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青红浅碧

82、烛影深（上）

　　“二小姐。”清影之后豁然出现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然来人面色沉静，双手负身，下颔微微抬起，凤目流光轻转，背着夕阳，正看着落寞而来的锦乔。
　　锦乔垂下的手收紧，身子略侧，秀眉中冷光顿现，迎上陌生女子的眼光，沉默着，在等对方继续。
　　“重萦。”女子依旧是那样的居高临下，略带乜视地浅勾唇角，“二公子的……朋友。”
　　锦乔面色如旧，嘴角却渗出苦楚来，紫衣在落日下显得微暖，却衬得那一双带着倦意的眼更显得苍凉。
　　“狄戎权贵来容朔边境苦地做什么？重萦姑娘还是劝二公子早早回去的好。”锦乔转过视线。地上是重萦的影子，和敌国女子的神情一样带着某种不屑，有些像过去的她，却更胜当初那个只站在小楼中忧思的女子——重萦，有比她更多的沉敛，更多关于政治和目标的坚持。
　　“如果二哥肯听我的话，我也不用一直追到容朔。既然来了，二小姐为何不听一听他的原因，也许，你会有新的了解。”重萦上前两步，却间锦乔退开，她却不顾，继续道，“二哥在狄戎的时候险些就没了性命。”
　　锦乔沉吟，直视着眉宇间咄咄逼人的女子。重萦的眉目里似有一把刀，锋利却无形地割在锦乔心头，淋漓的血，如同山涧里的泉，汩汩流着。
　　“二哥从来都过得很辛苦，尤其是大哥被送来容朔之后。所有的人都以为是二哥设计的……”重萦冷笑，娇小的身体在夕阳余晖中一颤，已是背过身去。女子迎着沉坠的红日，残阳如血，当真就如同那些时候弥漫在眼前的腥红，铺就了那样诡异而刺激的画面。“其实就是二哥设计的，但是矛头的指向和结果却远远超过二哥的想象。”
　　“太后专权，五王夺位，二哥为什么要送大哥走？留在狄戎，看见的只会是更加丑恶的东西。”身为狄戎丞相之女的重萦，自小就与二公子三兄妹交好。她深切地知道他们的处境，他们的挣扎，却始终无力于去反对或者是拯救什么。复杂和纠缠是生存在皇室的人必须面对的问题，他们，包括锦乔这样的容朔权贵，也不得不承认为了在政治里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价。
　　“谁都明白这样的道理。”锦乔冷漠以对。“宫闱之内，谁能一路顺利着走过来，谁不是踏着累累白骨向前走？生或死，早就应该是被遗忘的东西。”
　　“所以你逃了？我以为二哥钟情的女子会是如何的角色？事实上，却教我失望。二小姐，你比不上你姐姐的胆色。”重萦尽管也痛恨当初女扮男装混迹于容朔军队的女子，然而能如苏沐颜那样的女子除了七公主萧翟湘，只怕再没人能够媲美，纵使是她重萦，也唯有甘拜下风。
　　因为都是苏家的女儿，于是就要不断接受世人的比较。是的，苏沐颜之于苏锦乔，不论从哪看来都更加优秀。光辉背后，谁又看过苏沐颜的失落？而苏锦乔……活得自我，受父亲宠爱，有时清寡得甚至桀骜。她的卑微，又被谁知道？
　　“苏锦乔想要守护的东西很简单，大起大落的人生如果交给了姐姐，那么最后的平淡就应该由我继续。像重萦姑娘你说的，二公子的生命注定了惊涛骇浪，而我，早就退了出来。他的追逐，会在一次次挫败后消失的。他会回到狄戎。而重萦姑娘你，也不必拿我和自身比较，我们，不一样。”锦乔看着面色微怔的重萦，不自有些安慰，面前这个女子能给二公子她不能给予的东西，或者还有些许的补偿。
　　脉脉斜晖之下对立的两名女子，一个神情凄楚，一个眉宇无奈。现实的残忍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彼此之间，有关爱情，有关未来。需要面对的东西那么多，身处洪流中的她们自身又那么渺小，所谓把握，所谓坚持，都抵不过时间，抵不过这一刻的压迫和选择。
　　“……”锦乔正欲开口，却豁然扑身上前，伸手拉过背对斜阳的女子，却在下一个瞬间被重萦一掌推开。
　　暗箭难防，重萦的身手却也不慢。在被锦乔拉开的瞬间，余光里，她看见从暗处射来的暗器，迅速抽开被锦乔拉住的手，再顺势一掌推出，极短的时间里，她便与神色紧张的女子分开约摸两丈的距离，而那支暗箭犹如闪电一般，带着冷锐的白光从二人之间飞过。
　　重萦还未落地，便又有一支暗箭飞来。她腰间用力，正欲抬高身体，目光转过的刹那又见第三支利箭刺来，正是算准了位置要直中她腰部软处。
　　锦乔踢出一枚松石，石子与第三支暗箭相击时便化成齑粉，然如绽放在夕阳下的灰色烟花，一闪即世。
