在等她。”
“她是大夫,却也是人。”想起过去易宁远为了救人而几乎忘我的状况,诸葛悠哲便怜惜万分。倘若过去的他因为其他而放弃过这个女子,那么现在,他要倾尽自己一生来补偿曾经亏欠易宁远的一切。
“我们都是。”陵远平直身挡在诸葛悠哲面前。
两个身材相当的男子,甚至于,少年因为过去沙场的磨砺而显得身材伟岸一些,彼此的对立更像是一种战斗的宣告,在村庄渐起的忙碌里无形滋长,直到勃发的那一刻。
究竟是什么在少年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以往的尊敬都在瞬间被打散,诸葛悠哲可以看见他蕴着仇意的眼光,隐而欲发,随时可能落到现实里。
锦乔只是觉得三天前在午膳的时候见到远平与雪儿时就有莫名的异样,这对兄妹的眼光,彼此间隐瞒的神情,都暗示着流淌在这个村庄中的秘密。
“远平……”锦乔唤起少年的名字,却在下一个瞬间瞥见从另一处急行而来的如月。
“朝廷来人了。”还未停下脚步,如月遂说道,“夏少正在村口与之交涉。”
锦乔没有丝毫犹豫,遂是跑向村口,果然见一队官兵打扮的人列在村口,而夏揽洲正与领队商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