　　受松石阻击，第三支暗箭的速度再不及来势时凶猛，重萦仰身，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并，正夹住箭身，却也使得她眉头皱起，再集中不了精力而落下了身体。
　　“小心身后！”重萦喝道，同时将短箭掷出。
　　锦乔侧身，在空中急行的利箭几乎就帖着她的侧脸划过，割下她鬓间的碎发。
　　冷风甫从脸侧而过，锦乔便回身，出腿，正袭在身后偷袭之人的软肋上，立时将蒙面人踢出一两丈的距离。
　　背后的刚猛之劲在瞬间暴涨，锦乔来不及再抽身，便只有侧移一步躲开，回头时，只见重萦已经与又一名蒙面人纠缠，而自己身后的刺客正举刀向自己刺来。
　　冷光即使吸纳了夕阳温暖也锐利得足以杀人。锦乔在方才那一刻的失神后已经来不及躲开此人攻势，只有看着刀锋霍霍而来，卷起身边的尘土，迷蒙了视线。
　　腕上骤然运来气劲。锦乔顺势而行，只听近在咫尺的一声刀剑长吟，宛如可以震撼人心，带起身周更为凛冽的一阵气流，卷衣扬袂。
　　二公子随身带的是软箭，虽然灌注了自身真力，到底是抵不过来人刚劲的利刀以及生猛的内功。兵器接触的前一刻尚还能抵抗，待锦乔抽了身，他遂支持不住，收剑而走。
　　“先救重萦。”锦乔言毕，遂见与二公子之间又多出一把长刀。她立即将男子推开，瞬间扣住那人横刀的手，却不想气力不敌，反被那人甩手间将自己带到半空。
　　“锦乔！”二公子纵身跃至空中，拦腰抱住失去重心的女子，眼角有寒光乍现，他随即又将锦乔推开，张开双臂点足朝重萦而去。
　　锦乔落地之时不想却被制肘，双手被反束身后，动辄犹如断臂之痛，玉颈之上横架长刀，森森寒凛，冻结了一身血脉。
　　二公子不及出手相救重萦便被身后之人喝住，转身之时，他只见残阳将没下，是锦乔平静却略显得痛苦的神情。而另一处，重萦也被刺客卸去全身内力，跪坐在地，同样地被冷刀钳制。
　　“公子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了。”牵制锦乔的蒙面人冷然道，言辞间有胜利的得意。
　　二公子注视着被刀锋直抵咽喉的紫衣女子，黛眉已经因为暗中的痛楚而蹙紧，身体也有轻微的奇异扭曲，然而她的一切看来这样淡定，目光落在另一处的尘埃上，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想起就在方才，他在空中抱住她的刹那，她身体的轻颤，目光交汇的瞬间，她的手正揽在他的肩头，如同秋毫的依恋，让他在那一刻感知到锦乔内心的脆弱。
　　然，此时此刻，她的疏远这样轻易甚至如同天性里的注定，即使因为他才受到的生命威胁，她也不曾给予他多少关注。
　　蓦然，凄凉。
　　重萦低呼一声，二公子这才注意到重萦的右手已被血水染红，而女子脸色苍白如雪，若不是勉励支持，只怕此时便要倒地。
　　二公子袖中的手已然握紧，神色冷峻地扫视过两方刺客。这不是抉择，而是必须得到自己期望的结果，他或者是连番出击的刺客，必定有一方，是输家。
　　“三声，三声过后，我就送二小姐上路。”黑衣刺客将长刀又逼近了锦乔，女子白皙的颈上渐渐渗出血色，而她甚至连皱眉这样的神情都做得不屑一顾。
　　“一！”刺客握紧了手中的刀，而另一边，重萦的身子又向下沉了几分。
　　“二!”刺客不知使了什么招数，锦乔只觉得体内似有千万根利针同时扎着，全身的筋脉不约而同地痉挛，她再吃不住痛，终是低吟了一声，引得二公子回头。
　　锦乔的体力在这样的僵持中一分分地被耗尽，她的嘴角有最后的倔强，又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分心的嘱咐。
　　“锦乔……”二公子正欲上前，却见女子惊慌地看着自己身后。
　　是重萦，在终于支持不住的情况下倒在地上，而原本浸透了右手的血已成了暗紫色。
　　他依旧动不了分毫。无论是重萦还是锦乔，都因为他而处在生死的边缘。二公子看着重萦背后的刀锋，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刀的尖利就可以刺穿重萦的身体，他将失去这个从来都懂他的女子，甚至在某些时候，重萦对他的了解，超过了自己。
　　“二公子！”锦乔忽然叫道，声音里有痛楚折射出的艰难，她却微微笑着。眉宇间的疼痛和唇角的笑容教紫衣女子看来神容惨淡却轻柔犹如月华清照。
　　他骤然明白锦乔的心意。是的，不管互相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有些事只需要被暗自记住就已经足够，哪怕只有一道眼光，一个微笑，都足以传递彼此的心意。